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徐次长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档案,相片中的人竟然如此眼熟,他忽地站起,在屋里来回跺了几步,又拿起案卷,用毛笔在相片的人脸勾了两撇小胡子。
“就是他!”徐树铮一拳砸在办公桌,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大闹安福俱乐部,打死八名护兵的苏俄特务,竟然隐藏在学生中,不用问,火烧赵家楼就是出自他们的阴谋!
“来人啊!”徐树铮大喝一声,副官应声而入,敬礼道:“次长有何吩咐?”
徐树铮道:“把最近一个月的《时报》拿来。”
副官很快拿来了报纸,徐树铮迅速阅览着,几分钟后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报纸赫然印着醒目的标题:“交通部次长千金与车夫同居已达一周!”
下面中,提到了那个走桃花运的车夫名字,正是陈子锟,再看警察厅的案卷,也是陈子锟。
这绝不是巧合!徐树铮沉思起来,六国饭店里的一幕,还有日本特务被杀一案,全都浮现在眼前,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苏俄特务的触手伸的可够长的,不但和林长民等人勾结,还费尽心机的接近交通系的干将,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动机,但目的总归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现政府。
如何处置这个苏俄特务成了徐树铮的难题,一枪毙了他固然简单,但肯定会引起舆论反弹,毕竟这家伙有伪装的身份,还和闹事学生混在了一起,事情更加复杂化,以目前错综复杂的局势来看,自己不宜出手。
徐树铮很快就想到了三十六计中的借刀杀人这一招,自己大可置身事外,让日本人去和苏俄人斗法,想到这里,他撕下最后一页案卷,装进信封里,派人送往日本公使馆。
……
徐树铮的政治神经也是很敏感的,校长联名保释学生失败后,北京乃至全国迅速陷入谴责政府,声援学生的风潮中去,各界名流纷纷出面声援学生,就连政府里亲直系的高官也开始动作,教育总长傅增湘更是屡次递交辞呈。
在此重压之下,政府只好妥协,允许林长民等名流将学生保释。
五月七日,京师警察厅拘留所,三十三名火烧赵家楼的嫌疑人被保释出狱,一出拘留所大门,他们就被惊呆了,外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有人高呼:“向被捕同学致敬!”然后几百人一起欢呼,一群女学生跑过来,将花环戴在他们脖子,然后更多人冲过来,将这三十三人抬在肩膀,浩浩荡荡而去。
陈子锟脖子也套了一个花环,被两个学生抬着走路,面对欢迎的人群,他兴奋的有些眩晕,天艳阳高照,明媚无比。
远处胡同里,两个身材敦实,留仁丹胡子的家伙,压了压礼帽檐,转身走了。
林长民在什刹海北面的会贤堂饭庄设宴为被捕学生压惊,熊希龄、汪大燮等社会名流均到场,场面蔚为壮观,陈子锟也和学生们一道接受敬酒,搞得他很有些羞愧。
“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他向前来敬酒的熊希龄解释道。
“呵呵,我是了解你的,你要做了什么的话,恐怕章宗祥就不是重伤了。”熊希龄会心的一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敬我们的英雄。”
周围人都举起了酒杯:“敬英雄!”
陈子锟觉得脸有些发烧,阴差阳错自己就成了英雄,早知道去踢章宗祥两脚,或者指导学生放火了,四号是南风天,应该在风口点火才对……不过说这些都迟了,关键是他很享受这种当英雄的感觉。
林长民举杯道:“同学们,静一静。”
四下里安静下来。
“同学们,刚才林某接到总统府的命令,由我们外交协会发起,本应于今日召开的,旨在唤醒民众意识,挽救山东主权的国民大会,被他们毫无道理的取缔了!”随着最后这声怒吼,林长民愤怒的挥动着胳膊,眼中尽是悲哀和不屈。
学生们一阵骚动,有人振臂高呼:“打倒卖国政府!”
口号声此起彼伏,陈子锟也跟着怒吼了几声,喊得热血沸腾。
林长民伸手压了压,接着说:“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个卖国政客的辞呈,竟然被大总统退回,还夸赞他们说什么体国公诚,简直就是荒谬,简直就是无耻!难道卖国有功,爱国反而要接受审判么!”
