“所以,他们在宫外接应?”胤礽忽而瞟了眼郑克臧的腹部,小声笑道:“小心你肚子里的棉花,掉出来可就丢人了。”
“不劳你操心。”闲话说完,郑克臧遂对着康熙笑道:“你的答案?”
康熙咬牙,只瞪着郑克臧沉默不语,狠戾的眼神仿佛要将人撕碎。郑克臧知道,这头狮子惹不得。但抱着他的蛋,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郑克臧把剑往上一提,胤礽脖子上凝固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而当事人,仍笑的一脸轻松,仿佛不知疼痛。
康熙看着胤礽从容地笑,看着他轻松地应答,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或许这孩子不知道,真正的张老太医、擦栏杆的小太监、替代太子妃的所有关系人,一夜之间,他们仿佛从这世上彻底消失。派人去查,竟是没有任何线索。康熙绝不相信,天地会的能耐有这么大,将一切人事彻底替换,伪装的天衣无缝。
那么只有一种情况,他们已经被全部埋入地底,再无人找得到。而现在代替他们存活于世的,全是带着面具的假象。
此时此刻,康熙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郑克臧剑下的胤礽,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的结局。而在某一天醒来,身边躺着的孩子,是一个精心伪装的陌生人,举起锋利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他惊恐地听见胤礽说:“我不管他怎么选,我的答案和上次一样。”
然后,他看见胤礽一脚踢起脚边的断剑,朝长剑之下的胸口刺去。
“不!”康熙脑中一片空白,比他亲眼看见胤礽冲进火场还要震惊。
郑克臧突然挥剑打掉胤礽手上的断剑,往四个角落摔了几颗烟雾弹,趁机拉起郑克塽翻上墙头,穿过咸安宫撤退。
康熙飞身上前一把抱住胤礽,颤抖着覆上他胸膛。手掌下清晰依旧的心跳,让康熙舍不得放手。
胤礽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郑克臧和郑克塽离开的墙头,只是那么轻轻一跃,就逃脱了吗?
“我讨厌这里。”胤礽喃喃自语。
康熙听见这话,手上不自觉一抖,抬眼见胤礽哀伤地望着咸安宫,烟雾散去,正是一片混乱。青白石板上沉淀的红灰黄粉,弯弯绕绕,看起来竟像画着什么道符,十分不吉利。心里又想起刚才没有回答的问题,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如何,或许,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了。
康熙心疼地揽过胤礽,将他扶起来。胤礽没有看康熙,只是沉默地推开他,径自往毓庆宫走。
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胤礽仰起脑袋望着天花板繁复的花纹。张老太医抖抖索索地给胤礽开完药方,“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胤礽瞧了眼年逾花甲的老太医,坐在榻上没有动。挥手打发顺子和德住到外面守门儿,才开口道:“你求我怕也没什么用。”
张太医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响头,听得胤礽心里发颤,端起茶盏遮住表情。又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子殿下,老臣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殿下救命啊!”
胤礽放下茶水,想了想只道:“老太医的为人,孤还是知道的。不如您坐下,把事情说清楚?”
张太医颤颤巍巍爬起来,瞧着胤礽满脸和善的笑容,才敢坐到一边。有些着急地说:“是他们绑了老臣的孙儿,要老臣配合太子妃,他说什么老臣必须照做,要不然就,就再也见不到孙儿了!所以,所以老臣才谎报太子妃有孕……”
胤礽见张太医老泪纵横,撇撇嘴道:“就这么点儿事儿,皇阿玛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老老实实交代清楚,顶多罢官而已。皇阿玛现在忙着追人,没工夫管你。”
张太医一愣,随即苦笑道:“太子殿下,您会不知道皇上……”看了看四周,凑到胤礽面前压低了声说:“疑心很重嘛……”
胤礽暗道,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最喜欢无中生有,乱猜一气,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得了,老头儿,你听我的,就在我宫里呆着,我这伤等皇阿玛忙完了还不一定能好,你就给我慢慢治。”
张太医感恩戴德,又要给胤礽跪下,胤礽大手一挥,只说:“不许再给我开苦哈哈的安神药。”
张太医连忙点头。终于心安理得的呆在毓庆宫,没多久小孙子也被放了回来。
没有康熙的打扰,胤礽过的很是安静。成天睡到中午,起来吃中饭,也不去畅春园读书。有时候胤祉胤禛带了几个小家伙过来聊天儿,胤礽便陪他们说几句。更多的,是坐在廊下看鸟。
四只画眉似乎长大了些,羽毛也亮了许多,个性倒还是一成不变。胤礽靠着柱子,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四只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眼前飘落一根黄褐色的羽毛,像小船一样顺水漂下,泊于青色的衣摆旁。胤礽捡起夹在指缝中,柔柔软软,带了一份干爽阳光的香味。他突然站到栏杆上,打开所有鸟笼,把里面的鸟全赶了出来,几只画眉不明所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头也不回地朝南方飞去。
胤礽就站在廊下看着它们飞走,澄净的天空映在他眼里,是一片纯粹的蓝。
康熙走进毓庆宫,看见廊下空掉的四只鸟笼,跑上前去一把拉住胤礽,就往外走。
“皇阿玛?”胤礽被他拉着,一路疾行,竟是直直走到了咸安宫门口。胤礽奇怪地望着墙根下堆着的柴禾,该不会要烧了这地方?
