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來。”是父亲的声音。
陈北走进办公室,只见父亲正伏案工作,在几份文件上签字,对身旁一个中年军官道:“我们也要积极响应三支两军工作,向附近的几个村子派出工作组进行支农行动。”
中年军官接了文件,敬礼出去了。
陈子锟道:“小北來了,坐吧。”起身亲自去倒水,他染了头发,军服笔挺,看起來只有五十岁的样子,屋里文件柜、保险箱,地图、主席像样样俱全,让陈北惊喜万分,看來父亲又被重用了。
“爸,叫我來是不是有重要任务。”陈北有些急不可耐了。
“你慢慢听我说。”陈子锟将茶杯递过去,这是一个白色搪瓷缸子,上面印着红五星和“中央直属特别空勤团”的字样。
陈北正襟危坐,心砰砰的跳着。
“你看到的这些,都是你爸爸我一手制造出來的,想必这里你并不陌生吧,其实只是个废弃的航站,空军和地方两不管,我和一帮老部下,想办法让这儿重新焕发了生机,那些战士,是我从江北招募的农村籍新兵,被服武器是用伪造公文从江北军分区骗來的,汽车有的是偷的,有的是骗的,至于这番号,完全是凭空捏造的……”
陈北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这这这,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陈子锟道:“我知道,但假作真时真亦假,谁又能说这些人,这些东西不是真的,威权统治下,人的思维就固话了,一纸公文,一个电话,他们就确信无疑。”
“可是,您这样做究竟为什么。”陈北还是难以理解。
“为了离开。”陈子锟道,“混乱不知道还要维持多久,为了家人,为了老兄弟,我不得不这样做,你看到那架飞机了么,我缺一个副驾驶,你还能不能飞。”
“能。”陈北毫不犹豫的答道,心又开始砰砰跳,他从洠牍肟皇遣辉敢猓遣桓蚁耄盖拙谷蛔龀鋈绱司说难≡瘢ㄓ腥χС帧
“好,此事务必保密,不到最后时刻不能让春花知道。”陈子锟道,儿媳妇是党员,出身好,觉悟高,万一被她知道,肯定要揭发的。
“我明白。”陈北严肃的点着头,对妻子的脾性他太了解了。
“咱们研究一下航线吧。”陈子锟拿出了航空图。
……
航站外的道路上,烟尘滚滚,一队军车正在行进,军区领导陪同总参首长前來视察三支两军工作,从此地路过。
绿树掩映中的航站引起了首长的注意,指着窗外道:“这是什么单位。”
陪同的军区参谋长道:“这里以前是空军航校,后來划给地方,听说废弃不用了。”
“不像是废弃了嘛,过去看看。”首长饶有兴致道。
于是车队调头驶來,在岗哨前停下,哨兵上前敬礼:“排除万难,不怕牺牲,请出示证件。”
随行军官出示了军官证。
哨兵道:“对不起,洠в刑乇鹜ㄐ兄ぃ恍砣肽凇!
军官大怒:“军区的车牌不认识么,张参谋长在车上。”
哨兵不为所动:“我不认识什么张参谋长,洠в刑乇鹜ㄐ胖ぞ筒荒芙ァ!
军官气笑了:“你哪个单位的,这么大派头,连军区张参谋长都不让进。”
哨兵傲然道:“我们是中央直属的单位,不归军区管。”
军官道:“我命令你,马上放行。”
哨兵摘了步枪作警戒状:“洠в刑乇鹜ㄐ兄ぃ魏稳瞬恍斫!
这边正在交涉,车里的中央首长见状笑道:“有点细柳营的意思了,如今各地都在闹革命,有些部队也乱了套,能保持这样严格的纪律,是好事。”
陪同张参谋长道:“还是老首长层次高啊,那啥,我去看一下。”心里却极其的纳闷,什么时候蹦出來这么一个单位,自己竟然不知道,看哨兵的蓝裤子竟然是空军的兵,回去一定要狠狠训空司那帮人一顿。
张参谋长是军区大首长,五十來岁很有派头,但并洠в屑茏樱锨昂脱赵蒙溃骸靶⊥荆沂蔷文背ふ旁篥危阃醒胧壮で皝硎硬旃ぷ鳎庋桑颐遣唤ィ驮谡獾茸牛慊厝ネūㄒ幌隆!
小战士一人面对整个车队,也有些扛不住了,张参谋长这么和气,他也不再坚持,道:“那你们等着,我去报告首长。”
颠颠跑回來,先报告了值班军官,值班军官匆匆來到陈子锟办公室,敲门进去,报告道:“军区來人视察。”
陈北吓了一跳,父亲这一套西贝货,欺骗地方上的人绰绰有余,骗军区首长那不是作死么,这下完球了。
陈子锟却镇定无比:“该來的还是來了,小北你先回避,我來应付。”
哨兵奉命跑回岗位,抬起了拦路道杆放行,军区一帮人很纳闷,这单位指挥员谱儿不小啊,知道军区首长來,都不出來迎接,够胆。
车队开进航站,在办公室前停下,中央首长下了车,四下看了看,点头道:“嗯,环境卫生搞得不错。”
“欢迎欢迎。”陈子锟爽朗大笑着从屋里走了出來。
第八十一章总司令的末路
看到一身戎装的陈子锟,中央來的首长顿时一愣,随即上前热情握手:“老陈,洠氲侥愣愕秸舛鶃砹恕!
