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乔氏又忙着磕头拜谢菩萨,梁盼却不信神,他说:“是不是爹悄悄回来了?”m
第五十二章野人
梁茂才逃亡十年,杳无音讯,梁乔氏不敢相信丈夫还活着,叹口气说:“也说不准是你爹的鬼魂给咱娘俩送吃的來了。”
梁盼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娘:“吃吧,娘,补补身子。”
烤山鸡还是热的,香味扑鼻,梁乔氏的眼泪下來了,上次吃肉还是五八年除夕,生产队开恩,给这些改造比较好的地主余孽也发了半斤猪肉,那味道至今还记得。
“吃,娘吃,你也吃。”梁乔氏含着眼泪吃着鸡腿。
烤山鸡的香味飘到屋外,负责监视梁家的两个少先队员耸了耸鼻子,jǐng惕xìng立刻提高起來。
前两天村里发生一起恶xìng投毒案,社员们吃了大锅炖的野菜,毒翻了十几个人,经县医院全力抢救才活过來,公社怀疑是地主分子投毒,所以加派人手对地主富农家二十四小时监视,今天是第二夜了,终于发现端倪,岂能不兴奋。
两个少先队员立刻跑到生产队长家里,砰砰的砸门。
生产队长梁跃进正在家里干娘们,他是公社书记李花子眼前的红人,本來名字不叫这个,为了配合大跃进运动,把名字也给改成了跃进,村里饿死不少人,可生产队长的肚皮饿不着,高粱面窝窝管够,隔三差五还能弄点猪油渣解解馋哩。
黑灯瞎火大半夜,大都数村民都已入睡,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出老远,要在以前早引起一片狗吠了,可如今人都养不活,看家狗们早就宰了吃了。
梁跃进听到敲门声吓了一跳,躺在他身下的娘们可不是他媳妇,而是村里拖拉机手的老婆,为了二斤高粱面才上了生产队长的床,她还以为是捉jiān的來了,慌忙拉过衣服往身上套。
“谁。”梁茂才喊了一声,抄起手电。
“梁大叔,快开门,有重要敌情报告。”是村里红领巾小娃娃的声音,梁跃进放下心來,无比威严的出了门,沉声问:“啥事。”
“梁盼家里吃烧鸡,肯定是偷的。”一个少先队长抢着说。
“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另一个少先队员不甘示弱。
“烧鸡。”梁跃进很纳闷,这年头哪來的烧鸡啊,县长都吃不上烧鸡,何况是被管制的地主。
“千真万确,我们都闻见了,喷香。”
“哦,看看去。”梁跃进顺手抄起门后一根棍子,同时朝屋里瞄了一眼,娘们早拿了高粱面,蹑手蹑脚的从后面走了。
生产队长叫了四个基干民兵,扛着红缨枪悄悄來到梁盼家附近,离得老远就听到吃东西咂嘴的声音,还有一股烤鸡的香味。
“上。”梁跃进一声令下,民兵队长抬脚踹门,可是他饿得浮肿腿上洠Ьⅲ吡巳虏虐衙捧呖患号文缸恿┱录峭纺兀厣蠜'啥残渣,想必骨头渣子都嚼碎咽了。
梁跃进大怒,喝道:“抓起來。”
梁盼想反抗,可是他长期挨饿身体早就垮了,民兵的红缨枪顶到咽喉,只得束手就擒。
“偷鸡吃,还投毒,一个地主婆,一个地主羔子,行啊你们。”梁跃进冷冷道,背着手在家徒四壁的草屋里來回巡视,想找出其他赃物,还真让他找到了,枕头下有小半袋高粱米。
“这就是罪证,村里人都吃不上饭,地主婆家还吃高粱米,吃烧鸡,还不从实招來。”
梁乔氏瑟瑟发抖,道:“不是俺偷的,是有人放到俺门口的。”
梁跃进冷笑:“咋洠烁乘蜕占Γ铱茨闶遣患撞牟坏衾幔旱蕉硬咳ィ煤梅词。俨徽忻魈焖凸缃还苍贝怼!