不料康熙真的举起火把,往干草上一扔,熊熊大火瞬间淹没整个宫殿。
“你不是讨厌这地方吗,我就烧了它。”康熙望着燃烧的屋子,没有一丝可惜。
胤礽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冲天火海,没有甩开康熙紧握自己的手。
只叹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第五十三章 老康放话
咸安宫的大火烧了整个半天,从紫禁城西南方升起的腾腾黑烟,像一个标记,给前世今生的宿怨打上封条。
“咸安宫没了……”胤礽看着烧焦的粱椽,垮塌的桌椅,手指轻轻一捻便成灰烬。
“我再不用被关起来了?”他惊喜地扫视着眼前的废墟,心里的小花儿一点一点绽放,“砰”的一声花瓣全部绽开,向着太阳乐得直颤。
胤礽一把扑向地面,捡起一块还算完整的墙砖,小心翼翼捧着。康熙见儿子颇有些疯癫的状态,拉起这人看了半晌,才道:“保成,你没事吧?”
胤礽瞧了眼康熙,扔掉手中的砖头,笑着摇头,鼓起脸蛋儿,只说:“儿臣没事。”
康熙放下心来,牵了胤礽的手走过咸安门,一边说着:“阿玛感觉的到,你心里有事,不肯跟我说。原以为是放不下纳兰,可我看着也不像。”
他侧过身,看着胤礽的眼睛,道:“为什么你就是不信我呢?阿玛有做错什么吗?”
胤礽安静地望着康熙,他一身五爪龙袍的明黄颜色,在阳光下煞是耀眼。金线流光,刺的人不敢看。回头望了眼烧毁的咸安宫,胤礽单纯地笑道:“皇阿玛没做错什么,是儿臣想得太多。”
他放开康熙的手,一步一步踩着宫道上的青砖块,低头说:“皇阿玛是世上最伟大的君主,儿臣怕是永远也比不上。您是君,我是臣……”
康熙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只听出那语气是极为平和的,没有不满,甚至没有遗憾。
无论紫禁城有多么绚丽,多么辉煌,两人之间的对话总是很简单,不带粉饰,连遮掩都明明白白。
长长的宫道走到尽头,胤礽站住,呼出一口气,笑道:“皇阿玛,儿臣……长大了。”
康熙看着胤礽折向东边的宫殿,走进遮住琉璃瓦的大片树荫,将影子全埋在阴影里。儿子长大了,做父亲的,却不想放手。康熙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把一只雏鹰驯养成金笼里的画眉,叫声再洪亮,翅膀再坚硬,也不能飞上最高的云层了。
他望着胤礽的身影转进景运门,那里是毓庆宫。康熙想起曾经特意吩咐匠人把毓庆宫的构造做的稀奇巧妙,是希望这孩子能喜欢。可去毓庆宫时,看见的总是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忽而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保成。
纳兰容若也是不了解的,他只不过心细了些,多窥探了保成的一点心思。康熙仰头去看天空,想象着保成看着这片天蓝时,会想些什么。是想和那些鸟儿一样,飞离这座皇宫,还是干脆化作轻云,随风而逝?
叹息而已。康熙望着这片过于干净的天空,想到的只有保成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的样子。他似乎很适合这般纯净的蓝色。
这样想着,康熙就突生了奇怪的想法。他亲自到内务府挑选花样精美的蓝色布匹,让李德全找最好的绣娘,做了二十套样式不同的吉服、常服、行服,亲自送到毓庆宫,拉着胤礽一件一件穿给他看。
胤礽莫名其妙地换着衣服,见康熙津津有味地看自己,站在镜子前浑身不自在。
“喜欢吗?”坐在矮墩上,康熙笑问。
胤礽从屏风后转出来,将先前一件天蓝马褂搭在山水锦绣屏上,一手扶了扶西瓜帽,说:“颜色挺好看。皇阿玛,您这是太无聊了吗。”
康熙不以为意,站起来替胤礽整理衣襟,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明年二月底,朕打算亲征葛尔丹,你可愿陪朕一起?”