陈子锟笑道:“还是部队最安全啊,小叶,你这是來指导工作啊。”
來者正是当年江北纵队政委叶雪峰,陈子锟的老朋友了,他是五五年授衔的少将,六二年晋升中将,如今在总参担任主要负责工作,在北京这种老帅老将云集的地方算不得什么高级首长,但下到基层部队來,那就是天一般的存在了。
原來是故人,基地内明白底细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那些不明就里的年轻士兵和维修人员却不为所动,依然坚守着各自的岗位。
陈子锟邀请叶雪峰到自己办公室休息一下喝杯水,却被婉拒:“不了,走马观花看一下,还有下一站,呵呵,真洠氲侥茉谡舛龅侥恪!
叶雪峰倒背着手,一边走一边看,阎肃陈寿盖龙泉等人的心悬在了半空中,假的毕竟是假的,叶雪峰这个人党性很强,警惕性很高,被他发现端倪,不但前功尽弃,还会万劫不复。
陈子锟笑吟吟陪同左右,向叶雪峰做着介绍:“这些人都是我临时招募的维修技工,以前的国民党空军留用人员,虽说年纪大了,也能发挥一下光和热,还有这架飞机,很有些年头了,不过修一修还能飞。”
叶雪峰频频点头:“不错,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对了,你这个单位叫什么名字,上级领导机关是哪个。”
陈子锟道:“我们这个单位叫解放军空军特别空中勤务团,归中央直属。”
叶雪峰忽然停住脚步,皱眉道:“中央直属的特别空勤团,我怎么洠倒飧龇拧!
不远处,躲在维修工棚窗子下的陈北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事情暴露,少不得一场殊死搏斗,鱼死网破。
可是他却听到父亲的笑声:“呵呵,你洠投粤耍艺飧鼍碌ノ唬涫凳羌俚摹!
“哦。”叶雪峰也很震惊。
“伟大的文化大革命开展以來,不少老革命老干部都受到冲击,我也被红卫兵批斗了很多次,身心俱疲,不堪受辱啊。”陈子锟望着远方,长叹一口气,“多亏总理及时伸出援手,让我组建了这个单位,明里是特别空勤团,其实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爱国将领的一个迫不得已的举措。”
叶雪峰不由得肃然起敬:“总理真是良苦用心啊。”
陈子锟道:“总理事无巨细,日理万机,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啊,小叶你下回见到他,替我问声好。”
叶雪峰郑重道:“一定。”
陈子锟道:“我这个基地,缺粮少被的,和军区后勤部洠Ч疑瞎常植缓么蛉抛芾恚兆庸募枘寻 !
叶雪峰道:“既然是高度保密的单位,军区不知道也不能怪他们,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临时番号,可以从省军区后勤部领取给养物资,你看如何。”
陈子锟道:“这样不好吧。”但表情欣喜,显然已经同意了。
叶雪峰道:“就这么定了,空勤部队编号代码是39开头,你们既然是中央直属,又是虚编,对外就叫39000部队吧。”
陈子锟道:“那就麻烦你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來的是叶雪峰,这回私盐也变成官盐了。
叶雪峰望着天边的云彩,感慨道:“你们是被总理保护起來了,可是还有很多人处于漩涡中心啊,不少老将军被打倒,揪斗,老武他不堪受辱,他……”
说到这里,戎马一生的叶雪峰竟然哽咽了,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长青怎么了。”陈子锟关切的问道。
“他遭到冲击,不堪忍受屈辱,开枪自杀了。”叶雪峰戴上了眼镜,恢复了平静。
陈子锟望着远处,长叹一声:“老武,你受苦了。”
远处军区随员们看着首长和陈子锟谈话,都不敢上前,在原地待命。
叶雪峰看看手表:“不早了,我该走了,老朋友,你要好好保重啊。”
陈子锟再次和他握手:“一定,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敬礼。”哨兵列队持枪敬礼,车队烟尘滚滚,离开了39000部队驻地,陈子锟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有惊无险,而且顺利骗到了正规番号,以后更可以有恃无恐了。
“要不咱就这样混下去算了,在这儿待着挺安全的,还有部队护着。”陈寿道。
陈子锟猛然转身:“纸里包不住火,既然已经露了相,事发只是时间问睿钕氯ィ咏粑蓿σ愿埃】炖肟饫铩!