又是一片愤怒的吼声。
饭后,会贤堂老板表示,为了表达对爱国学生的敬仰之情,这顿饭他请了,林长民等人大为感慨,就连市井之人都有爱国意识,高居庙堂之辈竟然满心都是卖国,只是可悲可叹。
……
六国饭店,一个日本人找到了约翰逊总经理,递了日本公使馆武官助理的名片,要求调阅饭店华籍员工的资料,约翰逊虽然打心眼里不喜欢日本人,但他知道,这帮精力旺盛的小矮子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便耸耸肩,拿起电话打给饭店人事部,让他们配合这位山本先生。
山本武夫来到饭店人事部,仔细查阅了员工档案,终于锁定了一张面孔,照片,小顺子笑的阳光灿烂。
“这是饭店侍应生汤姆,一向机灵能干,正准备升他做领班呢,你们找他什么事?”人事部襄理介绍道。
山本武夫随口胡诌道:“他捡到公使馆荒木参赞的钱包送了回去,我是来感谢他的,您可以叫他来一下么。”
“当然可以。”人事部襄理马拿起电话打到前台,让人把汤姆叫来。
小顺子正在衣帽间和女侍者打情骂俏,一个同事过来说道:“汤姆,人事部叫你过去。”
“啥事?”
“不知道,大概是要提拔你做领班。”
“万瑞古德!”小顺子得意洋洋的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结,兴高采烈的抄近路向人事部去了,通过走廊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人事部的窗子,他喜滋滋的瞧过去,却看到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
这个人是日本特务,有段时间经常呆在六国饭店等着抓“朱利安”,也就是大锟子!
小顺子嗖的一下就蹲在了地,生怕日本特务看到自己,他战战兢兢的爬出走廊,直接跑出饭店,叫了一辆洋车,气不接下气道:“快,去宣武门内头头发胡同!”
第二卷风起第二十三章跟哥去闯上海滩
严格来说,武官助理山本武夫并不是特务,而是暂且当作特务使用的帝**人,这是因为段祺瑞主导下的政府和日本帝国关系和睦,大多数事情只需外交照会即可,甚至不需要外交官出面,一个电话就能办的妥妥的。&&
但是毕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有人办理,所以山本武夫就担当起这个重任来,他的手下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在华浪人,一部分是驻东交民巷的皇军士兵,但浪人散漫,士兵墨守陈规,都不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优秀特务。
三个月前,一伙苏俄特务杀害了两名山本的部下,并且一直逍遥法外,这件事被山本武夫铭记在心,深以为耻,幸运的是,这个案子最近有了转机,徐树铮派人送来一张纸,面正写着其中一名疑似华裔苏俄特务的资料,山本没有立刻向级报告,而是将这张纸藏在了身,准备擒获对方之后再行报告,这样即便认错了人也有回旋的余地。
山本一直认为,苏俄特务在使馆区里有卧底,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六国饭店里,经过一番调查,他很快锁定了六国饭店一个侍者,这个人在案中起到透风报信的作用,危害极大,山本一方面派人去警察厅拘留所监控陈子锟的动向,一方面亲自去六国饭店摸底。
日本人的作风向来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山本武夫就是一个典型,在人事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等了十五分钟后,人还没来,他看看手表,不悦道:“人怎么还没到?”
人事部襄理白了他一眼,还是拿起了电话询问前台,被告知早就通知到汤姆了,山本眉头一皱,知道事情不妙了,站起来一鞠躬:“打扰了。”出门便走。
……
会贤堂饭庄,酒宴已经结束,学生们各自回校,熊希龄邀请陈子锟坐自己的车同归,被他婉言谢绝,说是还要去见一个朋。
陈子锟出了饭庄,不远处两个正靠着自行车抽烟的汉子赶紧站了起来,地一堆烟蒂,由于角度问题,陈子锟并未看见他俩,而是发现了一个熟人。
“这不是阮记者么?”陈子锟笑道。
阮铭川热情的伸出手:“没想到你是爱国英雄,咱们可以交个朋么。”
陈子锟和他握手道:“你请我吃过饭,咱们已经是朋了。”
两人边聊变走,春天的大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常,不远处支了个算命摊子,一个戴墨镜穿长衫的算命先生正叫住路人道:“这位大婶,我看你印堂发暗,最近犯小人啊。”
挎着篮子的妇人白了他一眼,骂道:“疯子。”扭头走了。
算命先生摇头叹息:“不信我的话,早晚要吃亏啊。”回头正巧看到陈子锟过来,又吆喝起来:“这位先生,我看你面带晦气,马要倒大霉啊。”
“瞎说什么呢。”阮铭川呵斥道。
陈子锟却拱手道:“胡半仙,又见面了,您怎么老换地方啊。”
原来这个算命先生就是在法源寺门口给陈子锟指明香山方向有他身世下落的胡半仙。
胡半仙也认出了陈子锟,他拉着陈子锟坐下,道:“看你面相,怕是最近有牢狱之灾。”
阮铭川道:“你一定是看了报纸,这位可是火烧赵家楼的英雄,刚从大狱里被我们接出来的。”
胡半仙摇头道:“我从不看报纸。”
“吹你就。”阮铭川不屑的哼了一声。
胡半仙继续对陈子锟道:“我可不是和你开玩笑,这次的灾祸可比次大多了,搞不好会有血光之灾。”说着将桌的镜子歪了歪角度。
陈子锟半信半疑,忽然从胡半仙小桌子摆着的镜子里看到十丈开外站着的两个帽檐压得低低的男子,正鬼鬼祟祟盯着这边。
他心中一动,问道:“有什么办法破解?”
