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仿佛有刀子在他胸口使劲戳一样,自小到大,他与李建成的感情都很好,除了因为韫仪一事起过争执之外,再无争吵,怎么也想不到,他唤了二十多年的大哥,竟然会想要他的性命。
其实他应该想到了,李建成那么痛恨韫仪,又怎会同意他冒险来江都相救呢,还将自己的亲信也派给他;救韫仪是假,伺机要他的性命才是真,而最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实情告诉宇文智及,以宇文智及张狂傲慢的性子,一定不会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从而追出江都围剿。
“你之所以连夜叫我们入山,就是因为他们吗?”韫仪的声音将李世民从沉思中唤醒,待其点头后,又道:“你怎会事先知晓宇文智及会追来?”
望着从山脚下经过的军队,李世民道:“瞧见宇文智及身边那个人了吗?他叫柳文,原本是我帐下之人,昨夜志宏发现他不见踪影,并且还骑了马走,担心他会做出对我等不利之举,故而……”
韫仪接过话道:“劝二公子连夜进山躲避?”
“不错。”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望着一只停在树梢上,羽色艳红的鸟儿道:“若非如此,我等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宇文智及的俘虏。”
韫仪抬手拨动树枝,那只鸟儿受了惊,连忙振翅飞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一根赤红的羽毛自半空中落下,韫仪接在手中把玩,徐徐道:“我猜柳文虽属李家,却是……大公子的人。”
李世民惊讶地道:“你如何知晓?”
韫仪笑一笑道:“这么说来,我猜对了?”见李世民不语,她又道:“其实这并不难猜,虽然我不在河东,但从说书人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李公之事,李公御下严明,恩威并重,底下将士无一不敬重李公,他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背叛李公;哪怕当中真有忘恩负义之人,也不至于去勾结宇文智及这种毫不知根底的人;而且,我实在想不出,投靠宇文智及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后者往好了说,是手握十万重兵,占据江都一地的将军;往不好了说,就是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不论哪一方面都不及李公,甚至不及窦建德、李密等人,且后者性情乖戾,跟在他身边,可得时时担心会否掉了脑袋。所以,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柳文背叛的不是李公,而是二公子,而最容不下二公子的,就是大公子。”
李世民未说什么,只道:“继续说下去。”
“其实大公子与宇文智及是一类人,自负乖张,至少我在弘化郡时看到的是这样,不过那个时候,他对二公子你确实有兄弟之情,只是后来……”她顿一顿,道:“据我所知,助李公解围雁门关,逼退突厥,保太原安稳的,都是二公子对吗?至少我在说书先生那里,极少听到李建成之名。”
“不错。”李世民话音刚落,韫仪便道:“那就是了,试问一个如此自负之人,又岂会甘心被二公子压了一头;而且……一旦李公打下江山,那将来,你们面临的就不是世子之争,而是……皇位,令万里江山皆匍匐于脚下的权势,试问谁会不心动。”
李世民有些激动地道:“我没有,我从未想过要与大哥争夺什么!”
“但大公子不这么想,你表现的越出色,就越令他不安,越想除之,另外……”韫仪扬眉道:“我昨夜遇到段护卫,与他说了几句,他提及李建成已经知晓是你放了我,李玄霸、冯立,种种旧怨加新仇,自是更加容不得你我活着。”
李世民自嘲道:“想不到我身边的人都知道了,唯独我自己还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中而不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说二公子一向重情重义,若非亲眼所见,又岂肯相信大公子欲要害你,幸好段护卫机警,令你我避过一劫。”说到此处,她侧头道:“二公子准备怎么做?”
李世民摇头,神色痛苦地道:“我不知道,大哥自幼对我极为照顾,我所用的第一枝弓箭,更是大哥亲手做给我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他兵刃相向。”
“我明白,就如我从未想过,自己唤了将近二十年父皇的人,竟然会是仇人;但,既然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当断不断,必会其害,这一点二公子你要先想好。”
李世民用力抹了把脸,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回去吧。”
韫仪明白,他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不勉强,与他一前一后往安扎在山中的军队走去,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不远处的山林间冒出阵阵伴着火光的浓烟,应该是起火了,隐约还能看到人影在附近闪动。
李世民看着不太对劲,道:“走快一些,我们去瞧瞧。”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追兵
到了那边,一些士兵正在救火,此处没有水,只能刨土来灭火,一捧捧地往火里撒,无奈这会儿天气干燥,又有风助火势,他们这边刚灭掉一些,另一边便又窜得老高,根本无济于事。
李世民唤过正在灭火的近身护卫赵进,道:“怎么一回事,是谁引起了火灾?”
