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江采萍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努力理了理思绪,涩声道:“你是太守府的三公子,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姬,你固然可以点一辈子的莲花灯,但我呢,我能够看一辈子吗?你会娶我吗?”
“娶你……”李玄霸显然没想得这么深远,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我喜欢,为何不可?”
江采萍含泪摇头,“就算你肯,那太守呢,二夫人呢,大公子呢,他们会肯吗?”
李玄霸低了头没说话,他虽然不如两个兄长心细,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李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大族,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更不要说还有一个二娘在一旁煽风点火。
在下人点起池畔以铜丝覆罩的路灯时,李玄霸凝声道:“或许我不能娶你为嫡妻,但……”
江采萍倏然接过他的话,“但会纳我为妾是吗?”在李玄霸点头后,她慢慢往后退着,一点一点拉远着彼此的距离,“可惜,我并不想与人为妾,所以……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李玄霸追上前,急切地道:“妻与妾只是名份之别罢了,我若纳了你,一定会对你很好,我可以保证!”
江采萍讽刺地道:“你可以保证一年两年,却不能保证一生一世。”说着,她朝李玄霸施了一礼,哑声道:“多谢三公子厚爱,可惜采萍福份浅薄,难以消受。”
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本已经止住的泪再一次落下,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衣襟上,染湿了那一片桃红……
在她身后,李玄霸几次张口,终是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自那以后,李玄霸再也没有来找过江采萍,后者每日除了练舞,就是习乐,仿佛回到了以前,然韫仪知道,对江采萍而言,李玄霸,将会是她心中的一个抹不去的伤痛。
这阵子,李世民似乎很忙,一个余月来,他们只见过区区几面,且李世民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二月十五,依例可以出府的日子,清晨起来,韫仪二人简单收拾了东西去林总管那里领腰牌出府,在走到府门处时,意外看到李玄霸也在,江采萍当即脸色一白,顾不得向李玄霸行礼,便匆匆往外行去。
李玄霸也不追赶,只是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待得离府十数丈后,方才加快了脚步,在一个僻静之处拉住江采萍,“我心意如何你是知晓的,为何要在才刚开始之时就扼杀一切,不给彼此一个机会?”经过数日的思量,始终还是不愿就这么放下江采萍,他知道今日江采萍会归家,所以一早在府门处等候。
江采萍努力忍着心中的难过,低头道:“采萍只是一介平庸女子,实在不敢高攀三公子。”
李玄霸沉了脸道:“就因为我不能娶你为妻,所以你就说这样的话?”见江采萍不说话,他气恼地道:“妻妾之名,对你来说当真这么重要吗?”
江采萍用力咬一咬唇,低声道:“是……多谢三公子错爱!”说着,她快步离去,李玄霸待要再行阻拦,一直默不作声的韫仪上前道:“三公子,对于您来说,妻妾或许名份之别,但是对于采萍而言,为妾,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要低人一头,甚至有一天被你休弃出门,也无处申诉!”
李玄霸急忙道:“我若纳了采萍,好好待她尚且不及,又岂会休弃于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征召
“每一个男子娶妻纳妾之时,都会这样说,可是每一年甚至是每一天都会有人被夫家休弃,嫡妻尚且好些,至少还可要求族中长老在宗祠中为之评理,妾室……却连踏进宗祠的资格都没有!”
“您与采萍往后还有漫漫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你能保证永远不变心吗?保证即便有无数人在你耳边说采萍的不好,也始终如一的相信她爱护她吗?”
面对韫仪的言语,李玄霸无言以答,良久,方才道:“那么久远的事情我保证不了,但我可以发誓,一定会倾尽所有待采萍好,因为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
对于李玄霸的话,韫仪报以一声轻叹,“三公子,您如果当真喜欢采萍,就放了她吧,以采萍的家世,一旦攀上李家这种高门大户……必定会过得很辛苦;您喜欢采萍,想必也是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那种天真烂漫;可是留在您身边,早晚这一切都会消耗怠尽,这是您想见到的吗?”