“可是……”陈寿还想说什么。
“部队就安全了么,堂堂司令都被逼的吞枪自杀,你能指望咱这一个班的兵挡得住红卫兵和造反派么。”陈子锟一句话就打消了陈寿的幻想。
……军车上,张参谋长问叶雪峰:“首长,陈子锟怎么在这里?”
叶雪峰闭目养神:“这里是中央直属空勤部队,代号39000,你可以掌握的情况就是这些。”
张参谋长会意:“明白,不该问的不问。”
车队抵达省城,省军区司令员率部迎接,简单寒暄之后,介绍起本市的情况,红总司独大,有数千人马,五百条步枪,实力相当强大。
叶雪峰当即作出指示,中央精神是支左,但不能放任民间武装太过强大,影响到党的领导。
军队早就对红总司看不顺眼了,首长一句话,各个工作组便开始收缴红总司的武器,红总司的主力是大中学校的学生,十六七岁的少年,做什么事情都是五分钟热度,造反造多了也有些心理疲劳,被解放军叔叔一劝说,也就缴枪回去了。
只有陈忠麾下一帮嫡系人马,拒绝缴枪,依然盘踞在总工会大楼。
女战士阎晓松从家里拿來爷爷珍藏多年的五粮液,王小飞拿出军用罐头,用刺刀撬开,几个骨干分子用茶缸倒了酒,碰杯后一饮而尽,阎晓松呛得直咳嗽,小脸通红。
陈忠道:“同志们,红总司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已经到了,是誓死战斗下去,还是回学校上课,我们举手表决吧。”
“我听总司令的。”阎晓松以崇敬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偶像。
“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学校吧,反正省联总已经被咱们打败了,再接下來打谁,难道和解放军对打。”徐红兵倒是很坦率的提出了建议,他是高干子弟,本來就看不起大义灭亲发家的陈忠,以前是迫于形势,现在形势逆转,自然要跳出來。
“你的意思呢。”陈忠看着自己的忠实部下王小飞。
王小飞低头不语,半晌才道:“我同意老徐的意见。”
“你呢。”陈忠有些气恼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陈实。
陈实嗫嚅道:“我……我想回家。”
“洠С鱿⒌亩鳌!背轮液尢怀筛值穆畹溃幕沉柙谱持荆袷钦庑┓卜蛩鬃幽芾斫獾模钒芤桓鍪×芩闶裁矗匾氖钦莆栈阏ǎ跽婕凼档牡鄙献芩玖睿迪中∈焙虻拿蜗搿
虽然陈忠很鄙视那个因偷粮食而被枪毙的父亲,但小时候父亲讲过的故事他都是牢记于心的,陈双喜给陈子锟当了几十年的副官,对这位传奇人物推崇备至,耳濡目染的让陈忠也了解了许多当年故事。
陈忠是大义灭亲小英雄,十岁就闻名全国,也算是少年得志了,他在心底里瞧不起徐红兵这样的红五类子弟,认为他们全靠父辈的权势才混到这个层次,这些家伙远不如自己这个來自底层的革命家。
陈子锟二十五岁当上将督军,我陈忠二十岁也能当省委书记,这是埋在他心底的一个野心。
可是,野心终归是野心,部队介入武斗,红总司瞬间垮台,部队散了九成,只剩下一些意志不坚定的属下,根本无法成事。
突然之间,陈忠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包括亲弟弟在内的部下全都背叛了自己,留在身边的只有一个类似虞姬一样的阎晓松。
外面又响起支左工作队宣传车大喇叭的声音:“同学们,放下武器回去上课,革命学习都不能耽误……”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陈忠站在窗口,背对着大家,玻璃倒映出他消瘦的面庞。
“总司令,你也尽快撤离吧。”徐红兵说完,带着王小飞大踏步的离去,比起陈忠來,徐红兵更加具有政治智慧,他知道一条路走到黑是不现实的,除了忠于毛主席这条铁律之外,其他的立场、信条全都可以随机应变。
留下的只有阎晓松,年轻的女红卫兵从背后抱住了陈忠:“总司令,不要抛下我。”
女孩子温热的胸部顶着陈忠的后背,让他一阵厌恶,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想着卿卿我我,他妈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陈忠忽然爆发,太阳穴青筋乱跳,吓得阎晓松倒退了几步,忽然捂着脸痛哭着跑远了。
总工会大楼下,最后一队红卫兵走出,向军方工作队交出了枪械。
电灯闪了两下,灭了,窗户玻璃都被挡住的室内一片黑暗,陈忠将红总司的文件付之一炬,最后一个走出了大楼,外面的阳光很刺眼。
陈忠步履沉重的离开了红总司盘踞了许久的总工会大楼,一个人孤独的走在大街上,心中考虑着如何东山再起,忽然头上一轻,扭头一看,一个青年抢了自己的帽子撒腿就跑。
“站住。”陈忠下意思去掏枪,可是手枪已经上缴了,他想都洠刖妥饭ィ得弊拥拿艄战惶跸锟冢轮腋粘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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