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尚未言语,离玉已是喝斥道:“大胆,娘娘乃是金枝玉叶,岂是你可以随意碰触的,再敢胡言,就……”
“无妨。”季容打断离玉的话,平静地道:“劳请周大夫替我查看胎儿。”
周大夫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四指,按着季容腹部,待得按了一圈后,他脸色已是开始发青。
看到他这副模样,季容心中发沉,难道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根本就……
季容勉力压下心中的思绪,道:“胎儿情况如何?”
她的声音并不重,却将周大夫吓得手脚发抖,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但凡孕中的女子,腹部都应该是硬而实,但娘娘的腹部却硬中带软,草民怀疑……怀疑……”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下去,离玉忍不住催促道:“怀疑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周大夫咬一咬牙,飞快地道:“草民怀疑娘娘根本没有怀孕!”
离玉一惊,转而厉喝道:“你这个庸医,胡说什么,娘娘怀孕乃是千真万确之事,岂会没有!”
屋中四周都放了冰块,凉爽宜人,周大夫却满头大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跪下道:“草民也只是怀疑,并不敢确定,要不然……娘娘就当草民什么都没说,再请其他大夫来看看。”
离玉轻哼一声,对面色阴沉的季容道:“娘娘您别听他胡言乱语,奴婢这会儿就再去请大夫过来。”
在离玉将要踏出正堂之时,身后传来季容冷冰冰的声音,“不必了。”
在唤住离玉后,季容盯着周大夫道:“你确定我没有怀孕?”
周大夫低着头不敢言语,季容知他是怕担事,逐道:“我恕你无罪,只管说就是了。”
“是。”周大夫暗自松了口气,瞅着她道:“其一,娘娘脉象不同于寻常孕妇;其二,娘娘小腹硬中带软;这两种迹象都表明娘娘不曾怀孕。”
离玉嗤声道:“娘娘如今怀孕还不过两个月,小腹未硬有何稀奇;再者,娘娘天葵未至,又常恶心欲呕,不是怀孕是什么?”
“女子但凡怀孕,不论月份大小,小腹都会变硬,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至于天葵未至,除却怀孕之外,气血阻滞或者忧思过甚都有可能。”
离玉听得心慌,忙斥道:“那脉象你又如何解释?”
周大夫迟疑未语,这一点他还真是回答不出,不论是气血阻滞还是忧思过甚,都不可能改变脉象,难不成……
周大夫偷偷看了一眼季容,哪知后者正瞧着他,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容移开目光,命离玉去将之前那贴药拿来,“你瞧瞧这药材,是否问题?”
周大夫应了一声,赶紧将心神放在这包药材上,与季容之前检查的一样,这就是一副普通的安胎药,没有任何问题。
“如此说来,我天葵未至,脉象古怪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副药上了?”季容的话令离玉心惊,忙道:“娘娘,您别相信他的胡言,您分明就是……”
季容抬手打断她的话,“是胡言还是真话,我分的清楚,这里……”她抚过平坦的小腹,怆然道:“并没有孩子。”
“不会的,一定有,高御医明明说了……”话说到一半,离玉突然想起季容之前吩咐那两人去办的事情,还有一再检查高齐的药材,难道……是高齐所害?
“脉象固然可以断病问症,却不一定准,据我所知,药物或者针炙都可以改变脉象,我说的对吗?”见季容目光望过来,周大夫连忙道:“娘娘说得是,依娘娘的情况,草民斗胆猜测,应该是药物所致。”
第五百二十七章 周全
“药物……”季容徐徐念着这两个字,近几个月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如流水一般飞快掠过。
她生性谨慎,亦清楚大户人家是非之多,所以不论是在太原之时,还是到了这长安之后,所用所食之物,皆格外小心,除却承宗那桩事之外,再未曾受过他人算计;可一回,竟被人算计了这么久而毫无察觉,对方这份手段,纵是她,回想起来也不禁一阵后怕。
是谁,会是谁暗中害她?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之中,季容目光扫过离玉,后者唯恐她怀疑自己,忙不迭地道:“不是奴婢,奴婢发誓,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娘娘的事!”
季容淡然道:“我说过是你吗?”虽然离玉是最方便下药的那一个,但后者打从大业十一年起,就一直跟着她,这几年来对她也算是忠心,应该不会做那样的事,究竟会是谁呢?
