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都微不足道,不管是实话还是假话。
我不能再做店小二了,不然我将永远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像蚂蚁一样卑微而劳碌地活着。任天翔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天翔,快来收拾桌子!”后堂传来周老板醉醺醺的高呼。大唐客栈只是个中低档客栈,所以没有请多少伙计。除了掌勺的赵大厨和负责跑堂的李小二,就只有任天翔这个打杂的小伙计。
“来啦!”任天翔答应着来到后堂,就见酒宴已散,周老板正醉醺醺地要送两个同乡去客房。任天翔连忙将周老板扶着坐下,然后示意小芳领胡家父子去客房。待他们一走,任天翔就忍不住小声问:“周老板,他们向您提亲了?”周老板有些诧异地望着任天翔笑问:“你咋知道?”
“你答应了?”任天翔急问。“还没有。”周老板打了个酒嗝,“不过我看那孩子挺精神,胡老弟跟我又是乡党,知根知底,家境也不错,将小芳托付给他儿子是个好事,我也可以早点回江南养老。”
“什么不错,他们是冲着你这基业来的!”任天翔急道,“你要是将孙女嫁给他,可就害了小芳一辈子。”周老板斜着醉眼乜视任天翔片刻,突然失笑道:“你这小子,你那点小心眼以为老夫不知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居然敢打我孙女的主意?以后你要再往小芳跟前凑,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任天翔气得满脸通红,不过知道喝醉的人,你要跟他计较就是笨蛋。他只得强压怒火伺候周老板茶水,想等他清醒些再向他揭露胡家父子的险恶用心。
“行了,这里不用你了,去外边招呼客人吧。”周老板见酒菜已收拾干净,立刻就将任天翔撵了出去。
任天翔只好来到大堂。最近有不少客商滞留在客栈中,每日借酒浇愁,据说是因为塔里木河附近有劫匪出没,抢了不少行商,因此大家都不敢再走。以前任天翔对这事并没放在心上,但这次无意间听到两个商贾提到一个老熟人的名字,顿时留上了心。
“听说拉贾老爷已经请安西都护府出兵,护送咱们过塔里木河。”
“就算这次过去又如何?总不能每次都花钱请唐兵护送,那开销算下来,只怕也不比被沙里虎抢去的少。”
“唉,自从出了沙里虎,在这条道上赚钱是越来越难了。”
“赚钱?没丢命就算不错了。前日有个大食商人,由于所有货物被沙里虎所劫,欠下一屁股债,只得上吊自杀了。”
众人纷纷咒骂沙里虎,不过说到最后也只能摇头叹息,一筹莫展。
任天翔听得众人议论,心中突然闪过一个灵感,那是一个店小二决计想不到的灵感。他径自来到后堂,对醉得昏昏欲睡的周老板道:“周老板,我在这儿已经干了一个多月,还从未休息过一天,我要请两天假。”
周老板嘟囔道:“这两天客人这么多,你忙过这几天再休息吧。”任天翔咧嘴一笑,三两把脱下店小二的衣衫,扔到周老板面前。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改变,不然就永远是个一文不名的店小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甚至连说的话都没有人相信,想帮小芳避开陷阱都不能够。
“你这是干什么?”周老板有些惊讶。“我不干了!”任天翔将身上所有店小二的标志都扯了下来。“这是为啥?我可以准你的假,你不用为这个冲动。”周老板忙道,见任天翔不为所动,他不由急道,“你小子啥也不会,离开我你能做什么?有种你永远不要回来!”
任天翔哈哈大笑,回屋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带在身上。正要出门,却见小芳悄然进来,小声问:“天翔哥,你是因为我那些话而赌气离开?”
任天翔笑着摇摇头:“当然不是,你啥时候见过你天翔哥如此小气?不过你说得不错,我要是一直做店小二,就永远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要做大人物。我不能忍受别人的轻视,更无法容忍喜欢的女孩往陷阱里跳,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你放心,我还会回来,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千万不要答应姓胡那家伙的婚事,就算不能一口回绝,也要拖到我回来为止。”他的眉宇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跟以前那个熟悉的店小二截然不同。小芳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任天翔说完大步出门而去,没有片刻的迟疑。天色已近黄昏,长街上熙熙攘攘,商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任天翔找到那个龟兹奸商阿普的家,径直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打开房门,见是个陌生人,顿时满脸戒备地问:“你找谁?”
