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小子是个硬骨头,打死都不招,身上也只有一块银壳怀表,两枚铜板,除了北京口音话,别无线索,连名字都没问出来。
四虎有亲戚在警察厅,使了关系,案子处理的很快,法院给他随便遍了个名字,按照百家姓的次序姓赵,名就跟年龄走,叫赵十八,故意杀人罪,人证物证俱在,判处死刑,秋后处决。
半个月后,陈子锟从沧州回到省城。
青锋放了三天假,没事到大街上转悠,进了一家茶馆坐下,点一壶碧螺春,听人间百态,各种离奇段子,忽然一个中年人提着鸟笼子进来,大家都招呼:“哟,王巡长您来了,最近有啥案子给咱们说道说道。”
王巡长很倨傲的点点头:“咱省城太平的很,没啥大案子。”坐下来,安置好鸟笼子,掏出怀表看看时间,青锋瞅见那块怀表,眉头一皱,走过来问道:“这位先生,您这块怀表不赖啊。”
青锋穿着考究,气质不俗,王巡长摸不清他的门路,客客气气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朋友送的。”
“可否借来一观。”青锋道。
王巡长很大方的摘下怀表递过去,青锋看看表壳,上面篆刻着京张铁路纪念,詹天佑赠的字样,编号也和陈子锟还给赵大海的那块一样。
“这表怕不是你的吧。”青锋冷冷道。
王巡长顿时变了脸色:“年轻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
青锋道:“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么?”掏出一张证件丢过去,是一张省城警察厅颁发的特别通行证,等级最高的那种。
王巡长立马客客气气:“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别见怪,这表确实不是我的,是一个犯人的,他杀了人,没钱抵债,这表是警察厅拍卖的。”
“这人可姓赵?”
“对啊。”
“四十多岁年纪?”
“那不是,顶多十八。”
“人呢?”
“死牢里。”
青锋抓起怀表就走,王巡长也不敢阻拦,只能自认晦气。
回到官邸,青锋向陈子锟报告怀表的来历,陈子锟当即打电话给曾蛟,让他把人犯提来。
半小时后,警察厅的囚车将死囚押到,重镣加身,遍体鳞伤,走路叮当作响,身上都臭了,青锋道:“至于么,小题大做。”
押解警察解释道:“长官您是不知道,这小子厉害着呢,犯的是杀人罪,抓他的时候伤了七八个兄弟。”
人犯带到陈子锟面前,傲然挺立。
陈子锟定睛一看,这小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二十岁的赵大海,这眉眼,这气势,简直像极了。
“你是赵子铭!”陈子锟大叫道。
死囚愣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锟叔!”
“解开解开,这是我侄子。”陈子锟亲自走过来,从警察手里拿过钥匙,把赵子铭的手铐脚镣全打开了,又让青锋去打盆水来给他洗脸。
“再预备酒肉,给我大侄子接风。”陈子锟很兴奋,哈哈大笑道:“子铭,你怎么来了,你爹呢?”
“我爹……已经不在了。”赵子铭低下了头,声音哽咽。
“大海哥他他他,他怎么死的?”陈子锟有些语无伦次了,在他心目中,赵大海一直兄长般的存在,成熟自信坚定热情,虽然这些年来两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是兄弟之情永远存在。
其实不用赵子铭回答,陈子锟也知道赵大海之死是怎么回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国民党情报机关也不是白吃饭的,两党斗法胜败总在五五之间,搞特工的,白天出门,晚上都不一定能回来,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爹被苏区政治部保卫处打成AB团,上个月秘密处决的,他们下手的时候,我爹说子弹金贵,留着打国民党吧,他们……是用锄头活活把爹的头刨下来的。”赵子铭抹了一把眼泪,声音低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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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私访南泰
第六十章私访南泰——
?陈子锟掏出一支烟来,点了几次居然没点着,手抖,他是见惯生死的人,本不会如此失态,但赵大海的死给他的震撼太大了,赵大海什么人,那是北京天桥的顽主,名镖师赵辟尘的弟子,卢比扬卡训练出的红色特工,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怎么就这么轻易的死在自己人手里。
青锋擦着火柴,帮陈子锟点燃香烟,平静的站到了一边。
“子铭,给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陈子锟深深吸了一口烟道。
赵子铭道:“事发之前,苏区的肃反已经搞了很久,杀的人头滚滚,我们团就杀了五十多个,连长以上的干部都杀绝了,我爹是搞敌工的,常年在敌后,所以一直没事,上次买了机器回来,就被政治部找去谈话了,一去就没回来,我寻思爹这回可能要出事,就半夜摸到保卫处,果然,我爹被他们扣下了,非说我爹是叛徒,是AB团,我爹不承认,他们就上刑,这帮瘪犊子,都是我爹的徒子徒孙。”
说到这里,赵子铭满脸恨意,咬牙切齿。
“我哪能容他们撒野,立刻上去三拳两脚放翻他们,可爹就是不愿意走,他说走了就真成了叛徒了,我怎么劝都没用,形势危急,保卫处的人攻上来了,爹就把怀表塞给我,让我先走,他断后……我绕了一圈没见爹跟上,又偷偷摸回去,正好看见他们处决我爹,我爹说省一颗子弹打国民党吧,他们就拿了把大刀,可保卫处的干部说我爹是叛徒,不配痛快的死……”