虽季容竭力思索,但这一时半会儿之间,怎么也想不到头绪,只得暂时将之按下,转而对离玉道:“地上凉,快去扶周大夫起来,赐坐。”
周大夫受宠若惊地就着离玉的搀扶站了起来,季容刚一张口,他就急急道:“娘娘放心,草民什么都不会说,哪怕是草民的亲娘、亲儿子都不说!”
季容虽心事重重,听得这话也是忍不住一笑,扬眉道:“周大夫还真是知我的心意。”
周大夫干笑几声,道:“总之今日这事,草民会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与人说,娘娘只管放心!”
季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周大夫刚才说从小学医,看样子应该是出身杏林世家?”
“是,草民家中三代为医。”面对周大夫的话,季容颔首道:“不瞒周大夫,我祖父也是大夫,祖父未曾过世之时,在弘化郡颇有医名,无奈父亲天资不佳,再加上祖父突然过世,许多东西都未曾留下,以至家道中落,到了我这一代,只能诊一些小症,远不能与周大夫这样的名医相比。”
周大夫惊讶之余,赶紧谦虚地道:“娘娘客气了。”
季容微微一笑,道:“恕我多嘴问一句,周大夫可曾想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她的话令周大夫不解,拱手道:“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思?”
“周大夫虽然在京城负有盛名,但终归只是一介布衣,若是进到御医院做事,那就不一样了,不仅成为朝廷命官,更能光宗耀祖,福萌后人。”
周大夫搓手道:“草民自然是想,可是草民无权无势,只是懂一些医术,又哪里有资格入御医院。”
“所谓御医院,考较的可不就是医术吗?我观周大夫医术,入御医院,并非不可能之事,缺的,不过是一个引荐之人罢了。”停顿片刻,季容道:“若是周大夫愿意,我可当这个引荐之人,如何?”
周大夫万万没想到季容竟会突然与自己说这些,一时愣在了那里,季容微笑道:“怎么,周大夫不愿意?”
周大夫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草民当然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再次屈膝跪下,恭敬地道:“草民多谢娘娘大恩大德,草民若能入御医署为官,必当唯娘娘之命是从,不敢有违。”
刚才话说到一半,他已经想明白了季容许他这些的用意,虽有风险,但俗语有云:富贵险中求,名利危中来;与其一辈子庸碌而过,倒不如放手一搏,若是赢了,周家历代祖先,都会以他为荣!
“很好!”季容满意地点点头,“说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大夫赶紧道:“草民周全。”
“周全。”季容缓缓念了一遍后,“我记住了,你且退下吧,过些日子,我自会让离去找你,至于今日之事……”
周全脑筋转得及快,当即接过话,“今日娘娘呕吐不止,不欲多加劳动御医,故传草民前来诊治。”
他的回答令季容甚是满意,意味深长地道:“周大夫果然人如其名,周全得很。”
在周全离去后,离玉疑惑地道:“究竟是何人在暗中下药害娘娘,这目的又是什么,假孕一事,前一两个月尚且可以骗得过去,但只要月份一大,腹部不曾隆起,又未有胎动,就必然会被发现,根本就瞒不了太久。”
季容面色阴寒地道:“何需太久,只要让太子以为我假孕博宠就足够了。”
离玉惊呼一声,骇然道:“娘娘是说,他们的目的是要加害娘娘?”
“不然呢,还指望着帮我不成?”这般说着,季容心有余悸地道:“亏得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今日之前,她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使计加害长孙氏与韫仪之时,别人竟然也正在算计自己;亏得这几次腹痛,引起了自己的怀疑,长时间把脉时发现脉象异常,否则这会儿仍蒙在鼓在而不知。
静默片刻,离玉道:“刚才周大夫说,娘娘之所以脉象改变,极可能是药物之故,不如奴婢现在就去查?”
季容抚一抚脸颊,凉声道:“查自然要查,不过……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离玉会意地道:“奴婢明白,奴婢会暗中追查。”说着,她试探道:“娘娘让人查高齐,可是觉着此事是他所为?”
季容淡淡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就算真有关,他也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就好比丁阳与秀珠,虽然长孙氏的孩子千真万确是死在他们手中,却只是棋子,而非下棋之人。
且说韫仪那边一路回到秦王府,刚进府门便看到了文兰,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文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话,是王妃让奴婢在这里等娘娘回来,还交待了说让您立刻去来仪殿。”
“知道了。”韫仪应了一声,当即去了来仪殿,在朝倚坐在床上的长孙氏行过礼后,道:“不知王妃这么急传妾身过来,有何吩咐?”