“我找阿普大哥,他是我兄弟!”任天翔用龟兹语答道。那女人打量着任天翔,迟疑道:“我没见过你,好像也没听阿普提过你。”
任天翔脸上又泛起那种迷倒无数长安少女的微笑,柔声道:“我跟阿普大哥做过生意,他帮过我大忙。现在我又有一桩赚钱的买卖想要找他帮忙,请你务必让我见到他。”任天翔的真诚笑容打动了那女人,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打开房门:“你先进屋喝杯奶茶吧,他就快回来了。”
任天翔欣然进屋,边享受着女主人的款待,边逗弄着两个害羞的孩子。没多久阿普收摊回来,见到任天翔十分惊讶。任天翔笑着迎上去,张开双臂招呼道:“阿普大哥,一个多月不见,还认得我吗?我今日突然拜访,没有让你感到吃惊吧?”
阿普只得与任天翔招呼:“兄弟怎么突然来找阿普?莫非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卖?”任天翔哈哈笑道:“你主要收售一些来历不明的东西赚钱,兄弟我又不是小偷,哪有那么多好东西卖给你?”
阿普脸上一点不见尴尬,哈哈笑道:“你不卖东西,来找我做什么?”
任天翔笑道:“我要向你买一张龟兹附近的地形图,越详细越好。”阿普奇道:“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这可是违禁品,没有安西都护府的允许,任何人买卖地图都要被抓起来,轻则罚钱,重则按奸细治罪。”
“行了,阿普大哥就别装了,我相信你这里什么都能买到。”任天翔亲热地揽住阿普肩头,“你卖给谁不是卖?难道兄弟的钱就不是钱?”
一个多月不见,任天翔像变了个人,圆滑老练得与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阿普收起敷衍的话,小声问:“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这个价钱可是不低。”任天翔笑道:“阿普大哥放心,我不是奸细,不会给你惹麻烦。至于价钱,阿普大哥先将地图拿出来我看看吧。”
阿普只得从隐秘处拿出一张地图,低声道:“这是当年龟兹国地图的拓印件,比安西都护府所用的军事地图还要详细精确。看在兄弟面上,只要一千个铜板。”任天翔哈哈大笑:“一千个铜板是卖给凯子的价吧?”
阿普赔着笑点点头:“八百,这个价很公道了。”任天翔再次大笑:“这是卖给呆子的价吧?拓印一张地图,不过就花几个铜板而已。”
阿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五百,不能再少了。你看我有老婆孩子要养,所以才冒险做这生意,万一被官府抓到,那可是要坐牢的。”任天翔亲热地揽住阿普的肩头:“五百是卖给外人的价,咱们是兄弟,你忍心卖我如此高价?一百!大哥如果不幸坐牢,我也还有钱去帮你打点。”
阿普满脸肥肉都哆嗦起来:“这个价实在太低了,简直是在抢劫。我……”“一百五!”任天翔笑道,“你不会再多要五十,伤害咱们兄弟的感情吧?”
阿普在妻儿面前,不好再争,无奈道:“一百八!我可怜的孩子又要饿几天肚子了。”任天翔抢过地图,数了一百八十个铜板交给他。阿普仔细收起来后,小声问:“兄弟买地图做什么?莫非也想去跑买卖?”
任天翔笑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龟兹实力最强的商人是谁?”“当然是拉贾老爷!”阿普立刻道,见任天翔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自己,他继续道,“他是波斯商人,全名叫拉贾·赫德。他主要走长安和撒马尔罕一线,听说在长安都有他的商行,是本地当之无愧的商行领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他的庄园在哪里?”任天翔问。“在城东的富人区,他的庄园仅次于当年龟兹王的王宫,三岁小孩都知道。”阿普答道。
“多谢阿普大哥,以后再有买卖,我会第一个想到你。”任天翔说着起身要走,阿普忙道:“现在天色已晚,兄弟就在我这里住下吧。我隔壁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兄弟住只要五十个铜板。”任天翔想想住客栈也要花钱,也就懒得再找地方,便答应下来。阿普见状大喜,连忙将任天翔领到隔壁客房,却是一间漏风又漏雨的破屋。任天翔在心中暗骂这龟兹奸商,嘴里却道:“这里挺好,有风有雨还有月亮。”
阿普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弟先将就一宿,明天我将屋子好好修整一下。”“不必了,我住一宿就走。你要心痛兄弟,就给弄点吃的吧,我还没吃晚饭呢。”任天翔说着将阿普推出房门,然后点上油灯,将刚买的地图小心展开,仔细将龟兹周围的地形牢记在心中。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找街头卖字的写了封拜帖,然后又去旧衣店买了身绸缎衣衫,这才往城东富人区走去。拉贾老爷的玫瑰庄园占地极广,十分好找。任天翔稍事打扮,又恢复了几分豪门公子的风采。他施施然来到庄园门外,对守门的家丁不亢不卑地道:“在下长安义安堂少堂主任天翔,特来拜会拉贾老爷,请替我通报!”