梁乔氏母子被五花大绑起來,连夜押往队部,外面凉风习习,月sè黯淡,梁跃进披着褂子,拎着棒子拿着手电走在前面,两个民兵跟在他后面,中间是梁乔氏母子,还有两个民兵拿着红缨枪在最后压阵,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田埂上。
忽然梁跃进听到身后有异响,似乎是喉咙被人掐住发出的呜咽,回头一看,四个民兵少了俩。
“咋回事。”梁跃进手电光四shè,却发现俩民兵躺在不远处的庄稼地里。
“注意jǐng戒。”梁跃进吓坏了,剩下两个民兵也端起红缨枪,到处打望。
梁乔氏母子不明就里,莫名其妙。
梁跃进的手电光终于锁定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类似人的动物,头发胡子连在一起,身上是兽皮,像个猿猴一样蹲在地上,眼中放shè出野兽才有的光芒。
“妈呀。”梁跃进吓傻了,将手电一扔就想跑,可是他腿软了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见那野兽走向自己。
俩民兵的腿也在打晃,手中红缨枪不停颤抖。
忽然梁跃进想到了一个人,他惊呼道:“梁茂才,是你,我是你本家侄子啊,别杀我。”
他洠Р麓恚飧霾蝗瞬还淼难志谷皇鞘ё僖丫玫牧好牛还饷徘灼菔翟诶牟皇鞘焙颍好抛吖ィ制鸬堵洌炯抑蹲尤送仿涞亍
俩民兵吓得屎尿横飞,挪不动窝。
梁盼大喊:“爹,别再杀人了。”
梁茂才理也不理,走上去咔嚓咔嚓两刀,俩基干民兵也上了西天。
他用的是一把奇形怪状的短刀,刀子如小臂长短,刀身漆黑,刀刃向前倾斜如同狗腿,锋利无比杀人不见血,砍头如同切瓜。
村里天天死人,梁乔氏对尸体已经洠Я丝志甯校桓蚁嘈抛约旱难劬Γё偈甑恼煞蚓谷恢叵秩思洌淙徽飧龉治锏哪Q驼煞驔'什么相似之处,但在她脑海中,能这么利索杀人的角sè,整个江北也非丈夫莫属。
梁盼盯着那个怪物,迟疑道:“你是我爹。”
怪物杀完了人,正在死人衣服上擦着刀上的血,听见梁盼问话,猛抬头,犀利的眼神吓得曾上过战场的梁盼一个激灵。
“盼儿。”怪物说。
梁盼热泪盈眶,熟悉的声音,爹打rì本回來那天,也是这样喊自己的。
梁乔氏更是泪落涟涟,男人回來了,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人不人鬼不鬼如同野人。
梁茂才一指西方,嘴里迸出两个字:“进山。”
杀了五个人,这回是想留也留不住了,家里更是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洠в校虏灰顺倭⒖坛龇ⅲ呵鞘闲〗抛卟豢欤号伪匙潘诺雇髯摺
次rì晌午,生产队长梁跃进和四个民兵的尸体才被发现,又是一起惊天大案,公社报到县里,县里报到地区,地区又向省里做了汇报,非常时期发生非常大案,省里非常重视,主要领导下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凶手,绳之以法。
凶犯已经确定,就是村里的地主梁乔氏和梁盼,梁盼此人系退伍军人出身,据调查在部队的时候就一贯偷鸡摸狗违反纪律,曾受过处分,鉴于他的危害xìng很大,地区派出一个中队的公安部队进行搜捕。
县里派出刑jǐng队,在现场调查,吉普车上跳下一只瘦骨嶙峋的jǐng犬,嗅了嗅,朝西狂吠起來。
“案犯向西逃窜了。”刑jǐng队长说,他紧皱眉头,仔细查看了地上的脚印,发现除了死者和两名嫌疑人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脚印,看步伐长度和深度,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壮年男子。
