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陈子锟沉吟道,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了,似乎在大家眼里,这个人的评价相当之高。
“对,吴佩孚,此人秀才出身,投笔从戎,长期不受重用,后来一飞冲天,领兵南下,势如破竹,连战连捷,被誉为常胜将军,可到了广东门口,却又按兵不动,通电反对内战,说明这个人极有政治头脑,绝非一介武夫。”
白崇禧道:“我看吴子玉不过是个投机分子罢了,驻扎湘南按兵不动,那是因为他不满湖南督军的位子给了张敬尧,故意给北洋那帮人眼药呢。”
李宗仁道:“健生,你看问题太简单了,吴佩孚不过一师长,却多次通电反战,支持学生闹事,难道只是为了一个督军的位子?我看他眼界大的很,迟早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大家都暗暗点头。
黄绍竑道:“德邻,除了吴佩孚之外,普天之下还有几个英雄?”
李宗仁笑道:“在座诸君,尽皆英雄。”
大家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李宗仁道:“宗仁乃一微末军官,今天借着酒兴胡言乱语,让大家见笑了,我观陈副官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发达之际,切莫忘了这些贫贱之交哦。”
陈子锟笑道:“我陈子锟不过是一伺候太太们打牌的副官罢了,三位兄台都是带兵的军官,手里有枪杆子才是硬道理,我倒想攀个高枝,和三位结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三位欣然答允,四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军官就在酒楼之中结拜了兄弟。
第三卷戎机第二章怒离广州
和李黄白三人结拜之后,陈子锟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一有机会就去和这几位朋开怀畅饮、指点江山,这三人都是从排长一步步升来的军官,带兵经验相当丰富,随便传授一些给陈子锟,就够他琢磨半天的。
黄绍竑的模范营就驻扎在广州,没事的时候领着陈子锟进军营参观,模范营果然名不虚传,军容风纪别桂系其他军队强了不知道多少,武器也很先进,一水的德国毛瑟,马克沁重机枪。
陈子锟很纳闷,问黄绍竑为什么陆大帅的卫队用的是法国步枪。
黄绍竑说,陆大帅早年和法国人打仗的时候缴获不少法国步枪,有感情了,但军队里装备还是以德械为主。
“法国佬不行,法国枪也水的很,自从拿破仑之后,法国的国运就用完了,要论陆军,德国才是世界一流,欧战德国是打败了,但是虽败犹荣,我国若要强军,必须效法德意志。”黄绍竑滔滔不绝的讲着,言辞之间对德国陆军的崇拜无以复加。
陈子锟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他想到了鉴冰写给自己的那副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生于乱世之中,或许从军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
可惜他只是一个闲置副官,手下连个勤务兵都没有,学到的知识和一番雄心壮志都无处施展,他几次向谭浩明提出要下部队当排长,却总被他几句话敷衍过去。
时间长了,陈子锟终于明白,在谭浩明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枪法精准武功高强的高级保镖而已,至于带兵打仗的事儿,还是交给讲武堂出身的军官们比较靠谱。
这事儿让陈子锟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么?
……
这天午,陈子锟趁谭浩明不在,找个由头溜了出去,到仁安街宝芝林去拜访曾经传授自己武功的黄飞鸿,遗憾的是黄师傅的次子黄汉森在广西梧州被人杀死,他前往处理丧事,未能谋得一面。
沮丧万分的回到谭府,刚要楼,五姨太的贴身丫鬟小翠过来道:“陈副官,五姨太有事情找你。”
这个五姨太是青楼出身,二十七八岁年纪,风骚妩媚的很,陈子锟不疑有诈,楼敲门,门没关,一推就开了,屋里摆着一个大木盆,五姨太正在盆里洗澡,陈子锟刚看见白花花的一片,心中就有个声音大叫“不好!”
果不其然,五姨太看见他进来,立刻尖声叫道:“救命啊!”
陈子锟急退,哪还来得及,蹬蹬蹬一阵楼梯响,黄永福从楼下窜出,手里举着机头大张的手枪,嘴里大喊道:“抓贼!”眼中分明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妈了个巴子的,中计了!陈子锟脑子里嗡的一声,怎么就没想到,黄永福和五姨太能联手陷害自己。
这一招何其毒辣,任凭谭浩明再欣赏自己,也容不下一个色心包天的副官,这下轻则失去信任,重则丢了性命。
妈的,拼了!陈子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飞起一脚就将黄永福手中枪踢飞,抓住他的衣领向屋里掼去,正砸在木盆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五姨太尖锐的声音如同长尾巴彗星划过夜空:“救命啊!”
