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知笑道:“素斋不过平常罢了,怕是要让秦王失望了。”
李世民取过一旁的茶盏道:“一杯寻常的待客之茶,就已经用上了毛峰茶,且冲沏得如此考察,世民相信,这顿素斋绝对不会平常。”
王远知笑一笑,抬手道:“那就请陛下与秦王殿下移步偏厅。”
正如李世民所言,这顿素斋并不平常,明明一桌子的菜式都是用素菜所做,却能够做到与真正的山珍海味,不仅形似更加味似,甚至更好吃,说玄静观的素斋是天下一绝,绝对没有半分夸张。
待得用过膳后,李渊一行移步至静室之中,棋盘与棋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二人各执一棋,在寸许见方的棋盘之中全力厮杀!
下了一会儿,李渊侧首望着一旁的李世民道:“你若是瞧得闷了,就出去走走,此处虽非什么名山大川,风景却是异常秀丽,朕与王掌教这局棋怕是要下上很久。”
李世民应声道:“既是这样,儿臣晚些再过来。”
待得静室的门重新关上后,李渊搁下夹在指尖的棋子,自袖中取出一张对折起来的纸递给王远知,“你替朕瞧瞧这个生辰八字。”
王远知疑惑地道;“陛下您这是……”
“看了再说。”在李渊的言语下,王远知只得接过纸,上面如李渊所言,写了一个生辰八字,他掐指细细一算后,眸中露出惊讶之色,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这个可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
李渊眸光一沉,淡淡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远知摇头道:“没有,这个生辰八字很好,太子殿下定可将大唐推向另一个盛世。”
“另一个盛世……”李渊喃喃重复了一句,盯了王远知道:“也就是说,此人会是未来的帝皇对吗?”
王远知不知他这么问的意思,如实道:“从八字上来看,确实如此。”说话间,他似想到了什么,小声道:“陛下,难道这八字……并不是太子的?”
李渊盯了他半刻,冷言道:“不妨告诉你,这个生辰八字……是属于秦王的。”
“啊!”王远知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的生辰八字,“这……这怎么可能,秦王并非太子,他……这八字不可能是他的。”想是过于激动之故,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李渊盯了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未语,此时他心中所想的,并非李世民,而是昨儿个连夜召见的夏候端。
真是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连夏候端也给收买了,令后者在他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若非他对之有所怀疑,特意来此找王远知推算,已是被他们给蒙骗过去了。
世民,你确实对大唐有功,但帝位从来不属于你,既然你对不属于你的东西起了觊觎之心,就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了!
“陛下!”王远知的话,将李渊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冷声道:“如何?”
王远知起身施礼,肃声道:“虽然这个生辰八字确是贵重无比,有天子之相,但贫道可以肯定,秦王绝不会是下一位帝王。”
他的话令李渊一怔,疑惑地道:“何出此言?”
“贫道刚才留意过秦王的面相,确是英挺不凡,但其眉宇间隐隐有血光缠绕,且天庭无光,这绝对不是天子之相!”
他前后不一的话令李渊不解,“可你刚才明明说他的生辰八字是帝王所有,何以你现在又说不是?”
“陛下有所不知,每个人的落地时辰,即生辰八字是不会变的,但他的气数运势会不停的改变,或许上天真的曾属意秦王为天子,但秦王未曾修身养性,反而屡屡造下杀孽,以致血光缠身,生生毁了自己的天子之气!”
李渊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拧眉思忖片刻,道:“你刚才说,气数运势会不断改变,会否……过一阵子,世民的运势又变回以前一样?”
第六百一十一章 师兄弟
“不会!”王远知极其肯定地道:“若只是些许小变化,贫道还不敢下这个保证,但秦王杀孽太重,血光浓盛,至少要杀上几千人才会如此,而想要化解数千人的血光孽债,非得几十年修行积善方可,且必须得餐餐素斋,不沾半点荤腥;秦王是武将出身,恐怕难以做到,更不要说,大唐尚有突厥为患,秦王随时都要带兵出征了。”
李渊徐徐点头,“依你所言,世民是绝不会成为帝王的了?”
“是。”听得这个字,李渊暗自吁了一口气,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
在李世民归来之时,他们已是结束了谈话,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最后这局棋以李渊胜两子而结束。
离开玄静观时,已是将近黄昏,李世民扶着李渊缓步往下走,在这途时,他时不时会悄悄望李渊一眼,李渊留意到他这个举动,道:“怎么了,有事问朕?”