“恐怕另有真凶啊。”穿着白大褂的法医道,他刚检查了尸体,五个人都是一刀毙命,极其狠辣,刀法jīng准,是沿着颈椎缝隙劈下去的,刀口都是平的。
刑jǐng队长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断定这绝不是简单的阶级敌人行凶报复,搞不好有境外敌特参与。
队长说:“先向西追击吧,注意发动群众。”
刑jǐng队向西前进,jǐng犬在前面探路,追出去二十里地,忽然jǐng犬跃进一条沟内,疯狂撕咬起來,把狗拉起來一看,地上是一些肉骨头。
按说jǐng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不会被食物诱惑,可这年头jǐng犬定量也削减,刑jǐng队的狗都饿得皮包骨头,畜生就是畜生,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队长说:“不好,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西边是茫茫大青山,根本逃不掉,向东是码头车站,反而容易潜逃,敌特一定是故布疑兵,绕了一个弯子往东去了。”
大家深以为然,兵分两路,一路进山搜捕,一路去城市车站码头堵截。
全县的民兵都被动员起來,每人发半斤小米,上路执勤,洠в泄缈叩穆诽酰宦衫瓜聛怼
从苦水井到大青山百里遥远,梁茂才一家人白天藏起來,晚上出行,还要偷偷摸摸避开大路,到处是民兵盘查,公安设岗,天罗地网一般的感觉。
梁乔氏是小脚,走不快,又吃了半只油腻的烤鸡,往rì吃惯清汤寡水的肚子骤然吃下这么多荤腥,肚子撑不住了,上吐下泻,走不动路。
梁盼也闹肚子,但年轻人身子骨壮,顶得住。
一家人藏在草丛里,梁乔氏说:“当家的,你带儿子走吧,我不行了。”
经过山里十年野人般的生活,梁茂才的语言能力大大退化,他紧握住这个为自己生儿育女,不离不弃,受了半辈子苦的女人,用力量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一定会带你走。
远处一阵人声喧哗,是附近的民兵來拉网搜捕,他们端着三八枪,间隔十步,地毯式搜查。
梁茂才紧握住钢刀,梁盼也握紧拳头,心砰砰直跳,他预感自己这回逃不掉了。
鬼使神差一般,民兵们竟然洠Э吹剿牵蟾攀前硎狈帜芗忍停部赡苁敲癖怯簧希姑ぱ劬佣啵凑饣赜侄愎チ恕
梁茂才回过头來,却发现梁乔氏已经闭上了眼睛,因为饥饿、疾病和惊吓,她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第五十三章劳改犯
梁乔氏死了,她的尸体只有五十來斤,瘦的像个孩子,脸上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能死在男人和孩子身边,她知足了。
天黑透了,梁茂才将妻子的尸体背起,带着儿子踏上征程,他在大青山深处与野兽为伍,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敏锐无比,能躲开埋伏的暗哨。
群众们也是打酱油为主,饿得都走不动,黑夜看不清路,谁也洠в行木⑷ニ巡叮嗣窆绾痛笫程枚及讶烁憷亮耍恍┤颂当簧钡氖巧映ず臀暗幕擅癖档乩锱氖殖瓶旎箒聿患啊
走了三夜,终于进了大青山地域,国家推行向山林要良田的政策,以前的山林变成了梯田,但随着海拔的升高,山林还是越來越密,人烟越來越少。
梁茂才背着妻子的遗体健步如飞,儿子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时不时擦一把汗,问道:“爹,啥时候到。”
梁茂才不说话,伸手向前指着,莽莽山林,隐约有虎啸传來。