那家丁将任天翔上下一打量,顿时收起了几分狂傲。任天翔那种豪门公子的气概,普通人说什么也装不出来。那家丁也是眼光活络之辈,忙接过拜帖道:“请公子在此稍候,我这就替你通报。”
少时那家丁出来,神情冷淡了许多,对任天翔示意:“请公子跟随侍女进去,她会领你去见老爷。”侍女是个肌肤如雪、金发碧眼的胡姬,抬手向任天翔示意:“公子请!”
随着侍女进入大门,即便见多识广的任天翔,也不禁暗赞这庄园的华美。他最后被侍女领到一处偏殿的门外,侍女小声道:“公子请在此稍候,听到传唤再进来。”
偏殿中有胡笳鼓乐之声,以及舞姬脚铃那动人的脆响。任天翔从珠帘中望进去,就见一个年逾六旬的波斯商贾半躺半坐在绣榻之上,几个妙龄侍女正为他捶腿按摩,他却百无聊赖地望着偏殿中央,那里有几个近乎全裸的胡姬,正抖动着腰肢在激情而舞,那浑圆的小腹随着鼓点急速抖动,令人有种血脉喷张的感觉。
任天翔等了片刻不见传唤,撩开珠帘便闯了进去,径直来到舞池中央。几个舞姬见有陌生人闯进来,一时乱了节奏,不由愣在当场。舞姬一停,乐师也不由自主停止了演奏,殿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闯入的任天翔身上。
绣榻上的波斯商贾稍稍抬起身子,眯起眼打量着任天翔,并没有开口,他一只手拈着颌下浓密的髯须,另一只手插在一个侍女胸兜中把玩着,并没有因意外而停止。
“拉贾老爷?”任天翔用波斯语淡淡问,与波斯人目光一对,他立刻感觉对方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狐狸,酒色过度的外表下隐藏着一双深邃精明的眼眸。波斯人没有吭声,浅浅地抿了一口酒,这才冷冷问:“义安堂少堂主?现在义安堂的老大是碧眼金雕萧傲,他好像没有儿子,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少堂主?”说着一把将拜帖扔了下来。
任天翔捡起拜帖,笑着一撕两半:“这拜帖只是来见拉贾老爷的敲门砖,您老不必当真。”拉贾一声冷哼:“来见我做什么?求我赏你几个铜板?还是做我的门客吃闲饭?”
任天翔莞尔:“拉贾老爷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在这龟兹做个土皇帝,就以为天下人都要来巴结你?你也许正在焦头烂额,一筹莫展,所以才如此烦躁吧?”拉贾扫了任天翔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天翔淡淡笑道:“近日全城早已传遍,自从悍匪沙里虎纵横大漠以来,这条通往长安,连接西域和大唐的商路基本阻断。拉贾老爷是靠东西贸易才打下这偌大家业,如今财路被阻,所以只能在家看肚皮舞解闷了。”拉贾一声冷哼:“小小毛贼,岂能断我财路?我有安西都护府兵马护驾,还怕那区区几百号小匪不成?”
任天翔呵呵一笑:“安西都护府兵马是保西域四镇的平安,不是你拉贾老爷的私人卫队,请他们护送商队,代价恐怕也是不低吧?一两次还可承受,时间一长就不知你是否吃得消咯?”见拉贾默然,任天翔便知点到了对方的死穴,不过他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解决办法。他知道只有沉着镇定,才能将自己的智慧卖个好价钱。果然,拉贾在沉吟了半晌之后,终于沉不住气问道:“你今日前来见我,莫非是有什么解决办法?”
任天翔淡淡笑道:“拉贾老爷也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被义安堂抛弃的无用废物,自身的麻烦都无法解决,如今更是一文不名,哪有办法为老爷解决这麻烦?”拉贾也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听任天翔话里有话,立刻一拍手,对下人果断吩咐:“设宴,我要好好款待任公子!”
巨富就是巨富,不过盏茶功夫,各种美味佳肴就陆续传递上来,其中竟有不少是传自中原的名菜,甚至还有产自长安的状元红。拉贾指着酒菜示意道:“我知道在这龟兹不容易吃到正宗的长安菜,所以请了个长安会珍楼的名厨带在身边,请任公子品评。”
任天翔也不客气地在拉贾的对面盘膝坐下,立刻有侍女为他斟满酒。就见拉贾举杯道:“公子远来是客,老朽权尽地主之谊,先敬公子!”
“不敢!”任天翔忙举杯还礼,“咱们唐人是以长者为尊,应该我敬您老才是。”二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拉贾一拍手,鼓乐又再次响起。几名舞姬鱼贯而入,又开始了那火热撩人的肚皮舞。拉贾指着舞姬笑道:“龟兹乐舞享誉西域,波斯舞姬更是天下驰名,将这两者融为一体,只怕繁华如长安,也未必能看到吧?”
任天翔点头赞叹:“确实是人间至美,我在长安也未曾得见。”
二人只顾喝酒吃肉,大谈风月,却都不提方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