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升暗降,表面上是要给老霍和王司吏重新安排职位,甚至可能高升,可是却等于是把烟花胡同收为己有,破除掉柳乘风的影响力。
这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这么一个小小的百户所,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抵得上两个千户所了,烟花胡同的辖区里不只是有油水丰厚的烟花胡同,更重要的还有迎春坊,迎春坊如今已成了整个京师乃至整个天下的商贸集散地,这巴掌大的地方,其地位甚至已经超过了南北通州,谁能掌握这么个百户所,谁就等于捂住了钱袋子。柳乘风能这么跋扈,不就是靠着这钱袋子吗,他就是在这里起家的,今日索性把他的老窝端了。
更重要的是,内城的一切人事任免都在刘明星的掌握之中,这是锦衣卫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同知虽不能随意调动千户,可是要调动一个百户和一个司吏那却是易如反掌。
“去吧,先去给那陈让传个消息,看看他怎么个反应。”
这心腹再不敢多问,飞快地去了陈让的府上,把刘明星的话带到之后,门房这边通报一声,陈让似乎并没有让这人进去问话,只是叫人打发一声,说是知道了,便再没有理会。
陈让平素还好听戏,不过今日,他却消停了下来,倒是将他的嫡亲弟弟陈祥急得有些搔首,他这兄弟什么时候不听戏了,肯定是心里头有事,说不准还有大事。陈祥现在是在金吾卫里任职,对京师里头的各种消息知道得也是不少,见陈让呆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便不禁推门进去,对陈让道:“家兄,今个儿为何不看戏了?”
陈让虽说识得几个大字,可是他能在书房里呆着,却是破了天荒。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没正行的样子,不过今日,他却显得有些凝重,道:“你坐下说话。”
陈祥坐下,这时候也不免地有些紧张。
陈让淡淡道:“咱们兄弟,从前不过是街上的泼皮,若不是因缘际会,蒙萧公公不弃,给了咱们一个出身,咱们又怎么可能会有今时今日?我是锦衣卫同知,你在金吾卫里迟早也要出头的。干爹说了,再过些时候,等到你们金吾卫那边出了缺,就让他顶上。”
陈祥沮丧地道:“这出缺哪里有那么容易?”
陈让却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你错了,只怕过些时候,这亲军十二卫还真会有不少出缺。京师里头,只怕要闹出事来了。”
对亲军来说,闹出事来,那肯定不是朝廷里有什么动静,毕竟朝廷和他们有个屁的关系,陈让这般严肃,自然是说亲军十二卫会闹出事来。
陈祥心里打了个突突,这种事他曾经也遭遇了一次,那还是七八年前,刘吉致仕,刘健从次辅升任首辅,他依稀记得,那时候似乎也有变动,不过变动不算太明显。
可是看陈让这般严肃,这一次只怕不只是变动这么简单了,很有可能是一场地崩。
陈祥不禁请教道:“兄长,这话怎么说?”
陈让淡淡道:“你看看这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升了官?锦衣卫里头有个柳乘风和刘明星,还有你们金吾卫,不是也有几个人安插了进去?其实不只是咱们亲军,就是朝廷里,最近又恰逢京察,更不知要多少人滚下去,多少人升上来。你再看看北镇抚司,突然冒出来的刘明星和柳乘风,屁股都没坐热呢,两个人就卯上了,你以为他们只是意气之争?这就错了,现在这么多人冒出头来,说穿了,大多数都是因为内阁有了变动的缘故,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人进了内阁,就得在朝中布局,无论是亲军十二卫还是朝廷六部,都得安置自己人,这些人安置之后,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要有所作为,可是有的人却不希望这些人有什么作为,毕竟内阁现在再不是一个人说话算话了,所以今个儿北镇抚司公议的时候,一向与人为善的指挥使大人突然向新任的同知发难,再之后柳乘风顺杆子往上爬,把那个刘同知往死里的整,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
陈祥深吸口气,道:“家兄的意思是……这些人的所为都是有人授意的?”