这次是真带了凄惨的味道。
谭府下惊动,姨太太丫鬟老妈子护兵马弁纷纷涌来,他们只看到五姨太的房间里水淋淋的,地躺着一个半裸的黄副官已经昏迷不醒,而五姨太则捂着要害部位战战兢兢躲在木盆里。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五姨太和黄副官居然做了对不起谭督军的事情,幸亏被我抓住,还请大家做个见证!”陈子锟拿着手枪,威风凛凛,义正词严的说道。
“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趴在门外偷看我洗澡,被黄副官发现了就倒打一耙。”五姨太见众人都在场,顿时有恃无恐,信口开河起来。
陈子锟冷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五姨太,你做的好事情小翠都告诉我了,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识破你的计谋的,对不对,小翠?”
说着转向角落里的小翠一笑。
五姨太顿时脸色煞白,冲小翠骂道:“你这个小贱人!”
这一招果然阴险,小翠惊慌失措,语无伦次:“我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太太素来对五姨太不满,此时正好借题发挥,她冷着脸道:“我就知道你个骚蹄子没安好心,你偷汉子也就罢了,居然偷到家里来了,来人呀,给我绑了,等老爷回来发落。”
又对陈子锟道:“陈副官,委屈你一下。”
陈子锟把枪放下,一脸的坦荡,护兵前将他绑了,押到楼下看管起来。
昏迷的黄副官也被拖了下去。
姨太太们亲眼目睹了一出好戏,异常亢奋,叽叽喳喳说的不停,妾室们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争风吃醋下绊子的事儿可不少,五姨太素有机心,人又年轻,大家嫉恨她久矣,抓着这个机会还不狠狠的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听着尖酸刻薄的奚落,五姨太的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心里这个后悔啊,倒不是后悔陷害陈子锟,而是后悔这事儿办的不靠谱,万没想到陈子锟这厮如此狠辣,硬生生把一个无解的死局给解开了。
等老爷回来,绝对要雷霆震怒,到时候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五姨太想到那副场景,不由得心中打起了冷颤,要想活命,就得狠!
她大叫一声:“老爷,小五冤枉啊!”从木盆里跳出来,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一把剪刀猛割手腕,又拿出金戒指往嘴里塞,慌得众人赶紧来抢夺,可是一枚金戒指已经下了肚,手腕的伤口也够深,血呼呼的往外冒。
一阵忙乱,五姨太被送进了医院灌香油包扎伤口,谭浩明也紧急赶回,这位年近六十的老将军出身绿林,豪侠仗义,是个直肠子,这种性格在行伍中很能吃的开,但在处理后宅事务就不够仔细了。
他先赶到医院看了自己最宠爱的五姨太,五姨太最初是唱粤剧的,后来嗓子倒了才进入烟花界发展,在谭浩明的众姨太太中,她的演技是最出色的,见老爷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流泪,一副悲恸欲绝的样子。
谭浩明急的直搓手:“小五,到底怎么回事?”
五姨太只摇头:“老爷,让我死,唯有一死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谭浩明大怒,转而问其他人,下人将他们看到的原原本本到来,这下谭浩明也迷糊了,一边是他费尽周折收的爱将,一边是跟随多年的副官和宠爱的姨太太,到底该信哪个好?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更加难断,况且家丑不可外穿,又不能找别人来审,思来想去,谭浩明决定还是还提审黄永福。
黄副官被押来,扑通一声跪倒:“督军,小的冤枉,小的是被姓陈的陷害的。”
“说说,你哪里冤枉?”
“数日前,姓陈的在珠江边强抢民女被我发现,我斥责他不该给督军脸抹黑,他就记恨在心,今天他趁督军不在府,竟然偷看五姨太洗澡,被我喝止后不但不认罪,还打晕我丢在五姨太房间陷害我二人。”
谭浩明皱眉道:“你可有凭据?”
黄永福道:“没有凭据,但小的在府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何曾来的风言风语,姓陈的一来,府就凭空多了许多事端,这人分明是个祸害啊。”
这话虽然说的毫无道理,却在谭浩明心中掀起了波浪,陈子锟魁梧挺拔,英俊不凡,而黄永福却矮小猥琐,就算是五姨太想找人通奸,也是首选陈子锟而非黄永福啊。
人心一旦有了缝隙,就很难弥补了,黄永福跟随谭浩明多年,对他脸表情变化抓的极为仔细,见他稍有犹豫,又了几句谗言:“我听说姓陈的结交了好些下级军官,经常出入军营,督军,我怀疑他图谋不轨啊。”
谭浩明的眉头更深了。
此时管家又来报告,五姨太的丫鬟小翠吊自杀了。
黄永福心中一喜,小翠一死,就没人知道自己和五姨太之间的秘密了,但他脸却露出悲愤之色来:“都是姓陈的害的。”
小翠的死让谭浩明坐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提审陈子锟。”
陈子锟被带了进来,他一脸从容道:“卑职冤枉,督军明鉴。”
谭浩明阴沉着脸道:“每个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我该相信谁。”
黄永福磕头如捣蒜,地板咣咣作响,不大工夫血流满面,陈子锟却一言不发,谭浩明虎着脸看看他俩,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在二人之间指来指去,最终对准了陈子锟。
“给我拿下。”
两名护兵应声扑了进来,正要动手,被陈子锟肘击膝顶放倒在地,眨眼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两把手枪。
谭浩明大惊:“你要造反不成!”