李玄霸努力想要找到话反驳韫仪,结果却悲哀的发现,他……无话可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去。
一路上又安慰了采萍几句,见她没什么大碍后,韫仪方才折身往双桥村行去,刚一踏进村子,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她每次回村的时候,认识她的村民瞧见了都会主动打个招呼,可是今日沿路走来,一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偶尔遇见相识的,她主动招呼,对方也不过是点点头而已,一个个瞧着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村民的情况,令韫仪担心起武老三来,加快脚步往家中行去,所幸武老三还是与以前一样,瞧见她回来,满脸欢喜,一边剥着野兔皮一边道:“走累了没有,累了就去椅中坐着,爹这里很快就好了。”说着,他又想起一事来,道:“对了,我昨儿个打到两只山鸡,待会走的时候,你记得给二公子他们带去啊!”
“我知道了。”韫仪一边替武老三打来干净的水,一边问起今儿个村里的异样,武老三叹了口气道:“听说,皇上为了征伐高句丽,要征召士兵还有民夫,每一个县里,男子者只要非残疾,又合乎年纪的,每户皆要受征入伍,这一去,说不定就没命回来了,自然担心异常。”
韫仪皱眉道:“去年不是才刚征伐高句丽吗,怎么今年又要征?”
武老三摇头道:“谁说不是呢,年年打仗,年年征召,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听说隔壁的方大嫂日哭夜哭,眼睛都快瞎了,要不是咱家里就你我两个,与那征召不挨边,我也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说着,他又道:“打从如今这位皇帝登基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以前好歹还是十户五户里面抽一个,如今却每户都要抽人,往后各地郡县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这可怎么办啊。老早的时候,都说生男娃儿好,如今一个个却都怕生男娃儿,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担心长大后会被强征入伍。”
听着武老三说杨广的不是,韫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勉强辩解道:“皇上也不想难为百姓,只是高句丽一直对我大隋蠢蠢欲动,皇上为保国疆安稳,方才屡次征讨,只要高句丽对我大隋伏首称臣,自然就无需再征讨。”
“无需再征讨?”武老三不知韫仪心思,嗤声道:“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你瞧着吧,就算不征讨高句丽,以后也会征讨什么低句丽、矮句丽一类的,不然就是再挖条什么大河,造一座什么宫殿,总之这位皇帝是绝不会让咱们有好日子过的,要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他压低声音道:“造反的事。”
“其实……皇上并没有爹说的那么坏,许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是底下那些官员欺上瞒下,祸国殃民。”话虽如此,韫仪底气却是明显不足,显然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果然武老三道:“要说是小事他不知道,我相信,可如今是打仗啊,他身为皇帝怎么会不知道?还有那些开渠凿河、建造宫殿、加重税赋,他会一点都不知道?就说咱们家吧,那几亩田种出来的收成,有一大半交了税,剩下的都不够吃,要不是我经常上山打些野味,你又在太守府当差,连饭都吃不饱。”
“相信皇上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理由。”韫仪的话引来武老三疑惑的目光,“丫头,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帮着那个皇帝说话?”
韫仪掩饰的笑道:“哪有,我不过是把心里想到的说出来罢了,毕竟京城离着咱们这么远,许多事情是咱们不清楚的。”
武老三也没有深究,只叹然道:“总之啊,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皇帝老子在一天,咱们就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韫仪沉默了一会儿,道:“对了,太守大人不是一向宽仁为怀吗,对于此事……就没有说什么吗?”
武老三苦笑道:“太守能说什么,他毕竟只是一个臣子,皇帝下了命令,难道不从吗?不过我听闻,太守已经向上面说了许多好话,原本所有年纪符合的都要受征,如今每户只征一个,可就算是这样,也让那些人家塌了天啊!”
沉默片刻,韫仪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能有什么法子,除非是富户,以粮钱代征召的名额,听闻杜家……”武老三瞅了韫仪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方才继续说下去,“杜家就是这么做的,不过听说这样一来,他们原本颇为殷实的家底所乘无几了;即便是这样,也得在名字记上那些负责征召士兵民夫的官员册子之前,一旦记上了,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去不掉,一定得去。”
“笃笃笃!”屋外传来叩门声,开门一看,正是隔壁的方家嫂子,不等武老三言语,她已是睁着红肿的双眼奔进来,一把拉住韫仪的手哭求道:“梅雪,你在太守府做事,能不能帮我们求求情,让他们不要征你方哥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晴天霹雳
韫仪为难地道:“方大婶,我也想帮方哥儿,可我只是小小的舞姬,这种事情哪里能说得上话。”
“你与二公子那么熟,一定能说上话;梅雪,我求求你,你就帮婶子这一回吧,你小时候,可没少喝我的奶,有时候你爹上山去了,你在我们家一待就是好几天,我都是好吃好喝,与方哥儿的一模一样,从来没有薄待过你,你可不能忘了啊!”