胤礽愣住,“您不是该让儿臣监国……”
“朕想让你看到,朕在战场上是如何打败葛尔丹,那个妄称草原之鹰的男人。”康熙说着,竟是一股帝王傲气。
“妄称?”胤礽忽而笑了,走到镜子前整腰带,“葛尔丹可不是陈近南,单挑一场了事,人家手握重兵,是要打仗。那称号是草原人献给他们最崇敬的男人,只有强者才担得起。”
康熙却是站到胤礽身后,笑望着他,自信道:“保成,看着朕生擒葛尔丹,你会知道,朕才是天地间最强的人。”
胤礽放在腰间的手顿住,望着康熙骄傲的笑容,好像这才是这个人,这个自己一直追赶的人的真正面目。
康熙抱住胤礽,抓住他腰间的手,下巴搁在他肩上,说:“也只有朕,才配得上你。”
胤礽愣愣地听着康熙在自己耳边说话,那般自信自傲的语气,确实只有他才说的出来。
“嗯。”胤礽轻声应着。
康熙兴致倍增,摩拳擦掌地回去了,丢给胤礽一大摊子衣服,在毓庆宫铺地板。胤礽看着乱糟糟的屋子,索性跑到畅春园,找小包子们逗乐子。
刚进门就见小九小十两个混世魔王围着书斋疯赶打闹。胤礽一手提一个扔到外面,躺倒胤祉的位置上啃苹果。咬了几口,突然看到胤禩,这孩子正认认真真地练字,悬腕提笔,煞有介事。
胤禩感到胤礽的视线,抬起头朝他温雅一笑。偏是这一笑,把胤礽硬生生怔住。素静风雅,淡然从容,温润如玉。
胤禩站起身,拿着刚练好的一幅大字走到胤礽旁边坐下,笑道:“二哥看看,是不是有进步了?”
胤礽拿了宣纸铺在桌面上,仔仔细细看一遍,点头赞道:“笔力深厚了许多,看出来你挺下功夫的。”
胤禩微微一笑,只说:“有空便练,总算是有了成果。”
胤礽偏头,撑着脑袋看胤禩,笑道:“小八见过纳兰容若吗?”
胤禩想了想,“是说纳兰师傅?没见过几次,印象好像不太深。”
“嗯。”胤礽瞧着一直保持微笑的胤禩,低声说:“小八长大了……怎么有点儿像他呢……”
说罢伸出两手捏住胤禩的脸蛋儿往外扯,“你别这么笑,我看着不爽。自诩风流算什么事儿!”
胤禩扒着胤礽的手,疼的眼泪直飚,“二哥,二哥,你轻点儿!”
“哼,这才像我弟弟,搞那么老成做什么。”胤礽随手抓起一个苹果塞到胤禩手里,说:“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儿。”
胤禩泪眼汪汪地瞅着手心里的大红苹果,瞧了瞧啃瓜子的十三十四,喃喃说着:“我不是小孩子了……”
胤礽偏头看了看两个小家伙,伸手端走他们面前的瓜子盘儿,道:“瓜子磕多了也不怕坏牙齿。”
十四愣愣瞧着空荡荡的桌面,突然放声大哭,“哇——四哥,二哥欺负我!”
胤礽眨眨眼,望着鬼哭狼嚎的十四包子惊讶不已,他怎么就以为胤禛能制住自己?
十三包子往左看,是眼泪比海水还多的小十四,往右看,是被十四弄蒙的小九小十。想了想,还是站起来撇着腿儿走到胤礽面前,仰起圆圆的脑袋,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崇拜地说:“二哥好帅的!这身蓝色的衣服,很适合你哦!十三好喜欢二哥哥!”
胤礽被十三小包子的大眼睛闪的眼花缭乱,一听人头次夸奖自个儿很帅,心里乐开了花,摸着十三的脑袋,笑道:“十三真乖,来,瓜子不要多吃,吃够了就不吃了啊。”
点点头,十三捧起装瓜子的盘子,朝胤礽笑道:“二哥也吃。”
胤祉和胤禛走进来,见了这场面,相视一看。胤祉道:“二哥,你怎么欺负十四了?”
胤礽撇嘴,“没。”站起身招了两人出门,“走,我们出去,有话说。”
胤祉看了看小八,小八朝着他摇摇头,表示不知。看着三人走出去,小八想了想,偷偷摸摸跟在后面。十三包子也不落人后,竟是拉着小九小十一起跟了出去。小十四干脆也扔了瓜子,一把拉住十三包子的衣角牵着走。
五只包子一人牵一个,蹲了一排躲在树丛后面远远观察。只见那三人坐到园子里的石桌旁,小声说话。脸上都是一脸严肃,连最喜欢开玩笑的三哥都皱着眉,四哥本来就跟冰块似的脸更冷了。
“啪!”三哥一把拍向石桌,震得桌上的茶壶跟着一跳,他暴怒道:“你就这么想扔下我们?算什么兄弟!”
“我是把你们当兄弟,才跟你们说明白。更何况,我不是要扔下你们,只是想出去走走。你不要自己发挥好不好。”胤礽无奈道。
“你是太子,监国本来就是你的责任。推给我们又算什么?”胤禛冷脸说着。
胤礽摇了摇头,笑道:“是皇阿玛要我跟着去的,大哥到时候也要领兵同行,京里自然得靠你们。”
“你,你不要找借口!”胤祉才不相信他专门来跟自己交代政务,只是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