陈子锟将手枪弹匣卸下丢出窗外,单膝跪地道:“督军,陈子锟多谢您的知遇之恩,清者自清,我不想多说,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丢了枪,直接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
大批护兵听见动静涌了进来,黄永福大叫:“快追刺客!”
谭浩明却举起一只手:“随他去。”
……
陈子锟匆匆逃离了广州,回望晚霞中的城垣,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终于离开了那个充满麻将声、鸦片味、男女是非尔虞我诈的督军府,离开了广西陆军,他感到一身轻松。
下一步去哪儿,他心中犯了愁,北京不能去,海没脸回,天下之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么。
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去处,驻扎湖南衡阳的北洋陆军第三师,吴佩孚!
对,就去找第三师,投军当兵。
第三卷戎机第三章炊事班民夫
十月的广东依然热气逼人,陈子锟走的匆忙,身没带盘缠,索性将马靴脱了,军装撕掉领章肩章拿到当铺里换了十块钱,花一块钱买了身夏布衣裳,花五角钱买了双草鞋,花一角钱买了顶斗笠,剩下的钱则全买了干粮,揣在身边踏漫漫北之路。
广州到衡阳足有千里之遥,如果单凭两条腿起码要走两个月,不过这难不倒陈子锟,他来到黄沙车站附近,瞅准了一辆北的火车,眼疾腿快跳了去,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中睡起了大觉,一觉醒来,火车已经抵达韶关。
火车卸货,加煤加水,陈子锟等了老半天也不见继续开动,索性跳下火车到处溜达,却发现韶关向北的铁路线只有地基没有铁轨,他顿时傻眼,找了个工人一问,才知道粤汉铁路根本没通,广州向北最远只到韶关。
接下来的路程只有靠两条腿走了,陈子锟在火车站里找了个压水井,喝饱了凉水,吃了干粮,继续路。
一路之,满目疮痍,战争留下的痕迹比比皆是,路边野花丛中,白骨累累,烧毁的农舍旁,已经伫立起新的房屋,粤北湘南,风景旖旎,旅途倒也不算乏味,干粮吃光了,就帮人干点农活混顿饭吃,晚没有住的地方,就睡破庙,睡坟堆,这段旅程让陈子锟饱尝人间滋味,性格也沉稳了许多。
一个月后,陈子锟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本白皙的面孔被太阳晒得黝黑,脸胡子一大把,头发乱蓬蓬油腻腻,生满了跳蚤,一身夏布衣裳早已变成了破布条,草鞋也烂了,干脆赤脚走路,再加一根打狗棍,活脱脱就是个乞丐。
这天傍晚他夜宿在山顶破庙里,已经是深秋季节,破庙四处漏风,陈子锟搂了些干草藏在菩萨身后睡的迷迷糊糊,清晨时分,却被远处嘹亮的号声吵醒,爬起来走到庙门口一看,远处山下军营里,密密麻麻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大校场,片刻之间就变成整齐的队列。
天才蒙蒙亮,湖南的初冬湿冷无比,陈子锟抱着膀子直打哆嗦,可大校场的士兵们却纹丝不动,远望过去如同一尊尊铁打的罗汉。
陈子锟曾经见过广西陆军模范营的操练,当时已经很是震撼,但是与眼前这支军队想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随着长官的口令声,千把刺刀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一片雪亮的刀林,再一声口令,千把刺刀突刺,杀声震天,大地都微微颤动。
“当兵就要当这样的兵。”被深深震撼的陈子锟喃喃自语道。
在破庙里将最后一点干粮咽下肚,陈子锟满怀希翼的下了山,径直来到军营大门口,站岗的士兵横起步枪:“要饭的,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陈子锟道:“我不是要饭的,我要投军。”
哨兵看看他:“俺们第三师不招兵。”
陈子锟坚持道:“那我也要投军!”
“你这小子听不懂人话还是咋滴?”哨兵怒了,端枪过来赶人,此人一辆骡车从大营里出来,赶车的是个胡子拉茬的老兵,车坐着一个白脸军官,看到这一幕,那军官喊道:“闹什么呢这是?”
哨兵敬礼道:“赵军需,这小子非要投军。”
白脸军官下打量着陈子锟,啧啧连声:“个头不小,小子,你为啥要当兵?”
陈子锟毫不犹豫道:“为了吃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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