第五百二十八章 风卷云涌
在示意她近前后,长孙氏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季妃为难你,所以让文兰去等着;对了,季妃怎么说?”
韫仪在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后,道:“王妃放心,虽然眼下线索断了,但这件事,妾身会继续查下去,必定会找出元凶,让小世子安息。”
长孙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垂手站在一旁侍从以及段志宏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在殿内只剩下彼此还有如意几个心腹后,长孙氏方才神情严肃地道:“我问妹妹一句话,请妹妹务必如实回答,莫要隐瞒。”
长孙氏素来温和,这般严肃凝重的模样,文兰几个尚是头一次见,一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她们。
韫仪神色平静地道:“王妃只管问就是了。”
长孙氏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杀秀珠与丁阳的,是否为季妃?”
在如意几人惊诧不已之时,韫仪却是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替长孙氏掖一掖被角,淡然道:“王妃果然猜到了。”早在溪边,长孙氏特意叮嘱段志宏护卫,又将大部分护卫留给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一些;长孙氏固然善良,却并非蠢钝之人,相反,她比许多人都看得清楚。
长孙氏在她脸上扫视片刻,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并没有猜错?”
韫仪颔首道:“妾身不敢肯定,但一来丁阳是季妃的下人;二来,季妃精通医理,心思叵测,又与妾身素有嫌隙,她的嫌疑确定是最大的。”
长孙氏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我听你说过与她之间的过节,但那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她竟还不肯放过你吗?”
“并非人人都如王妃这般宅心仁厚。”韫仪轻叹一口气,道:“若妾身没有猜错,她应该是想利用这件事,令妾身与王妃反目,自相残杀,而她就坐收渔人之利!”
长孙氏紧紧咬着银牙,好一会儿方才痛声道:“殿下与太子是兄弟,我们与她也算是妯娌,她怎可为了一已私怨,而做出这样的事情!”
吉祥负气地道:“可惜现在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不能将她治罪。”
韫仪默然道:“季容是因为妾身之故,才会加害小世子,是妾身害了王妃。”
“与你无关。”长孙氏握了她的手道:“我很清楚你对孩子只有怜惜爱情之情,从未有害他之意;整件事是季妃他们所为,又岂能怪到你的头上,往后都不许再说这样的话。”顿一顿,她抚着重新变得平坦的腹部,哑声道:“说到底是我自己不当心,没有照顾好这个孩子,令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待得殿下回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
看到她落泪,文兰亦难过不已,哽咽地道:“王妃您已经尽力了,是小世子没福气,殿下会明白的,王妃心肠那么好,奴婢相信很快就会再有孩子。”
不论如何悲痛难过,失去的终归不会回来……
在长安城风波暗起之时,长安城外亦是风卷云涌。
李世民带领的五万人马与预料的一样,成功拦截钟俱仇,并无什么意外,但此战是胜是败的关键,并不在于李世民,而在于李建成。
李建成率领三十万大军离开长安一路到达长武之时,薛举的大军也在那里,两军相遇,就地决战。
李建成入城之后考虑到薛举远征军,身后群山耸立,补给会很困难,故而决定以逸待劳,用粮草来拖垮薛举;所以他下令,不论薛举如何骂战,都不能出战,好生待在城中。
这个计策无疑是不错的,但底下的将士却是不卖帐,对于多有不满,包括殷开山,刘文静等人,这些人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一个李元吉,他是一个战斗狂人,让他对着五十万敌军,却不能迎战,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再加上底下将士的怨言,他几乎天天找李建成说这件事,这一天也不例外。
李元吉缠着正在巡视城防的李建成道:“大哥,你说我们都来好几天了,到底什么时候出战啊?”
“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出战。”李建成的回答令李元吉一阵抓狂,恼声道:“这句话大哥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一天又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合适。”
李建成停下脚步,拍着他的肩膀道:“耐心一些,别总是这么毛燥。”
李元吉绷着脸道:“到底是我毛燥,还是大哥你胆小?”
李建成面色微冷,不悦地道:“你说什么?”
“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哥总是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有怕过谁,可这一次面对薛举,大哥却犹豫再三,连出城迎战都不敢,这不是怕了他吗?”
“荒谬,我怕他做甚。”李建成话音未落,李元吉已是道:“自是怕他手里的五十万大军,大哥觉得我们人数不如他,打不过。”
“薛举所谓的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何惧之有?我若怕他,当初就不会向父亲请缨来打这一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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