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如此说着,李建成耳边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回头望去,只见季容正站在后面,那张娇若兰花的脸庞此刻布满了泪痕,哭声正是她所发出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建成心中一惊,连忙走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承宗又有什么事?”
季容摇头,含泪道:“妾身才知道,原来害承宗的不是别人,正是妾身,如果妾身当初没有斥责童嬷嬷,又或者没有让她照顾承宗,就不会有现在的事,妾身……妾身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说到后面,她已是泣不成声。
她这个样子令李建成大为怜惜,揽了她的肩膀道:“是这老妇刁钻狠毒,又岂能怪你,莫要再自责了。”
见季容仍是面色悲泣,垂泪难止,李建成道:“别想这些了,我陪你去看看承宗。”在准备离开之时,李建成回头盯了一眼尚摆在屋中的尸体,恨声道:“将这个老妇的尸体拖到乱葬岗去,让她日日受野狗啃食。”
随着童嬷嬷的死,李承宗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郑氏得以解禁,年幼的李承道亦被送回了郑氏院中。
夜间,季容坐在床沿,怔怔望着熟睡的李承宗,李建成因为还有军事要商讨,所以傍晚时分就走了。
“咚!咚!咚!”侍女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轻语道:“娘子,已经三更了,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季容抚着李承宗没有多少肉的脸庞,轻声道:“秋林处置了吗?”
“处置了,照娘子的吩咐,鞭笞五十,赶出府去。”顿一顿,侍女又道:“奴婢知道娘子难过,但所幸加害大郎的人都已经受到了处置,也算是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季容露出一抹凉冷的笑容,“你真相信这一切是童嬷嬷所为吗?”
侍女惊讶地望着她,“童嬷嬷不是都已经承认了吗?”
“承认的只是那封书信,而非她自己。”季容替李承宗掖好了被角,起身道:“且不说童嬷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只说豆花与蜂蜜相融会致聋一事,她一个寻常妇人,是如何知晓的?”
侍女想一想道:“会否是她无意中听来的?”
季容敛袖出了门,望着绢红灯笼外漆黑的夜色,徐徐道:“有这个可能,但更大的可能……”话音一顿,转而道:“你说说,童嬷嬷认罪之后,受益最大的是谁?”
“自然是大少夫人,她……”话说到一半,侍女突然明白了什么,骇然道:“娘子是说,这一切都是大少夫人安排的,童嬷嬷只是一个替罪羊?”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面对季容的话,侍女不解地道:“既然娘子这么认为,何以之前不与大公子说?”
季容摇头道:“相公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但一来童嬷嬷那封遗书,将郑氏撇得一干二净;二来郑氏怀着身孕,又是荥阳郑家之女,仅凭些许猜测,他是不会治罪郑氏的。”
侍女叹道:“想不到大少夫人表面亲厚,其实心肠如此狠毒,大郎才只有两岁,又一向与她极亲,易地而处,奴婢自问是万万下不了手的。”
季容冷笑道:“你怎能与她相比,我早就料到她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刁钻狠毒至厮;不过……”她缓缓攥紧了手,咬牙道:“毁子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季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与她郑观音罢休!”说到此处,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笑容,在这漆黑的夜里瞧来,份外诡异,侍女只看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
童嬷嬷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韫仪耳中,却令她更加迷茫,究竟季容、郑氏、童嬷嬷三个人当中,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又或者说……还有她所不知道的第四个人?
翌日,吉祥在替韫仪梳洗之时,道:“主子,咱们好些年没回长安了,听闻这些日子在将军的治理下,长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景象,不如咱们出去瞧瞧?”
正打水进来的如意听得此话,笑道:“这个主意好,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中,着实闷得慌。”
第四百一十二章 傀儡
韫仪想一想道:“也好,待我与二公子说一声后,咱们便出去。”
待得梳洗过后,韫仪打算去见李世民,哪知一开门,便看到后者站在门外,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起出声,“我……”
见话撞在了一起,二人止了声音,过了片刻再开口,岂料又撞了在一起,令彼此皆笑了起来,笑过后,李世民道:“你先说吧。”
“我想出府去城中走走。”说着,韫仪含笑道:“你呢,来找我何事?”
“我算是受代王之托而来,他想要见你一面,看你是否愿意。”听得这话,韫仪想起进攻长安前,站在城头的那名少年,玩笑道:“我若说不愿意,你是否打算五花大绑将我押入宫中?”
李世民赦然笑道:“你知我不是这样的人。”
韫仪抿唇一笑道:“是否现在就入宫?”