陈让叹了口气,道:“这是十年未有的变局,也是劫数,每次内阁有变动,都免不了会有这种事,只是这一次更不同寻常罢了,内阁里的诸公争权夺势,下头还能有什么安生?就说这个柳乘风,人家刚做了佥事就这般咄咄逼人,你真当他是故意惹是生非?错了,他心里清楚,他现在年纪轻轻,资历不够,背后的后台虽然稳当,可是威信还不够,所以这一次直接找上刘明星,就是想在卫所里立威。除此之外,又可借此与指挥使大人守望相助,指挥使大人背后可是刘健,你别瞧咱们刘首辅如今已经养病,可是在朝中的影响仍是数一数二的。柳乘风现在就是想借刘健的势奠定自己的威望,在锦衣卫里,任何一个千户以上的高级武官,哪个没有震慑下头人的威望?没有自己的党羽?刘明星其实也是如此,现在这两个新官凑在了一起,不杀个你死我活那才难怪呢。”
陈让说到这里,唇边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继续道:“你等着瞧吧,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北镇抚司之争其实就是内阁之争,只不过内阁大臣们要体面,不能亲自登出前台罢了,现在内阁里头,刘健养病,他这首辅的位置,皇上暂时还没有捋夺,内阁里头只剩下三个次辅,他们这还有得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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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欺人太甚
更新时间:201292818:54:41本章字数:4439
陈让能做到锦衣卫同知的位置,若说只是靠他的干爹帮衬那也是空话,自个儿没有斤两,烂泥也扶不上墙,虽说从前吃过柳乘风的亏,可是并不代表他看不清大局。
十年未有之变局,确实是被他说中了,原本,若只是单纯的新入阁了个大学士,倒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这位‘新’大学士却是从前当政十八年,历经两朝的首辅大学士,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若只是单纯的新大学士,毕竟人脉资历都还浅薄,刚刚入阁,虽说会安插些亲信,可是毕竟还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布局大多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到站稳了脚跟,再渐渐地加自己的声势,这一切都在平稳中进行,虽会有摩擦,可是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偏偏入阁的是刘吉,刘吉是什么人?此人从前可是首辅的人物,怎么可能甘居在李东阳、谢迁之后?人家的资历、人脉比刘健还要老还要多,一旦入阁,就绝不可能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而对李东阳和谢迁来说,宫里并没有将这三个大学士排出一个座次,这就意味着,现在的内阁没有首辅,而刘吉的咄咄逼人也绝不可能让李东阳和谢迁二人示弱,刘健和他二人本是一体,休戚与共,刘吉要安插自己亲信,就肯定要削弱掉以刘健为首之人的势力,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争个你死我活。
内阁如此,下头就更是如此了,其实不只是锦衣卫,朝廷各部之间和睦的现象也渐渐出现了裂缝,不少原本本份的大臣,此时看到了机会,也开始悸动不安起来。大洗牌的时候到了。
不过陈让显然没有兴致去管六部怎么样,便是亲军十二卫,他也没有多少兴致去搭理,他的着眼点是锦衣卫,这才是他的基本盘。
陈让的一番话让陈祥有些不安了,陈家的背后是萧公公,现在既然闹得这么大,不知萧公公会不会波及,他忍不住问:“家兄,那个新任的同知刘明星方才是不是叫人来传话?”
陈让颌首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嘛。为兄没有搭理他。”
陈祥愕然,道:“家兄和柳乘风不是也不对付吗?这个节骨眼上……”
陈让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道:“他们争他们的,我们坐山观虎斗,何必要绞进去?内阁里的事,我不敢断言,可是在锦衣卫里,刘明星只怕是输定了。”
“啊……”陈祥不禁惊呼一声:“虽说柳乘风来头不小。可毕竟只是佥事,而刘明星是同知,背后又是刘阁老,未必就会输吧。”
陈让淡淡道:“柳乘风直接插手他内城的事,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也是堂而皇之的事。可是你看看刘明星的应对,这第一条却是要动烟花胡同,烟花胡同是什么地方?利害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更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刘明星一旦动了这个手,就非要逼着柳乘风和他拼命了。柳乘风这个人,平时没人去惹他,他尚且都能掀起三层浪,现在刘明星这般没有眼色,想着拿烟花胡同逼柳乘风就范,那不是找死吗?”