李世民笑一笑道:“也不是,儿臣就是觉得,父皇在与王掌教下过棋后,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
李渊自不会将真实原因告诉他,随口道:“朕报了一箭之仇,可不是应该心情舒畅吗?”
李世民笑道:“对啊,儿臣竟把这个给忘了,儿臣看父皇最后几步下的真是神乎其神,王掌教输得一点也不冤枉。”
这句话令李渊很是高兴,踩着脚下的硬石道:“你别看王远知送我们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这会儿怕是正在吹胡子瞪眼睛呢,他一直对自己的棋艺很自傲,甚至觉得天下无双,可偏偏现在输给了朕。”
李世民笑言道:“看来王掌教以后要经常不高兴了,因为父皇的棋艺已是稳稳胜他一筹。”
李渊打量了他一番,似笑非笑地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须拍马?”
“儿臣说的可都是实话,并无恭维之意。”下山要比上山轻松许多,说话间,他们已是到了山脚下,在扶了李渊上车驾后,李世民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绳,翻身上马,护送车驾一路往长安城行去。
李渊并不知道,王远知并未如他所想的因为输棋而不悦,因为……他根本没时间。
在送李渊一行人下山之后,王远知即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有一个人李渊怎么也想不到的人正在等着他。
看到王远知进来,夏候端连忙迎上来,紧张地道:“如何?陛下信了吗?”
“看陛下的样子,应该是信了。”在世人眼中,这位天下最有名的道士,一向都是不急不躁,不惊不慌的,可是这一刻,他的手指在发抖,倒的茶有一半洒在了桌上,直至连着饮了两杯茶后,方才算是好了一些。
听到他的回答,夏候端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一次真是好险!”
王远知没好气地道:“你还好意思说,竟然让我帮着你一道骗陛下,你可知一旦被陛下知晓,你我都是死罪!”
夏候端颔首道:“我知道,但只要我们熬过了这一关,我之前所说的都会变成现实。”
王远知瞪了他一眼道:“虽然陛下打消了怀疑,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要传位于秦王,容我说一句实话,他想要成为天下之主,不是一般的难。”
“昔日秦王带着一万将士去雁门关时,可有人想过,他能凭这一关逼退突厥十万大军?可又有人想过,秦王仅凭三万将士,就平定了齐王、裴相、李将军都不曾平定的刘武周?还有马邑,江都,秦王从来都没有让人失望过,你相信我,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王远知抚着颌下长须,无奈地道:“我已经对陛下撒下了弥天大谎,就算不相信你也不行了;要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绝不会答应这件事。”
李渊只知夏候端精于相面看骨之术,却不知夏候端师承终南山一派,而王远知亦是那一脉出身,且入门还在夏候端之后,要称其一声师兄。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寻你帮忙,一旦让陛下知道我撒谎,我的项上人头必然不保;也亏得陛下寻得那个人是你,若换了别人,我还真没有办法。”
王远知好奇地道:“话说回来,你何时与秦王走得这般近,不惜舍命帮他?”
夏候端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与秦王的关系算不得多亲近,甚至我都忘了上一次去秦王府是什么时候。”
王远知愕然道:“那你还这样卖命帮他?”
夏候端打断道:“师弟,你认为秦王若死,对大唐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王远知低头想了一会儿,道:“秦王于大唐有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唐至少有一半的天下是秦王在沙场浴血中打回来的;虽然眼下大唐平定各处,天下初定,但还有一个突厥在,另外,回纥、高昌、龟兹、吐谷浑,这一些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来以后还有许多硬仗要打;秦王就如我大唐的一柄利剑,虽然眼下利剑归鞘,但早晚会再次出鞘,若大唐失了这柄利剑,恐怕以后的路会很难走,甚至……失去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夏候端肃声道:“不错,我当时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向陛下撒谎,秦王一直对大唐尽心尽力,从不怨言,他不该有那样的下场!”
王远知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就算我们想后悔也不行了,希望秦王能如他命数一般,成为天下之主,不枉你我这番谋划。”说着,他道:“他们这会儿应该快到山下了,你也赶紧走吧,万一去晚了城门关闭,可就要等到明日才能进城了,要是让陛下知道你一夜都不在城中,怕是会有所怀疑。”
虽然被李渊发现的概率很小,但不论是夏候端还是王远知都不敢赌这一把,夏候端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悬了一路的心得以落下。
等他回到府中时,意外看到李世民在,惊讶又慌忙道:“殿下怎么来了,这……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七月二十二
“夏候叔叔放心,我过来之时很是小心,并无人发现。”在夏候端松气之时,李世民又道:“想必今日我们到玄静观时,王掌教正在见的那个人就是夏候叔叔吧?”
