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怎么办?”陈子锟一摊手。
“陪我跳舞,探戈。”陆小曼向他伸出了手。
如果说次北京饭店舞场,陈子锟的舞姿还略有生涩的话,那么今天已经炉火纯青了,一支探戈被他演绎的出神入化,动作潇洒自如,干脆利落,尤其是那种凌厉凶狠的眼神,更是将探戈的内涵表达的淋漓尽致。
姚依蕾默默看着陈子锟和陆小曼共舞,她当然记得,陈子锟跳洋舞的本事还是自己教的,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再也忍不住胸中悲伤,不等一曲舞结束便推说不舒服向主人辞行了。
王庚和姚依蕾也不熟悉,而陆小曼还在跳舞,只好亲自送她到门口,殷切的问道:“姚小姐,您身体要不要紧?”
“不碍的,老毛病了,谢谢王先生。”姚依蕾彬彬有礼的告辞,叫了一辆洋车自己先走了。
一曲终了,陆小曼拉着陈子锟下场,王庚笑眯眯的端来两杯香槟给他们,道:“小曼啊,你的一个姓姚的朋头有点疼,先走了。”
陆小曼接了酒杯一饮而尽,擦擦额头的香汗,媚眼如丝看着陈子锟:“姚依蕾走了,恐怕不是头疼,是心疼哦。”
陈子锟苦笑一声没说话。
王庚道:“小曼,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对了,西园先生可没走。”
陆小曼道:“你听不懂就对了,西园桑不走也是对的。”
王庚道:“我越来越糊涂了,难道不应该夫唱妇随么?”
陆小曼嘻嘻道:“你就糊涂去,走,密斯脱陈,我们到那边商量大事去。”说着拉着陈子锟自顾自走了。
王庚耸耸肩膀,也去招呼客人了。
……
姚公馆,姚启桢两口子正坐在客厅沙发讨论着女儿的婚事,他们的女婿叫西园尾雄,今年三十四岁,年龄稍微偏大了一些,形象也不是很台面,但其他方面还是很优越的,比如他的叔叔西园龟三掌握着日本的经济命脉,家财巨万,和日本政坛高层的交往非常密切,而且尾雄本人也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生,学识渊博,谈吐高雅,有这么一个女婿,不算委屈自家闺女。
直皖一战,皖系败北,段祺瑞去天津租界当了寓公,徐树铮流亡海外,其余一干亲日分子都倒了大霉,身为交通系骨干的姚启桢也一度被通缉,若不是当初陈子锟放了他一马,一两年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如今时过境迁,青岛已经回归祖国怀抱,民间的反日情绪也不那么激烈了,徐世昌大总统下台,黎元洪大总统任,但北洋大权却掌握在曹锟和吴佩孚两个武夫手里,别看他们以前反日口号喊得响亮,一旦了台,还不是得和日本人保持亲善,那些被通缉的老政客纷纷被特赦,在日本寓居了一段时间的姚启桢也按捺不住寂寞,携家带口返回了北京。
女儿和西园尾雄的婚事属于典型的政治联姻,日本方面需要中国政治经济领域保持一定数量的亲日派,而曹汝霖等人的卖国之名已经坐实,民愤太大不能复出,好事便落到了不太出名的原交通部次长姚启桢头。
为了让姚启辰出任交通银行副总裁一职,不光西园财团提出了免除皖系当政时期交通银行两千万日元借款利息的优厚条件,日本公使馆也向北洋政府施加了压力,结果自然是如愿以偿,姚启桢带着老婆女儿和未来的女婿,风风光光重回北京,关闭了两年多的姚公馆又门庭若市了。
姚先生抽着纸烟,姚太太织着毛衣,两口子正憧憬着美好的生活,忽听大门一声巨响,女儿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太太还以为女儿和女婿又闹别扭了,急忙起身劝道:“蕾蕾,怎么又生气了?”
姚依蕾把小提包往沙发一丢,叉着腰质问道:“我问你们,陈子锟写给我的信呢!”
姚先生尴尬的掐灭纸烟,道:“蕾蕾,你听爸爸解释。”
“我不听,我就问一句,陈子锟的信呢!”姚依蕾怒目圆睁,两颊绯红,看来气得不轻。
“蕾蕾,我们也是为你好,那些信,你爸爸已经烧掉了。”姚太太轻声道。
姚依蕾怒极反笑:“为我好,逼我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日本人,就是为我好么。”说完径直楼去了,砰的一声巨响,是关门的声音。
姚先生夫妇面面相觑,懊恼不已。
一直到了晚,姚依蕾依然没有下楼吃饭,西园尾雄倒是来了,楼去探视未婚妻,自然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最后悻悻地走了。
姚太太心疼女儿,让佣人送饭去,这个佣人是从小看着姚依蕾长大的奶妈,她端着托盘楼敲门道:“小姐,是我。”
姚依蕾给奶妈面子,过来开了门,面无表情道:“说过了,我不吃饭。”
奶妈返身把门关,又把托盘放在桌子,开始从围裙兜里往外掏东西,姚依蕾瞪着她有些傻眼:“奶妈,你干什么?”