赵进满脸都是灰,道:“卑职也不清楚,卑职刚才正在巡逻,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便赶紧带人过来灭火,卑职也曾问过当时在附近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就起火了。”
“这火不可能无缘无故起,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掷了火苗子在此处。”
不小心……李世民心中一动,急忙道:“你过来之时,是谁在这里?”
赵进想了一会儿,分别报出几个名字,他每报一个,李世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最后已是犹如坠入冰窖之中,凉得几乎冻成了冰。
韫仪见他神色有异,道:“怎么了?”
李世民没有理会他,只对赵进道:“立刻去将他们几个给抓起来,另外,不要灭火了,赶紧走!”
赵进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二公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他们,又为什么要走?”
“不要多问,总之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着,李世民拉了韫仪快步离开,后者猜到了几分,试探道:“那几个人,可也是大公子的人?”
李世民痛苦地道:“不错,他们与柳文一样,都是大哥派给我的亲信,这火……应该是他们故意放的,以便给柳文通风报信,想必柳文这会儿已经看到了,所以我们不能再留在此处。”
李世民猜得没错,这把火不仅救了被刀指着脖子的柳文性命,还令他知道,李世民等人的藏身之处,在一阵好说歹说之后,以性命担保,终于劝动了宇文智及,令他带着绕了一大圈的士兵往山上行来。
在李世民收整军队之时,赵进亦抓着几个人过来,正是之前在起火处看到的那几个人,也即李建成的一帮亲信。
李世民这会儿无暇审问,只让赵进与段志宏二人看牢了,一个都不许跑,随即带着收整好的军队往山林深处行去;他清楚,从前夜到现在,自己的士兵都没有好好歇息过,人数又严重少于宇文智及的兵马,就算自己有再加的调兵遣将之能,也打不过宇文智及,这会儿,唯一的出路就是躲进深山,宇文智及仓卒追来,想必粮草准备不足,久寻无果之后,自然就会退去。
几乎就在李世民他们刚撤走之时,宇文智及就带着人到了,见还是扑了个空,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柳文,恶狠狠地道:“你这个狗崽子,胆子可真大,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本将军,信不信本将军把你的皮扒下来?!”
“将军息怒,卑职岂敢欺骗将军,此处突然起火,必是卑职之人借大火告诉卑职,李世民就躲在此处,李世民刚才应该看到卑职与将军在一起,知道卑职出卖了他,所以躲进了深山里,只要咱们进去搜,一定可以找到他,要是……要是再找不到李世民,您就把卑职的脑袋给砍下来!”
宇文智及冷哼一声,一把放开他道:“你以为这脑袋是你自己的吗?”恼恨归恼恨,走到这一步,他实在不甘心空手而回,再加上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确实不像无故而起,说不定李世民真在深山之中,随着这个念头,他道:“传令下去,入山搜查,谁若找到李世民,赏钱百贯,布二十匹!”
对于那些粮饷连一贯都没有的士兵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大大的财富,虽然一夜劳累,但那些士兵依旧争先恐后地冲进山林,唯恐晚了一步会被人争去抓到李世民的功劳。
短短一个时辰,李世民一行已是杀了数名找到他们的士兵,幸好下手极快,未让他们有机会呼喊,否则已是暴露了行踪。
杜如晦扶着地上树枝绊了个踉跄的韫仪,道:“还撑得住吗?”
“不必担心,我没事。”话虽如此,韫仪双手却在微微发抖,显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也难怪她,之前与崔济纠缠,之后又一路逃奔,几乎没有睡过觉,要不是意识支持着,她早就已经撑不住了。
杜如晦一边扶着她一边道:“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韫仪无奈地道:“二公子何尝不知,但咱们不是宇文智及的对话,除了躲避之外,没有其他法子。”
杜如晦沉默片刻,轻声道:“其实……还有法子,就不知二公子肯不肯冒这个险。”
听得这话,韫仪眸光一亮,连忙道:“什么法子,快说!”