停顿了一下,赵子铭伸袖子擦擦眼泪,继续说:“我爹的尸身被埋在乱葬岗,头拿去给肃反委员会书记表功,我瞅机会把爹的首级盗了出来,本想把那姓夏的畜牲杀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大海哥的首级在哪儿?”陈子锟站了起来。
“我藏在城外山神庙的大梁上了。”
“请回来,我要替大海哥安葬。”
赵大海的首级已经腐烂,两眼微睁,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脸庞一如上次道别时那般削瘦,谁能料到,上海一别,竟是永诀,陈子锟泪飞顿作倾盆雨,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怎叫人不伤怀泪下。
赵子铭却一滴泪都没有了,两只眼睛通红,像极了受伤的野兽。
押解他前来公馆的几个警察还等着把人带回去呢,青锋过来打发他们道:“你们回吧,人暂时留下。”
警察陪着笑脸:“我们回去没法交差啊。”
青锋眼睛一瞪就要发飙,陈子锟却亲自走了过来,道:“几位警官辛苦,赵子铭是我世侄,我作保他不会逃跑,等我招待完了,自然会送回监狱。”
警察们哪敢和他顶嘴,悄悄回去了。
陈子锟请人用上好的木头雕了一具躯体,把赵大海的头颅安上,用楠木棺材装殓了,暂时停在省城的寺庙里,等合适的时候再送回北平下葬,又请了一帮和尚来念经,超度他的亡灵。
和尚们卖力的念着经文,赵子铭问道:“叔,你是国民党么?”
陈子锟道:“我是。”
赵子铭道:“他们说国民党没好人,可我看叔你就是好人。”
陈子锟道:“是不是好人,和党派没有关系,国民党也有好人,**也有坏人。”
赵子铭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低低的念叨起来:“爹,你到了阴曹地府,问问那个姓马的大胡子,你这么信他,他为啥不保佑你。”
当街杀人案重新审理,被定为自卫杀人,无罪开释,省城四虎家里是当地老户,纠集一帮亲戚到法院闹事,结果剩下的三虎也被抓了,问了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判了三年徒刑,这才消停。
……
赵大海的死给陈子锟极大震动,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大海哥这样一个聪明人会变得如此愚笨,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逃走,却选择直面死亡,如果**人都是这么坚定于信仰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三四围剿都失败了。
可是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陈子锟不明白,只好求教于刘婷,刘秘书读的书比自己多,又曾经加入过青年团,对党内的事情有了解。
刘婷说:“你没有真正在底层的农村生活过,如果设身处地思考的话,我想你就能理解他们的选择了。”
陈子锟半信半疑,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他决定去南泰进行社会调查,出发前处理了几件事,一是调拨车皮,将苏北驻防的税警总团利用陇海铁路拉到郑州,然后走平汉线北上,支援张学良,抵抗日本侵略,这是他和宋子文、张学良商量好的事情。
二是加征税款,休养生息这么多年,民间也有余量了,国防建设需要大量资金投入,加税是最便捷的办法。
赵子铭性子烈,怕是不适合从军,陈子锟问他有啥打算,无论是上学读书还是做生意,当叔叔的都能帮上忙。
最终赵子铭选择了去铁路工作,这是他的理想,打小就想当一个爹爹那样的铁路工人。
陈子锟带他去了北泰,安排他进了江北铁路局当司炉工,就是给火车头蒸汽机铲煤的力气活,等出了师,就是火车司机,赵子铭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安排妥了大侄子的工作,陈子锟雇了一辆骡车前往南泰,那里是原生态的农村,和北泰这种一夜之间建起来的工业化城市不同,更加有代表性,又是自己发迹之处,地理民情都熟悉,正是社会调查的好去处。
所谓社会调查,就和微服私访差不多,只不过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体查民情,陈子锟带着双喜和刘婷,乔装打扮成教书先生模样,雇了一辆车直奔南泰。
赶骡车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姓孙,很健谈,陈子锟给了他一包烟,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再没停过,絮絮叨叨谈天说地,更少不了吹嘘自己的显赫家世,原来他还是前任督军孙开勤的远房亲戚,本来家里有十亩水浇地,日子过的还不错,有儿有女幸福的很。
“孙督军倒台之后,俺们老孙家的气数就到头了,十亩水浇地都卖给了人家,老婆也带着孩子跑了,老汉我砸锅卖铁凑了点钱买了头骡子,干这赶脚的买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痛快。”孙老汉摸出小酒壶抿了一口,抖了一个响鞭。
陈子锟问他:“那你恨不恨陈主席啊,他要没夺孙督军的位子,你们家也不至于这么惨。”
孙老汉看了看他,道:“先生,我看你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怎么不懂道理的呢,陈主席是好官,俺们老百姓都敬他,可好经都让下面的歪嘴和尚念坏了,又怎么能怨人家。”
陈子锟饶有兴趣的问他:“哪些是歪嘴和尚?”