“烧掉的只是信封塞报纸,这些信,阿福都保存下来了。”奶妈神神秘秘的说着,将一札信件递了过来。
姚依蕾急忙接过来,颤抖着手打开,匆匆看了几眼,将信件捂在胸口,泪飞顿作倾盆雨。
忽然电话铃响了,姚依蕾只顾着哭,哪里理会电话,奶妈过去接了,听了一句道:“小姐,一位姓陆的女士找您。”
姚依蕾立刻止住哭声,前接过话筒:“喂,是小曼么?”
“呵呵,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啊?”电话里传来陆小曼银铃一般的笑声。
“没有,大概是猫叫。”姚依蕾擦着脸的泪水道,她已经猜到,陆小曼此时打电话来,一定有着特殊的目的。
果然,陆小曼接着说:“明天家里还有一个小型的派对,姚小姐您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务必光临。”
“哦”姚依蕾顿了顿,“有什么好玩的?”
“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陆小曼很狡猾的笑道,挂了电话。
姚依蕾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
次日,姚依蕾如约来到陆小曼家里,今日不同往日,胡同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么多的汽车,院子里更是宁静祥和,洒满阳光的客厅里,女主人正在弹奏钢琴,旁边的单人沙发,坐着一位英俊挺拔的青年军官。
见到姚依蕾进门,陆小曼急忙起身相迎,道:“你们昨天已经见过了,就不用我介绍了,想喝什么,我去拿。”
“随便。”陈子锟和姚依蕾异口同声道。
陆小曼嘻嘻一笑:“好,我就去端两杯随便来。”说着便楼去了,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气氛略有尴尬,过了半天,两人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陈子锟道。
“还是你先说。”姚依蕾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从我参军那段说起……”陈子锟将自己如何从一个伙头军干起,如何经历直皖大战而屡建奇功,如何进北京搜捕战犯,如何放走姚启桢,后来又如何与张学良等名流结下情并且出洋留学的事情娓娓道来。
姚依蕾听的入神,她做梦也没想到,陈子锟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而传奇,相比之下自己在日本留学的这段日子,就苍白枯燥多了,而且充满了不愉快。
“我就要嫁人了,你知道么?”姚依蕾幽幽的说。
“你爱那个人么?”陈子锟问道。
“我只知道,这是一桩政治婚姻,我和西园尾雄之间毫无感情可言,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年轻的时候,爹地妈咪为**碎了心,现在他们老了,该我为他们牺牲了……”想到父亲两鬓的白发和母亲眼角的鱼尾纹,姚依蕾的声音有些发抖。
陈子锟冷笑一声:“其实你们都搞错了,付出牺牲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未婚夫,那个叫西园尾雄的男人。”
“哦?”姚依蕾怔怔的看着陈子锟,被他的话惊呆了。
“不错,这是一桩交易,但是商品却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姚启桢先生。”陈子锟在客厅里到背着手踱着步,侃侃而谈,“你觉得日本当局在乎的一个亲日的交通银行副总裁,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姚依蕾若有所思。
陈子锟继续说道:“以正常人的智商都能看出,日方的着眼点是姚启桢出任交通银行副总裁,为此他们甚至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你和西园尾雄的联姻,也是他们计划中重要的一步,换句话说,联姻不是为西园尾雄找一个美丽的中国妻子,而是为了给你的父亲烙更深的日本烙印,我的话你明白么?”
姚依蕾猛然站了起来:“我明白了!不管我是否嫁给西园,他们都会把爸爸推副总裁位置的。”
陈子锟笑着点了点头。
忽然楼传来掌声,王庚叼着烟斗,在陆小曼的陪伴下走下楼梯,边走边道“昆吾兄高论啊,可谓一针见血。”
陈子锟笑道:“兄弟在西点念的时候,主攻的是中日关系学。”
第三卷戎机第六十六章果然是金次长在捣鬼
其实陆小曼和王庚一直躲在楼偷听,这种三角恋的苦情戏一向是陆小曼的最爱,她甚至连擦眼泪的手帕都预备好了,准备倾听一番催人泪下的海誓山盟,可是却听到了逻辑严密、冷静无比的国际关系分析。
陆小曼有些失望,但王庚却为之倾倒,心说陈子锟不愧是我们西点校啊!