梁盼一咬牙,走吧,越往深处越安全。
山林中洠в械缆罚苛好旁谇懊婊拥犊罚职仙媪耸父鲂∈保沼趤淼揭淮ι狡孪拢好虐峥淮允髦Γ冻龆囱ㄈ肟凇
这是一处人造巢穴,能遮风挡雨,防范野兽,储存着粮食和肉干,还有一点盐巴,梁茂才在附近挖了个坑,将妻子放了进去,堆成一个圆圆的小坟头,带着儿子在坟前磕头。
“老婆子,我这辈子欠你最多,只能下辈子报偿了。”梁茂才声音低沉,洠淅幔臃炊蘖恕
“哭甚,掉泪不是我梁家的种。”梁茂才呵斥道。
梁盼赶紧止住悲声,帮爹支起炉灶,煮了些稀饭吃了。
正吃着饭,忽然梁盼发现不远处土坡上站了个人,身穿草绿sè军装,手持五六式半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身边还有一头猎犬虎视眈眈。
梁盼冷汗都下來了,追兵还是來了,尖兵已经到了,大部队肯定就在不远处,这回肯定跑不掉了。
可梁茂才一点不害怕,反而招呼那人下來一起吃饭。
那人收了步枪,带着猎犬下來,盘腿坐下,拿出旱烟來请梁茂才抽,看了看梁盼,道:“你儿子。”
梁茂才道:“是。”一指远处坟头,“我老婆。”
那人点点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盐巴放在地上,带着猎犬走了。
梁盼问:“爹,那是谁。”
梁茂才道:“是个猎人。”
以后的rì子,父子俩就在大山深处扎下根來,山里rì子很苦,但比村里还是要强一些,起码饿不死,大自然提供了无尽的食物,飞禽走兽野果蘑菇山泉水,梁茂才还种了一些野黍子,他有一把枪,但子弹很少不舍得用,打猎用的是原始的弓箭和长矛,以及陷阱之类的玩意。
那个猎人每隔一个月都会來一次,带來盐巴、针线等物,有次他冷笑着说:“十爷,你做的案子挺大啊,伤了五条人命,不怕他们进山逮你么。”
梁盼很纳闷,这个猎人怎么称呼父亲为十爷。
梁茂才就说了两个字:“该杀。”
猎人便洠г偎凳裁矗畔乱豢橛瓴甲吡恕
等他走远,梁茂才对儿子说:“这人叫程栓柱,当年也是一号人物。”
秋去冬來,最难熬的寒冬降临,一场大雪过后,能吃的东西越來越少,梁茂才也得了重病,山中十年,熬垮了他的身子,终于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一连三天,梁茂才都在发高烧说胡话,断断续续讲以前的故事,讲他在盖大王山寨里坐第十把交椅的rì子,讲他在陈子锟的混成旅里当军官,手持汤普森横扫上海滩的牛逼岁月,讲他旅居rì本,花天酒地,讲他回归抗rì,喋血沙场。
程栓柱來过,送了一些草药,但于事无补,梁茂才已经病入膏肓。
临死以前,梁茂才对儿子说:“你不能跟爹学,藏在深山老林里一辈子,你得走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jīng彩啊。”
说完这句话,昔rì大青山的十当家梁茂才闭上了眼睛。
梁盼将父亲与母亲合葬在一起,带着遗物准备下山,除了那把刀,父亲还留给他一支油纸包裹的驳壳枪,还有二十发子弹。
开chūn的时候,他终于走出大山,望着chūn意盎然的大地,梁盼陷入迷茫,我该向何处去。
……苦水井公社梁家庄生产队死了五个人,这案子一直洠疲谌褐谥性斐杉档挠跋欤霞逗苌Ψ至艘恍└刹浚纸杭易牡馗环椿涤曳肿哟硪恍⑴涞窖魏┏∪ダ投脑臁
盐湖农场全称是江东省第四模范劳改农场,因为地处荒滩盐碱地,又挨着一片沼泽,所以大家都称其为盐湖农场。
这个地方的设立,最初是为了镇反需要,关押国民党军jǐng宪特反动道会门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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