韫仪知道方大婶说的都是实情,武老三说过,以前他们父女没少受隔壁方家的恩惠,这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您说的这些我都记得,可是这种事情,当真不是我能说上话的,就算是二公子,也做不了这个主。”
“不会的,二公子是太守公子,听说现在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在帮着太守打理,他一定能做主的;梅雪,只要你帮了婶子这一回,婶子这辈子都会记着你的好,求求你!求求你!”她也是实在想不出法子,所以一知道梅雪回家,就立刻赶过来相求了。
武老三叹道:“方大嫂,不是丫头不想帮你,而是……实在帮不了啊!”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老三,你帮我求求梅雪,要不然……我代方哥儿去,我……我很能吃苦的,什么活都能干,绝对不比方哥儿差,我一把年纪了才生下方哥儿这个儿子,实在不能让他有事;梅雪,让我去,我可以的,求求你!”
在他们说话之时,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奔了进来,他拉过方大嫂道:“行了,你就别在这里为难梅雪了,快回去吧!”他正是方大嫂的丈夫方大同。
方大嫂用力挣开道:“除非梅雪答应帮哥儿求情,否则我说什么也不走!”
方大同摇头道:“你这个疯娘们,这是梅雪能做的事情吗,我知道你是想借着梅雪与二公子说,可是……你没听那些人在说吗,这是皇帝的命令,就算太守也无能为力。”
方大嫂泣声道:“我不管,总之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哥儿去送死!”
对于他的话,方大同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蹲在地上抓着头道:“难道我愿意让方哥儿去吗?可是我们能怎么样,如果不把方哥儿交出去,我们全家都要砍头,可惜我已经年过五十,不然还能替方哥儿受征。”
方大嫂恨极了暴虐苛刻的朝政,脱口道:“砍就砍,有本事他把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了,省得这样一回回地虐待人,简直就是不让人活命了,那个贼皇……”话说到一半,方大同已是紧紧捂住了她的嘴,慌张地道:“你这个疯婆娘,真想死不成,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方大嫂用力拉下他的手,含泪道:“不是我想死,而是那个贼皇帝把我们把死路上逼,我们就方哥儿这么一个孩子,他死了,不就等于我们死吗?”
“你也别那么想,说不定……等仗打好了,方哥儿就平安回来了,那咱们一家不就又齐齐整整了吗?”
“平安?”方大嫂嘲讽地道:“前些年村东头的老王被征去修那条什么什么河,回来了吗?去年村西赵家妹子那口子被征去运粮草回来了吗?”她抹把泪道:“那就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死人坑,说什么也不能去方哥儿去。”
“你自己也说了,那是皇帝下的旨,你缠着梅雪也没用啊,都怪咱们命不好,偏偏生在这个时候,只能认命!”
方大嫂恼声道:“我偏就不想认命,听上次逃难来咱们这里的人说,外头好多地方都在造反,真把我逼急了,我就跟他们一起去,好歹还能挣到一条活路!”
方大同唬了脸道:“你真是越说越疯了,赶紧给我闭嘴,以后都不许再说这种荒唐话。”说着,他搓着手朝武老三,“老弟,刚才的话你就当没说过,千万不要往外头说。”
武老三连忙道:“方大哥放心,我与丫头绝不会往外说半个字,你只管放心,只是方哥儿的事……实在是帮不上忙,还请方大哥见谅。”
“我明白。”方大同拍一拍武老三的肩膀,拖着方大嫂强行离去,望着这一幕,武老三叹息不已,自言自语道:“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韫仪黯然不语,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如果母后在这里就好了,只要母后开口,父皇一定会答应赦免方大嫂一家。
只是……赦了方大嫂一家又能如何,全国上下还有成千上万的壮丁被征去充军、运送粮草乃至兴建工程,她与母后又有救得了几个?
正当二人皆因为方大嫂一家的遭遇而闷闷不语之时,外头再次传来叩门声,这一回比刚才重了许多,武老三疑惑地上前开了门,只见外头站了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当前那一个拿了一本册子,在打量了武老三一眼后,道:“你就是武老三?”
武老三小心翼翼地道:“是,正是小人,不知几个官差大人有什么事情?”
那官差在册子上写下武老三名字后,道:“三日之后,记得来县衙入档。”
武老三闻言心中一沉,入档二字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可是……这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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