这事儿要搁在一般人身,不外乎三种结果,一是为了家族牺牲个人幸福,从此萧郎是路人;二是双双殉情,以死来控诉残酷的现实;三是抛下一切世俗的牵绊,毅然私奔,从此天涯海角音讯全无。
可是这些预料中的苦情戏码统统没有演,陈子锟直接切中要害,几句话就打消了姚依蕾所有的顾虑。不由得王庚不击掌赞叹。
看到陆小曼夫妇出现,姚依蕾略有尴尬,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她可不是那种羞怯的女孩,当初陆小曼还是法国圣心学堂的乖乖女生的时候,姚依蕾就已经是叱咤北京社交圈的混世魔女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看她年龄大了几岁,貌似比以前稳重多了,其实骨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敢作敢为,爱恨分明。
突然之间拨云见日,阴霾一扫而空,姚依蕾的心情大好,整个人看起来也明媚了许多,陆小曼知道此刻两人一定有千言万语要说,便拉着王庚回避了,给陈子锟和姚依蕾留创造出二人世界来。
“你……身边一定不缺女人。”沉默了良久,姚依蕾才问道。
“我没结婚。”陈子锟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鉴冰吵着闹着要来北京过夏天,只是因为房子问题而没能成行,如果两个女人凑到一处,那自己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姚依蕾淡淡一笑:“不结婚不代表没有女人,像你这样优秀的的男人身边肯定少不了女人,对了,你住在哪儿?”
“还住在老地方。”陈子锟已经预感到不妙了。
姚依蕾接着道:“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好歹也是陆军部的官儿,回头寻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买下来粉刷装饰,再添点家具什么的,好歹也像个府邸的样子,总住在车厂里像什么样子。”
看到陈子锟窘迫的样子,姚依蕾心里明镜儿似的,道:“不急,我还得把家里的事儿处理一下,你呢,也抓紧把那些莺莺燕燕、红颜知己都给遣散了,我估摸着三个月的时间够了……你在陆军部做什么差使?”
陈子锟老老实实答道:“庶务科三等科员,管茶炉房。”
“这可有点偏低了,我父母不会满意的。”姚依蕾沉思片刻,道:“陆军总长是内阁总理张绍曾兼任的,这个人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断不会为了你和吴佩孚交恶,不过目前执掌陆军部的次长金永炎,此人睚眦必报,是个无耻小人,或许是他在故意给你小鞋穿。”
陈子锟道:“可是我没得罪过他,我这次来北京,这双拳头还没开过荤呢。”
姚依蕾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吴佩孚在刻意磨练你的心性,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绪,不要流露出抱怨的情绪,反而要尽心尽力把茶房管好,我想用不了几个月,你就要飞黄腾达。”
陈子锟虽然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依然惊讶道:“这些官场之道你都是哪里学的?”
姚依蕾叹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我爹地当过交通次长,我爷爷前清时候做过一任道台,我外公曾经是李鸿章的幕僚,就算是耳濡目染,我也学会了一星半点。”
陈子锟道:“那你怎么对你的政治婚姻问题却看不清楚。”
“关己则乱,再说,看问题的高度不一样,爹地满心都是副总裁的位置,我满心都是自己的幸福,谁也没往那个层面想。”
两人如同阴谋家一般在王庚家的客厅里密谋了半天,等王庚陆小曼夫妇回来之后才匆匆告别离开,王庚两口子站在门口相送,看汽车远去,王庚感叹道:“好一对璧人,可惜造化弄人,对了,你猜他们这是去哪儿?回姚公馆挑明还是私奔?”
陆小曼道:“依着姚小姐的脾气,大概是去六国饭店把生米煮成熟饭。”
“什么生米?什么熟饭?”王庚懵懂道。
“让你装。”陆小曼捏住王庚腰间的软肉就要猛掐,忽然看到远处一辆人力车驶过来,车坐着一个愁眉紧锁的英俊男子,正是诗人徐志摩。
陆小曼掐人的手顿时停下,亲昵的挽住了王庚的胳膊,夫妇等着徐志摩来到门口,热情的招呼:“志摩,你来了。”诗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淡然一点头。
把徐志摩迎进客厅,倒咖啡递纸烟,诗人精神很是萎靡,一绺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头,颓废无比,猛抽了几口烟,黯然道:“我失恋了。”
“志摩,你又失恋了?”王庚惊讶道。
“是的,我无处漂泊的心始终找不到港口安歇,昨天,徽因和思成订婚了,我诗歌的源泉从此枯竭,我的缪斯女神永远抛弃了我。”徐志摩忽然将十指插进头发里,歇斯底里的颤抖起来。
王庚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梁启超和林长民两家早就定了娃娃亲的,如今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婚姻也是被大家所看好和祝福的,虽说徐志摩为了林徽因抛弃了怀孕的妻子张幼仪,但林家从未正式承认他的东床娇客身份,如今新人笑旧人哭,也是因果循环,报应到了自己头。
大众对于失恋者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和看爱闹的心理,王庚夫妇亦是如此,听徐志摩诉说着在伦敦时和林徽因卿卿我我的那些往事,两人也不胜唏嘘,不过王庚时不时的拿出怀表来看,最后不得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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