夏候端道:“不错,我一得到段护卫的报信,就知道大事不妙,王远知乃是天下闻名的道士,精于算命看相,陛下这个时候去玄静观,绝对不是一时来了兴致,必与殿下有关,故而赶在你们之前到达玄静观。”
李世民凝声道:“虽然父皇与王掌教下棋之时,曾将我支开,令我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过看父皇下山时的神情,事情应该是对我有利的,对吗?”
“不错,王远知告诉陛下,与下官一般无二,皆说殿下因为杀戮过多,而丧失了天子之气;他远离朝堂,又声名在外,他所说的话,比下官份量要重上许多,陛下应该不会再疑心您。”
李世民闻言,当即长施一礼,感激地道:“夏候叔叔之恩,世民实在无以为报!”
夏候端忙扶起他道:“殿下客气了,您为大唐浴血拼杀,不顾自身安危,下官又怎忍心见你无端受害。”
李世民苦笑道:“夏候叔叔一心记着世民,处处为世民着想,反观父皇……却因为一看命数面相之言,就对我处处猜忌,真真是让人心寒;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皇与大哥就成了我最亲近的人,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会这样对我。”说到此处,他沉沉叹了口气,“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八年前,不曾起兵反隋,不曾夺取天下,会否比现在好一些。”
如今李氏一族,坐拥天下,端可说是尊荣无比,可在享尽人间富贵的同时,彼此之间曾经深厚的亲情,变得异常脆弱,甚至是不堪一击。
“从陛下坐上太极殿那个位置开始,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更不可能回到从前,这一点,殿下要明白。”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的,只是偶尔会有些感叹罢了。”停顿片刻,他有些好奇地道:“话说回来,夏候叔叔是如何说服王远知的,据我所知,此人性情颇为高傲,很少买别人的帐。”
夏候端有些得意地抚着长须道:“他可以不买别人的帐,却不能不买我的帐。”在李世民不解的目光中,他说出了答案,“我与他同出终南山一脉,是他的师兄!”
李世民满面愕然,怎么也想不到,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人竟会有这样的关系,这次他能够有惊无险的过关,还真是多亏了夏候端。
看到他呆滞的样子,夏候端不禁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意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也正因为无人知晓,师弟在陛下面前讲的话,才够份量。”
李世民回过神来,点头道:“确实是很意外,虽然我让志宏来通知的时候,就料到夏候叔叔会猜到当中的意思,从而先一步赶去玄静观,但对于能否说服王掌教,我那会儿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想不到这绕了一大圈,竟然还是一门中人!”
夏候端朗笑一声,道:“或许冥冥之中,上天在眷顾殿下,若今日陛下换一个人去问,下官可就束手无策了。”说到此处,他语重心长地道:“虽然这次的事情瞒过去了,短时间内,陛下不会对殿下怎么样,但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还有太子与齐王在,难保不会又生出什么事来。”
李世民点头道:“我知道,多谢夏候叔叔提醒。”在准备离开之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神色复杂地道:“夏候叔叔,我……真是天命所归吗?”
夏候端迎着他的目光道:“天命一直在殿下身上,从未改变过,只看殿下要不要顺应天命!”
李世民没有再说什么,默默离开了夏候府,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风平浪静,李渊也未有所动作,看来是当真信了王远知的话,认为李世民丧失了天子之气,不会对李建成的皇位造成威胁。
七月二十二,李元吉生辰,李世民为他准备了一柄剑为贺礼,虽然不及当年送给李建成的湛泸剑,却也非凡品,李元吉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会儿方才让人拿下去;至于李建成,他送的更加贵重,是一座拥有数百亩田地的庄园。
三人坐着一起说了一会儿,齐王府的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已经在偏厅备好了晚膳,李元吉起身道:“大哥,二哥,咱们过去吧,今夜不醉不归。”
到了偏厅,李元吉亲自给李世民二人满上酒,举杯道:“来,咱们先饮了这一杯!”
“好!”在一口喝下杯中略有些辛辣的酒后,李世民有些感慨地道:“记得上一次饮酒,还是在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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