“马车已是备下,随时都可起程。”听得这话,韫仪点一点头,对如意二人道:“我一人去就行了,你们在此等候。”
在如意二人答应后,她随李世民离去,马车就等外府门旁边,看到他们出来,缓缓驶了过来,载了二人往大兴宫行去。
差不多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得彻底停下后,车夫掀了帘子恭敬地道:“二公子,公主,咱们到了。”
韫仪就着李世民的手下了马车,望着眼前巍峨壮美的宫殿感慨万千,自从多年前,杨广将都城迁往洛阳后,她就再没有踏足过此处,想不到今日竟会借李氏一族之力,回到长安,回到大兴宫。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温然一笑,“我陪你一道进去吧。”
“嗯。”韫仪轻应一声,抬起莲步踏入阔别已久的大兴宫,虽然离别多年,然记忆犹在,很快便到了杨侑如今居住的寝殿。
在让李世民等在殿外后,她独自一人走了进去,一踏进殿中,便看到杨侑衣衫单薄地坐在窗前望着外头绿叶凋零的树木,冷风呼啸不时从窗外灌进来,虽然屋中烧着炭盆,却比外头暖和不了多少,那些宫人一个个都避着窗子,缩手缩手。
杨侑转头看到韫仪,呆滞的双眸渐渐有了几分生气,“七姑姑。”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开着窗子,还穿得那么单薄,就不怕冻坏了?”韫仪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去将窗子紧紧关了起来;在隔绝了冰冷刺风的寒风后,她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宫人,寒声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代王的,竟然任由他坐在窗前吹风,若是将代王冻出病来,你们吃罪得起吗?”
宫人连忙躬身请罪,“公主恕罪,奴才们劝过代王,但代王他一定要如此,奴才们实在没办法。”
杨侑亦道:“七姑姑,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觉着憋得难受,所以开窗吹吹风,没事的。”
“就算这样,你至少也披件厚实些的衣裳,你小时候可没少受风寒入体之苦。”说话时,韫仪已是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覆在他身上。
杨侑苍白的脸庞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七姑姑还记得?”
“当然记得。”韫仪替他系着颈间的带子道:“虽然你现在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生病,但也得注意一些;再过半个月,可就是登基大典了,难道你想带病登基吗?”
杨侑神色一黯,对旁边的宫人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都出去吧。”
待得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后,杨侑涩声道:“七姑姑,我不想做这个皇帝。”
韫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来,惊讶地道:“怎么了?”
杨侑苦笑道:“我虽年少却不是傻子,长安早在李渊控制之中,他扶我登基,不过是让我做他手中的傀儡罢了,既然他想要天下,自己做皇帝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配做这个天子。”
“为何这么说?”迎着韫仪疑惑的目光,杨侑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道:“当日在城头上,我若是坚持一些,没有听阴世师的话,就不会有攻城战,也不会死那么多人,我问过,至少有一万之众死在那场攻城战中,这还只是长安的死亡之数;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士兵缺手断腿,满身是血地质问我为何拒不开城门,为何要逼他们去死。”随着这话,杨侑眼中满是恐惧。
韫仪抚着他轻轻颤抖的背脊安慰道:“此事错在阴世师,与你无关。”
她这话令杨侑苦笑更甚,“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很难受,其实皇爷爷已经死了,天下也已不属于杨家,李渊又何必非逼我做这个皇帝,我宁愿去做一个平民百姓,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
韫仪自然能够猜到李渊此举的用意,却不便与杨侑细说,只道:“眼下,我们只能照李公的话去做。”
“我知道。”杨侑涩涩笑道:“刚才我就在想,若是我病了,下月初五的登基大典是否就不用举行了。”
听着他略有些孩子气却充斥着无奈的话语,韫仪叹道:“姑姑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但……”在她还没有想好接下去要怎么说时,杨侑已是接过话道:“但我们别无选择是吗?”
“不错,既无法避免,唯有坦然受之;姑姑相信,终有一日,一切风雨都会过去,你亦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虽然眼下李渊拥立杨侑为帝,但她清楚,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远,终有一日,李渊会取代而之。
杨侑没有说话,许久,他突然抬头道:“姑姑,李渊他会杀我吗?”
韫仪看出他深藏在眼底的害怕,抱了他冰冷的身子温言道:“不会,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还有姑姑,姑姑一定会全力护你平安。”
在她的怀抱中,杨侑渐渐止了颤抖,呼吸亦变得平缓起来,还好……还好他身边尚有姑姑可以依靠。
殿外,李世民负手望着从殿檐瓦铛处飞落的雨水,都说三月天是孩儿面,说变就变,这十一月的天却也不逞多让,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下起雨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等你
叮叮铛铛的雨水声中,李世民听得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回身见到韫仪出来,道:“说好了?”
