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酒客自然齐声赞叹,连隐娘在放下笔后都忍不住问:“师父,这诗到底是谁做的。”
风魂一边回答一边冷笑地看着那文士:“此诗的作者姓李名白,可不是姓许。”
那文士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那些酒客大多都是文人,虽然觉得如此佳作自己以前竟从未听闻,未免有些不可思议,却也相信风魂的话,一同谴责那人,说他不该抄袭剽窃。
这种事本就是文人雅士的大忌。
青衫文士见众人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怎么也放不下这个脸来,叫道:“别听这个人瞎说,这诗本就是我写的。”
风魂冷笑:“那我又怎么会?”
青衫文士干咳一声,道:“这首诗是我以前作的,有人听过也很正常。”
“那怎么别人又没听过?”风魂道,“而且我分明记得,它的作者姓李,而不是姓许。”
青衫文士咬了咬牙,道:“我就是李白。”
“你是李白?”风魂摊手,“那我还是杜甫呢。”
“杜甫是谁?”
“你连杜甫都不知道,也敢自称是李白?”
青衫文士眼中冒火:“我是不是李白,关那姓杜的什么事?”
“跟杜甫的关系大着呢。”风魂冷哼,“跟你这姓许的倒真是没什么关系。”
他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一个落魄的酒鬼会是李白。李白当然也有落魄的时候,但像他那种名士,再落魄也该有个骨气,怎么也不会去蹭人骗吃骗喝。更何况李白素有急才,真正称得上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而这家伙刚才自己划掉一句后,却还得让隐娘帮他补上,可见他的才气根本就不怎样。
李白要是这个样子,估计后世那些对他无限仰望的风流才子都会捶地大哭。
这个时候杜甫还没有出生,李白虽然是上界的太白星君,在人间也还名气未显。其他人听他们李白杜甫地扯来扯去,自然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想要我帮你付酒钱也不是不可以。”风魂很和善地看着那文士,“只要告诉我,你诗中的许飞琼是谁,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那家伙瞪了他一阵,然后看了一会天花板。
风魂一眼就看出他准备在心里打腹稿。
“算了算了。”风魂叹气,拍了拍他的肩,“你的酒钱我就帮你付了吧。”
就在这时,那酒楼老板却又走了过来,赔笑道:“公子不用操心,这客人的酒菜钱刚才已经有人帮他付了,就连他在墙上写诗的钱也结了。”
风魂怔了一怔,却没有发现酒楼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那人已经走了。”酒楼老板道,“是位端庄貌美的夫人。”
风魂看向隐娘,见隐娘也在那里摇头。
有一个女人来过这里,又悄然离去。
而他们竟然都没发现。
没过多久,那青衫文士就离开了,风魂也没有追上去找他,毕竟他只是为这个人突然写出许飞琼的名字而感到好奇,倒没有什么其它大事,就算这个人真的认识许飞琼,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带着隐娘继续前往京城长安。
一来,虽说那袁隐居已经保证不会再暗杀聂峰,但隐娘毕竟是不太放心。二来,风魂听说红线也跟着薛仁贵到了长安,去京城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红线。
而且,他也很想见见那位“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的唐朝名将。
风魂以为在长安可以见到红线,却不知薛红线早已离开了长安。
她去了鉴湖。
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
红线来到这片青山绿水之间,心中悲凉。
她只觉得自己在苍梧山万年峰下睡了一觉,三百多年便已过去。如今物是人非,师父又不知所踪,她走在这片天地之中,竟是不如该做什么。
此时,她穿的仍是那件红衣,并将紫鞘剑背在背上。现在这个时代与她出生的晋末不同,既没有战乱,也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再穷苦的读书人也有机会凭着文章博取功名,路上盗匪与晋末相比少得可怜,击剑悲歌的少年游侠倒是多了不少。
这鉴湖如今也成了文人墨客的游玩之地,它本就是制作绍兴黄酒的水湖,又有书法家王羲之在附近吟过诗写过字,自然能够吸引到不少游客。
红线上次来这里时,是在会稽城破之后,她陪兰夫人将父亲救出城外,来到这里后便立时折回去寻师父去了。她只知道兰夫人杜兰香乃是这鉴湖水神,但到底该如何找她,却一无所知。
“三百多年过去了,爹爹他、他应该已经不在了……”
想到自己以前总是在和父亲作对,从来没有好好地对待过他,红线眼眶微红。
她在湖边的草地之上坐下,就这样注视着湖面,心想如果兰姨看到我,一定会出来见我的。
这鉴湖之上桥堤相连,渔船隐现,许多人看到一个满身是红的俏丽少女跪在湖面一动不动,自然不免多看几眼。自从五胡乱华和南北朝之后,不管是衣服着装还是风俗习惯都已改了不知多少,红线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里,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却在想这少女难道有什么冤屈之事?