待得杜如晦将他心中的想法说了一遍后,韫仪神色凝重地道:“若是宇文智及信了自然是好,可要是不信……可就会全军覆没了。”
杜如晦望着走在前面的李世民,道:“正是出于这个顾虑,我才未与二公子说,想与你商量商量,看是否行得通。”
“这个……”韫仪迟疑未语,两个法子各有利弊,令人难以抉择,“按着现在的情况,就算被宇文智及发现,也可借山中复杂的地形躲藏,伤亡不至于太过惨重;而你的法子,等于是孤注一掷,输赢全凭运气。”
“不。”杜如晦否认道:“虽然这个法子有风险,但赢面相对要占多一些。”
韫仪问道:“怎么说?”
“我在朝为官之时,与宇文智及偶尔也有几次接触,此人性子张狂乖戾,也有几分统兵之才,但他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就是刚愎自用,只要咱们节奏掌握得好,必可令他信以为真。”
韫仪咬一咬唇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究竟怎么做,还是要看二公子,不如你去与他说说吧。”
杜如晦点点头,快步几步来到李世民身边的,待得听完他的低语后,李世民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杜如晦续道:“我知道此计对于二公子来说有些冒险,但想彻底摆脱宇文智及的追兵,这是最好的法子。”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反将一军
李世民未语,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这个数字令李世民眉头皱得更紧,六成之数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放弃可惜,用之又太过冒险。
“我观将士们气色都不太好,多数已是近乎筋疲力尽,虽说山中形势有助于藏匿,但宇文智及有那么多人,遍搜之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够逃过,而且此处离江都城不远,他若想,大可以再调几万兵马来,到时候莫说是大活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难逃出去。”
杜如晦所言,正是李世民这一路上所担心之事,退一步说,就算宇文智及不调人过来,也可以让人守住下山的路,然后一把火将整座山林烧个干净,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要死在此处,无路可逃。
李世民并非拖泥带水之人,很快就有所决定,“好,就按你说的做,当务之急,是先找于宇文智及的主力在哪里,然后再依计行事。”说着,他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段志宏,道:“立刻带一队善于侦察的士兵去搜寻敌军主力!”
“卑职这就去。”在段志宏离开,李世民开始一一安排了起来,期间又有好几个隋军士兵找到了他们,所幸都及时格杀,不过找到他们的士兵越来越多,显然他们与隋军的距离越来越近,确实是要放手一搏了。
未过多久,段志宏带着人回来,前者身上有好几道渗着鲜血的伤口,李世民一惊,正待要问,段志宏已是先一步道:“二公子别担心,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不碍事。”
听得这话,李世民放下心来,转而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段志宏点头道:“找到了,就在离咱们不到五里的一个山腰处,那些士兵正在四下追捕我们。”
李世民颔首道:“好,立刻往他们的方向行军,每隔一段路,就放几面旗帜,若是不够……”他想了一会儿,道:“将颜色近似的衣裳绑在树杆上也行,想来他们没心思细瞧。”
“是。”段志宏刚才就已经杜如晦说了他的计划,虽说冒险,但确实可以一试。
二者本来就只相距五里之路,在一番疾行之路,很快便到了,远远可以看到宇文智及等人,李世民悄悄做了一个手势,段志宏会意地点点头,带着一队人马小心翼翼地从边上绕过去,形成一种包围之势。
宇文智及尚不知他要找的人已经来到近前,听着一拨又一拨的人回来说没有发现,气不打一处来,不时瞥向一旁的柳文,后者额间冒出一层晶亮的汗水,他看得出,宇文智及的耐心已经差不多到了极点,要是再找不到李世民一行,恐怕自己真要人头落地。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赶紧找到二公子,自己也好顺顺当当的完成大公子交待的差事;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离营之时,很是小心,也嘱咐了其他人为自己圆话,怎么还是让李世民给发现了,从而事先躲入这深山之中,要不是放火示意,自己还懵懂不知。
一名副将在禀报之时,面有疑色地看着四周,宇文智及留意到他的举动,道:“在瞧什么?”
副将连忙道:“启禀将军,末将离去时,明明带了十二个人,可这会儿回来的,却只有十一的,另一个至今不见踪影,想是途中走散了。”
柳文闻言,凑过来道:“将军,卑职记得刚才也有人归来说人数不对,会不会……那些不见了的人,其实是发现了李世民的踪迹,但还没来得及报信,就已经被杀了。”
宇文智及似笑非笑地道:“是吗?可本将军怎么觉得,根本就是你在欺骗本将军?”
“将军您……”未等柳文说出辩解的话,两边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紧接着看到许多士兵摇动大旗,从山腰一直蔓延,几乎快要到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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