恰巧双喜不经意撩开褂子,露出驳壳枪的枪柄来,孙老汉瞥见,顿时吱吱唔唔不说了。
见套不出话来,陈子锟也不强求,随便聊了一些其他的,前面一个茶棚,骡车停下休息,孙老汉跑到大树下和几个歇脚的汉子赌气钱来,看来这老家伙不但是个酒鬼,还是个赌棍,怪不得十亩水浇地都能败光。
茶棚也卖饭,开水泡饭撒盐巴,茶叶末泡的粗茶,价格极其便宜,只要几个铜板即可,在省城这种低面值货币已经停止流通,最小额的也是当十文的铜元,陈子锟摸出一枚银元来付账,把茶棚老板吓得不轻,连说找不开。
结果还是刘婷找出一枚铜元付了帐,歇息半小时,等骡子喝饱了水吃饱了麦糠,继续上路,老孙头说:“客人,您刚才不敢露白,乡下人哪见过大洋啊,万一惹出麻烦来咋办?”
陈子锟奇道:“能惹什么麻烦?”
老孙头神神秘秘道:“你们从大地方来,不知道乡下乱,俺们这地方,闹**哩。”
陈子锟一惊:“南泰乡下有**?”
“可不是么,打家劫舍好不厉害,上个月还把陈家的谷仓给烧了,要不是县里保安团在,差点出人命哩。”
“陈家,哪个陈家?”陈子锟更纳闷了。
“切,南泰还能有哪个陈家,省城陈司令的本家兄弟,陈大老爷,不过乡下人都喊他陈扒皮,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小生意人,现在已经是本县第一大地主了,啧啧,这敛财的本事,就算是李家、龚家这些老户也自愧不如啊。”
双喜脸上有些发烧,他知道老孙头说的是自家的事情,陈家本来是南泰乡下苦水井的贫苦农户,父母和两个哥哥都被恶霸害死,只剩下陈寿和双喜兄弟俩当了土匪,后来跟着陈子锟发达之后,陈寿就不断在乡下买地,光水浇地就弄了上千亩,家里没人掌管不行,一切事务就交给叔伯堂兄陈财打理,堂兄居然有陈扒皮的外号,想必狐假虎威鱼肉乡里的坏事没少做。
“第一大地主?有这么夸张么。”陈子锟笑问道,似乎并未震怒。
老孙头抖了个响鞭,鼓起眼睛道:“客人,你别不信,我给你拉一个呱儿,你听了就明白了。”
“你拉吧。”
“有个逃荒的老婆子找到陈家门讨饭,陈少爷说不给,陈老爷说赏她一碗饭就是,反正拉屎也得拉在咱家庄稼地里,不吃亏,老婆子就憋了一口气,心说打死也不拉在你家地里,就往前走,走了一天一夜,心说这儿总不会是陈家的地吧,一泡屎拉完再问人家,乖乖,结果还是拉在陈家的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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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南泰第一地主
第六十一章南泰第一地主——
?笑话说完,除了老孙头自己嘿嘿笑起来,别人却都没笑。
陈子锟惊愕江东治下竟然有这样的豪强地主,若是豪门大族也就罢了,只不过仰仗家里出了个将军,就能在不到十年时间内成为全县首富,要说没有强取豪夺,鬼也不信。
双喜很尴尬,他一直跟在陈子锟身边当副官,老家的事情不甚清楚,这些家业应该都是哥哥陈寿的,若是追究起来,自己两边难做人。
忽然刘婷笑起来:“要我说,是这老婆子走路太慢了,一天一夜也没走出去二里地。”
陈子锟笑了笑:“是啊,老孙头你道听途说,瞎**扯。”
老孙头急了:“客人,您还别不信,陈家那大院子修的都快赶上县衙了,大宅门朝南开,四个角上有碉楼,驻着保安队,养着炮手和狼狗,县长来了都得先通传,闲杂人等若是敢在门口张望,一顿皮鞭抽出去,去年我路过他家门口,忘了下车,差点没被打死。”
陈子锟道:“又不是紫禁城,下什么车?”
老孙头道:“这是陈老爷定下的规矩,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说到这里,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陈家大门口藏着东西,是陈主席赐的丹书铁卷。”
陈子锟道:“有点意思了,我倒想去陈家大院看看,话说这陈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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