毕竟,唐朝虽然比明清之后开放得多,但这样一个女孩子独自抛头露面,却还是比较少见。
于是有不少好心人前去问她,然而不管别人怎么询问怎么议论,红线却只是定在那里不说话。
她只是懒得理这些人罢了。
结果人却越集越多,甚至还有一些人见她可怜,给她送了不少糕点水果来。
红线原本还想,如果兰姨没有出现的话,自己就等到天黑之后,再潜入湖底找上一番,也免得在大白天的引人注目,却没想到自己还什么事都没做,别人就已经像看猴子一样跑来围观了。
她性子倔强,也不怎么在意他人眼光,只是心想:“反正已经惹人注目了,那就没必要再理会太多。”
干脆站起身来,直接跃入湖中。
旁边的人想拉她,却又怎么拉得住?
于是惊呼与慌乱之声不绝,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在寻短见,人人焦急,几名渔夫和会水的游客也跳了下去,只是捞了许久,却连红线的影子都没看到。
红线御着剑光在湖底寻了一遍,一无所获,心中黯然,心想莫非是兰姨已经离开这里了?还是在这三百多年里,她遭到了什么意外?难、难道是爹爹病老死去,她、她陪着爹爹殉葬去了?
杜兰香本是螭龙,龙族虽然并非长生不死,但基本都有一两千年的寿命,绝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红线见杜兰香一直没有出现,自是担心她也出了意外。
曾几何时,她还一心想将这个气死自己母亲的女人除去,而现在,红线却只想见她一面。
就在这时,她的身边突然卷起涡流,她心想莫非是兰姨出来见她了?
她定睛看去。
一道光芒闪过,现出一个女人。然而那女人苍老难看,并不是杜兰香。
“你这丫头。”那女人瞪着红线,“没事跑到我的地盘转悠什么?”
红线见她一眼瞪来,立时也想反瞪回去,最好还是忍下一口气来,向那女人说道:“我想找人。”
“找谁?”
“杜兰香。”红线看着这奇怪的女人,“三百多年前她还是这里的水神。”
“原来是那姓杜的。”那女人怪笑道,“她早就已经被我赶走了,现在这鉴湖可是我的。”
红线大怒,立时抽出剑来:“你把我兰姨赶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那女人道,“要找她,你自己去别处找好了。”
红线一团窝火,将剑一放,剑光立时破开水气,刺向那女人。
“你这丫头脾气倒是差得很。”那女人冷笑一声,也不知拿出了什么法宝,对着红线晃了晃,紫绡剑立时被它逼退,又有无数水龙缠来。
红线哼了一声,召回紫绡剑随手一挥,太阴真气散开,将那些水龙全都冻住,同时更是一重重向外扩散。那女人大吃一惊,抽身直退。
冰寒之气仍然继续散开,红线想令那女人无处可逃。
然而那女人还没有被她困住,远处便已有呼救之声传来。虽然红线并没有把整个鉴湖冻住,但她的真气至寒至阴,那些以为她寻短见而跃入水中想要救她的凡夫俗子却又如何能够承受。
红线心中一惊,赶紧将阴寒之气全都收了回来,那些人不管怎样都是一片好心,她自然不能将那些人害死。
然而寒气收回,那些水龙也被解冻,立时拥上前来将她紧紧缠住,她竟是挣脱不得。
身体被勒得越来越紧,份外难受,纵然用剑斩了几条水龙,但这些水龙实在太多,此处又是水中,斩了一条,却又如蚯蚓般化成两条,络绎不绝。
那女人在远处桀桀笑道:“丫头,你还是死在这里吧。”
红线的脑袋越来越重,被勒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一缕花香飘了过来,那些水龙纷纷退散。
那女人冷然道:“杜兰香,你还敢跑来跟我作对?”
红线从束缚中解脱,这才慢慢缓过神来,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美艳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边,一时又惊又喜。
杜兰香将她拉到身后,这才看向那女人:“卫夫人,这孩子年幼无知,不太懂事,希望您能将她放过。”
卫夫人怪笑道:“你为这丫头出头,就不怕你自己的孩子死了?”
杜兰香叹道:“红线虽然并非是我骨肉,然而在我眼中,却也如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卫夫人,这鉴湖我既然已让给了你,也一直如你所说,没有去上告天庭,你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个孩子又有何妨?”