胡半仙道:“我送你一个字。”
说着在沙盘写了一个“走”字。
“往哪儿走?”
“呵呵,一个字一块钱。”
陈子锟朝阮铭川一伸手:“记者,借点钱用。”
阮铭川拿出五块钱钞票说:“只有整的了,你找。”
胡半仙收了钞票却并不找钱,在沙盘又写了四个字:速往海。
阮铭川看见气的半死:“你写个沪字不就得了,非得写四个字啊,我要是一张十块钱的票子,你不得写十个字?”
胡半仙高深莫测的一笑:“一分钱一分货,将来你就知道了。”
说着就开始收摊子,阮铭川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收摊了?”
“今天的酒钱赚够了,喝二两去。”胡半仙将借来的桌子还给隔壁小铺,扛着算命幌子,一步三摇的走了。
“这个江湖骗子。”阮铭川低声骂了一句,陈子锟却若有所思,时不时瞥一眼远处,突然他对阮铭川道:“把你的西装和帽子借我用用。”
阮铭川愣了,心说这位老兄怎么这么不见外,刚交朋就借钱借衣服借帽子的,这可是自己新做的哔叽西装啊,今天参加压惊宴才舍得穿的。
陈子锟道:“有人盯梢。”
阮铭川一惊,刚要回头,又被陈子锟喝止:“别回头,往前走。”
两人继续前行,走到一处玻璃橱窗前,陈子锟指点给他看,后面影影绰绰果然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他们。
“糟糕,被狗腿子盯了,我掩护你。”阮记者大义凛然道,闪身进了街角,迅速将帽子和西装摘下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穿西装戴礼帽,阮记者也是个瘦高个,两人身材相仿,穿他的衣服倒也合身。
“你叫一辆洋车回报馆,明天到车厂拿衣服。”陈子锟叮嘱道。
“记住了。”阮铭川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来,叫了洋车,阮铭川飞身车而去,陈子锟冲他摆摆手,也消失在人群中。
两个盯梢的特务果然人认错了人,骑着脚踏车跟踪阮铭川而去。
陈子锟不敢懈怠,打消了去姚公馆的念头,先行潜回了紫光车厂,他先在胡同附近溜达了几圈,果然发现了几张可疑的面孔,他迂回到后墙跳了进去,来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小顺子已经在这儿了。
“你不是当班么?怎么跑来了。”陈子锟隐隐有些不安了。
“出事了,日本人盯我了,这下完了,他们非弄死我不可。”小顺子急的满头大汗,手都在发抖。
“怎么回事,慢慢说。”陈子锟镇定无比的态度让小顺子稍微定了定神,把山本武夫到六国饭店找自己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陈子锟顿时明白,跟踪自己的人也是日本人,这下可真的麻烦大了,自己曾经杀过两个日本特务,还在安福俱乐部大开杀戒,打死了徐树铮手下七八个人,这两笔账算起来,哪个都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日本人随时可能出现,自己若不逃走,连累了大伙儿可就糟了。
他一咬牙道:“小顺子,北京待不住了,跟我走。”
“可是我都快升领班了。”小顺子哭丧着脸,懊丧不已,他实在舍不得六国饭店里那些灯红酒绿。
陈子锟道:“领班算个屁,等到了海,大把的发财机会。”
小顺子眼睛一亮:“去海?”
“对,跟我去闯海滩。”陈子锟斩钉截铁道。
“好!”小顺子顿时意气风发起来,伸手和陈子锟在空中击掌。
陈子锟迅速将两把盒子枪和刺刀藏在身,又拿了一袋大洋和钞票,别的衣服细软全都不带,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打了一个电话到姚公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了话筒。
正要出门,薛平顺进来了,见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吓了一跳。
“大锟子,你这是要哪儿去?”
“薛大叔,我出去一段时间,车厂您多担待着点,我会寄信来的。”陈子锟来不及多交代什么,拉着小顺子朝后墙走去,迎面又遇了杏儿和王大妈。
“大妈,杏儿,你们多保重。”陈子锟停下说道。
杏儿惊呆了:“你俩干什么去?”
王大妈也纳闷道:“孩子,出啥事了。”
小顺子跺脚道:“都别问了,等到了海我们会拍电报回来的。”
陈子锟点了点头,证实了小顺子的话,两人在大伙的注视下爬了墙头,一跃而下,然后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杏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方寸大乱,喃喃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王大妈叹气道:“这是命啊……”
两人跳出墙外,没敢走大路,在小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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