陈让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者,你看刘明星的第二个办法,他不去寻刘阁老商量,这是情有可原,毕竟刘阁老刚刚把他安插进卫所,若是碰到件事儿就去哭告,刘阁老多半会看轻他。可是刘明星也是病急乱投医,却是来寻上为兄,哼哼……这说明什么?说明刘明星孤立无援,一个孤立无援的同知去触动人家的根本利益,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陈祥顿时明白了,道:“这么说,家兄是万万不能和那个刘明星为伍了。”
“这个自然,咱们就等着瞧好戏吧。”陈让微微一笑,随即又道:“不过这几日要小心一些,除了当值之外,都得在家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出去惹是生非,真要惹来了什么麻烦,连干爹都保不住你。”
陈祥连忙应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脊背被冷汗湿了一片,听家兄这么说来,眼下这京师还真是杀气腾腾哪,自个儿真得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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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明星把命令下达了出去,连烟花胡同的百户人选都已经选好了,做好了上任的准备,原料着这消息下去,那个百户霍正还有王司吏第二日便会来同知衙门里点卯听侯自己的差遣,到时候自个儿好好抚慰一番,大不了给他们一个职位高高地供起来就是。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柳乘风听到了这消息而惊慌失措,不得已跑来自己这里服软,刘明星的眼睛也是毒得很,烟花胡同确实是柳乘风的命根子,偏偏这么个命根子却在他刘明星的管辖范围之内,柳乘风居然还敢跟自个儿对着干。
虽是如此,刘明星还是有些不安,其实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柳乘风闹到这个地步的,他当然知道柳乘风此人很有能耐,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如何?总不能当真忍气吞声,那他这个同知只怕也当到头了,不说在锦衣卫内部会任人欺负,便是刘阁老多半也不会再多瞧他一眼。
一天过去,坏消息却是接踵而来,先是陈让居然对自己抛去的橄榄枝置之不理,只是一句知道了,却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刘明星心中暗恨,这个家伙胆小如鼠,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清早起来,刘明星便在值房里坐堂,他在等,等霍正和王司吏来,卯时的时候,不少在同知衙门里候命的校尉纷纷来点了卯,可是霍正和王司吏仍然不见踪影,刘明星的脸色顿时布满了寒霜,偏偏又发作不得,一直等到了巳时,足足两个时辰,刘明星终于坐不住了。
欺人太甚!
先是那柳乘风插手内城的事务,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百户,一个小小的司吏,居然敢不听从同知的命令,这简直是对刘明星**裸的挑衅,这事儿传出去,他刘明星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里混下去?
“来人,拿本官的令牌,去烟花胡同百户所衙门,告诉霍正,本官久候多时,再敢不到,家法处置!”
家法二字绝不是好玩的,这是锦衣卫里一种独特的刑法,一般情况之下,锦衣卫的约束力有三种,一种既是国法,若是按国法来说,其实算是轻的。其次就是南镇抚司的家法,南镇抚司出了面,肯定能令你欲仙欲死。不过还有一种家法,说穿了就是私刑,这种私刑是武官处置自己部属,往往来说,私刑才是最可怕的存在,因为一旦动了私刑,就非死不可。
下头的佐官听了,不禁打了个冷战,其实一般的武官是不会轻易动用家法的,毕竟都是锦衣卫,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用。
传令的人飞快地去了,小半时辰之后便折了回来,禀告道:“大人……那……”
“怎么说?”刘明星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干干净净。
“那个百户霍正说,百户所里事务繁忙,只怕不能到大人这儿来伺候……”
“砰……”话没说完,刘明星已经拍案而起。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事,便是有天大的事,自己这上官传唤,他居然还敢推诿?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藐视他的权威吗?
刘明星冷笑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官对他另有任用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回大人的话,那个霍正说,若是卫所对他另有任用,那就拿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状纸来。”
委任状纸……
刘明星吸着冷气。
按规矩,锦衣卫的升迁调动确实需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不过规矩是规矩,这一道规矩是任用百户以上官员的,而霍正这样的百户官员只需刘明星一个命令就是了,同知衙门就可以直接开具委任,可是这个霍正好大的口气,居然要经历司和北镇抚司的委任,这是什么意思?这难道是说,他这个同知根本就无权去管他一个小小百户?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和同知顶牛?
更重要的是,霍正索要的委任状,刘明星根本就弄不到手,毕竟这需加盖指挥使大人的大印,而指挥使和他本就不对付。
刘明星此时已经气疯了,好啊,这些人上下串通起来,是要把我这同知供起来做泥菩萨,一个佥事插手内城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百户又压根对他置之不理,今日若是再不闹出点事儿来,我这个同知明日就会是整个京师的笑柄。
刘明星的脸色乌云密布,良久,才怒气冲冲地道:“来人,点齐衙门里当值的校尉随本官去烟花胡同,本官要看看,是谁借他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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