“看在你的面子上?你有什么……”卫夫人沉默了一阵,然后皱了皱眉,“你刚才唤她作红线?我知道你三百年前私嫁的那个凡人好像是姓薛,难道说这丫头就是薛红线?”
杜兰香怔了一怔,她和这卫夫人虽然在这些年来一直纠葛不断,却从来没有在对方面前提到过红线,然而听她此时的语气,却像是早就听说过薛红线这个名字。
她正有些疑惑,红线已朝着卫夫人怒道:“我就是薛红线,你想怎的。”
第二部 太乙白玉轮 第十五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卫夫人淡淡地道:“也不怎的,既然你就是薛红线,那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我现在自然要让一让你。但你最好不要再在我的鉴湖附近出现,否则,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好运。他们只让我遇到你师徒三人时先退让一步,可没说要退让到底。”
说完,卫夫人身子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红线也是心中迷惑,忖道:“这恶婆娘认识师父?不过师父虽然一向不正经,但好像只对漂亮的女人有兴趣,这恶婆娘又老又丑,师父应该不会跟她太熟才对。而且她说‘师徒三人’,那是连灵凝也包括在内了,莫非师父现在跟灵凝在一起?”
她却不知,那卫夫人指的不是灵凝,而是她还没有见过面的另一个师妹。
杜兰香见卫夫人走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注视着红线,不由心中感伤。自从在会稽城破的那夜分开之后,红线就始终没有出现过。她一个地方水神,自然不知道红线跟她师父在妖灵界中的所作所为,更不知道红线被紫光夫人镇在苍梧山的事,只是日夜担心,心想这孩子若是平安,那自然会来这里找我,现在一直不来,难道是遭遇不测了?
却没有想到过了三百多年,这孩子终于出现了。
红线看着杜兰香,心中也是伤感,却又抱着一丝希望,低声问:“兰姨,爹爹他……”
杜兰香轻轻一叹,牵着她离开鉴湖。
一直来到鉴湖南边的十来里之外,在那里坐落着一个山庄,山庄周围桃树成片,显然是暗含着某种奇妙阵势。杜兰香牵着红线落了下去,过了桃林,来到山庄后头。
一座坟墓出现在红线眼前。
红线身子轻颤,她移到墓碑之前,见上面写的果然是:“夫君薛据之墓……”
杜兰香来到红线身边,还没说话,红线已反身扑到她的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虽然知道父亲不可能活到现在,但她的心中却始终抱着那一点点的希望,如今希望彻底破灭,就算再怎么坚强,那泪水也无法再去控制。
杜兰香也紧紧将她抱住,流泪道:“红线、红线……”
薛红线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悲痛和后悔,明知道父亲是关心自己的,可在他生前,自己却总是顶撞他,甚至连一个笑脸也不肯在父亲面前显露出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杜兰香凄然道:“自从你离去后,你爹爹每日都在责怪自己,总觉得你在家中时不曾好好待你。”
红线使劲摇头,却已泣得说不出话来。
……
晚霞渐渐抚上青空,红线给父亲祭拜上香后,站在那里黯然不语。
这时,院子里急急忙忙走出来一个小丫头:“夫人,夫人,小公子他……”
杜兰香心中一惊,慌忙进了院中,红线见她神情焦急,自也跟了进去。
她跟着杜兰香来到了一间屋子,却见床上躺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趴在床上呕吐难止。杜兰香将那男孩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
红线睁大眼睛:“他是……”
杜兰香道:“这个孩子,他是你的弟弟。”
红线这才知道杜兰香竟替父亲生了一个孩子。她见这男孩额上有两个突起之物,宛若白玉一般,只是脸色却是苍白难看,身体也非常羸弱。
那男孩的呕吐终于停了下来,昏昏欲睡,杜兰香心疼地将他平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红线走到床边看着这个自己的这个弟弟,低声问:“他病了?”
杜兰香却是暗自垂泪。
红线见她模样,知道必是另有隐情。她本是薛据的独生女儿,那时候的人最重传宗接代,薛据虽然从来不提,却也不可能对自己没有儿子这种事毫不介意。如今红线见兰夫人替父亲生了个男孩,心中自然高兴,然而这孩子却病得奄奄一息,又让她心中担心。
她看着杜兰香,心中一急,忍不住就跺脚说道:“兰姨,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兰香见红线还是和以前一样耐不住性子,忖道:“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消失了那么多年,但看她模样和脾气还和以前一样,这些年应该也没有吃太多的苦。”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倒也好过了些。
杜兰香拉着红线坐到床边,慢慢地将事情告诉红线。
原来,自那夜会稽城破,红线一去不返,薛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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