“嗯。”韫仪轻手轻脚地关了殿门,道:“这些天侑儿一直处于自责与害怕之中,精神倦怠不振,我开解了一番后,便哄他睡着了。”说话间,她走到李世民身边,望着潇潇落雨道:“这天变得倒也快,这么会儿功夫就下起了雨。”
李世民取过宫人早早备好的油纸伞,“我们走吧。”
韫仪点点头,就着他撑开的伞步入雨中,虽然这把伞很大,但在风雨交加之下,仍是有些捉襟见肘,李世民尽量将伞往韫仪那边挪,以免她受雨淋之苦,到后面,这把伞的三分之二撑在韫仪头顶,他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伞外,衣裳不断被雨水打湿。
韫仪强行将伞推过去一些,“你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到宫门,这衣裳就都淋湿了。”说着她玩笑道:“万一把你这位二公子淋病了,我可赔不起。”
李世民笑道:“放心,一定不会找你赔。”说着,他望着伞椽外的雨水,道:“还记不记得在弘化郡时,我与你有一次也是这样撑着伞。”
“记得,那次我回家看望爹,回来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幸好遇见你,否则就要一路淋回太守府了。”说到此处,韫仪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道:“话说回来,当日,真是凑巧遇到,还是暗中跟踪?”
李世民哂然笑道:“怎么,打算与我翻旧帐吗?”
韫仪抿唇笑道:“若是二公子不愿说,当我没问就是了。”
李世民嘴角蕴了一丝笑意,“你猜的没错,当初疑你为刺客,故而你出府之后,我一直都有暗中跟踪,还有那一次登山作画,亦是刻意试探,可惜都被你瞒了过去,之后就真以为你只是一个寻常舞姬了。”
韫仪微微一笑,美眸之中却是蒙上了一层轻烟似的愁绪,“我时常在想,当年去弘化郡到底是对是错,不去,手上就不会沾染那么多鲜血,但这样一来,我就没机会遇见你,遇见梅雪与爹,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双生姐姐。”话音未落,冰凉的手指已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无谓对错,因为过去之事不可改变。”停顿片刻,他道:“韫仪,再给我一些时间可好?”
韫仪反握了他的手,宁和微笑,“好,我等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令李世民心中生出漫漫情意,彼此双手握得越发紧,或许……这份情,真可以助他跨过心中的那个坎。
接来的几日,李建成命人四处寻找长安城最好的唇语师傅,趁着李承宗这会儿还会说话,教他唇语,否则长期处于听不见声音的状态,李承宗只怕会忘了如何说话,到时候可就真成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废人了。
而在这个时候,郑氏却又生起了病,说是风寒感染,风寒只是小症,按理来说,服上几日药,歇一歇就会没事,然郑氏这个风寒,却异常严重,连服了数日药,始终缠绵病榻,未见好转,大夫言其是胸中郁结,以致病情迟迟未愈,又因为她怀有孩子,大夫不敢下重药。
这日,韫仪从府外回来,恰巧遇见提着食盒的长孙氏,一问之下,得知她是炖了冰糖雪梨,打算去看望郑氏。
“公主若是没什么事,不如一起过去?”面对长孙氏的相邀,韫仪稍一犹豫便答应下来,与之一道往郑氏院中行去,待得进了屋子,只见郑氏面色苍白地倚坐在床上,秋香色的锦被覆在身上,屋中弥漫着还未散去的药味。
瞧见她们进来,郑氏声音沙哑地对侍女道:“快给公主与二少夫人看坐。”
就着下人端来的绣墩坐下后,长孙氏关切地道:“大嫂今日觉得如何?”
郑氏涩声道:“能如何,还不是一个样子,总之死不了就是了。”听得这话,长孙氏连忙道:“大嫂怎么说这样晦气的字,以后可千万莫要说了。”
郑氏咳了几声,怆然道:“有什么好晦气,我现在倒宁愿自己死了,如此便不会有种种伤心难过。”
韫仪蹙眉道:“恕韫仪直言,大少夫人若一直这样想,恐怕喝再多的药,也难以病愈。”
长孙氏接过话道:“公主说得不错,其实眼下已经证明大郎一事与大嫂无关,大伯亦释了禁足,大嫂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徒伤自己身子呢?”
她本是劝慰之话,岂料郑氏听在耳中,却是眼圈一红,凄声道:“若童嬷嬷没有畏罪自尽,没有良心发现地留下那封遗书,相公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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