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之际,被父兄擒住……”
说到这里,夏师傅哽咽了,有些说不下去。、
夏小青自然明白父亲说的是自家的事情,关于母亲的死一直是个谜,没想到今天竟然借着这个机会揭开了。
“难不成我娘是被姥爷和舅舅杀死的?”夏小青颤声问道。
夏师傅沉痛的点了点头:“按照规矩,沉塘,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夏小青紧咬住嘴唇,热泪滚滚而下,母亲死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只记得某一天再也见不到娘亲了,却不知还有如此凄惨的往事。
“孩子啊,你身背负着血海深仇啊,你注定不能过平常人的生活。”夏师傅语重心长道,“本来我觉得陈子锟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有心招赘与他,再把一身武功传授给他,由你俩挑起咱们燕子门的大梁来,可爹爹看错了人,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是要封侯拜将的人物,咱家的血海深仇强加到他肩膀,那是害了人家。”
“爹……”夏小青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痛哭失声。
夏师傅也老泪纵横:“其实燕子门这个门派是你娘和爹开玩笑的时候创的,加你也不过三个人,爹爹走遍大江南北,遍访武术名家,学了一身功夫,一来是为了报仇雪恨,二来是证明给仇人看,爹不是废物。”
“爹,仇人在哪儿,我找他们报仇去。”夏小青忽然抹掉眼泪,咬牙切齿。
“时机未到啊。”夏师傅长叹一口气。
夏小青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陈子锟不是当军官的么,让他带兵去把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全拿机关枪突突了不就得了。”
夏师傅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拿机关枪算什么。”
夏小青不服气道:“什么江湖事,这是私仇,怎么报都行,我这就找陈子锟去,他现在可牛逼了,是吴佩孚大帅手下红人,枪毙几个人不跟玩似的。”
说着就要出门,却又被夏师傅叫住:“小青,你俩真的不太合适。”
“爹……”
“穷文富武,这句老话没错,陈子锟一身扎实的拳脚功夫系出名门,这可不是花钱就能学来的本事,爹也是后来才回过味来的,这小子出身不低啊,现在又要出洋留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三妻四妾那是少不了的,到时候你怎么办,想过没有?”
“我……”夏小青还真没想到这么长远,一时语塞。
“爹从小把你惯坏了,偏偏你又争气,练就一身绝顶功夫,寻常男人哪个入得了你的眼睛,你心高气傲,他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男人,你俩脾气倔一块儿去了,你说到时候这日子咋过?”
这话说到夏小青心坎里去了,她仿佛看到陈子锟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场景,而自己只能气鼓鼓的在一边抱着孩子掉泪。
她用力的摇摇头:“这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夏小青的心目中,理想的生活应该是身怀绝技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大宅子里当太太,那是要了她的命。
……
陈子锟气哼哼的回到了紫光车厂,酒劲还没过去,倒头便睡,睡到迷糊处,觉得有人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背,动作很温柔,当即他就僵住了,莫非是杏儿,那可是宝庆的女人啊,跑自己屋里干啥来了,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了。
慢慢的转过身来,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陈子锟登时惊呼道:“小李子,李俊卿!”
“大锟子,是我。”李俊卿腼腆的笑了,脸蛋绯红,比娘们还好看,他穿一身白西装,白皮鞋,裁剪合体,料子很好,看来是发财了。
“你咋来了,在哪儿发财呢,对了,马家倒霉了你知道么?”陈子锟一骨碌爬起来,兴奋的说道。
李俊卿一笑:“知道,这案子是六爷督办的,本来马家还想蹦达两下,还是被硬压下去。”
“六爷,哪个六爷?”陈子锟摸不着头脑。
李俊卿道:“六爷就是曹三爷身边的红人,曹公馆的收支处长,我就是六爷的人。”
子锟摸摸后脑勺,隐约有些明白,这年头,男人生的漂亮也是资本啊。
“听说你要出国了,我特来恭喜,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一件貂皮大衣,是六爷送我的,我送给你,听说美国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穿着也好档个风。”
“这怎么好意思。”陈子锟假意推辞,李俊卿急了:“大锟子,咱们是什么交情,我的命都是你给的,别说一件貂皮大衣了,就是再值钱的玩意,也抵不咱们兄弟的交情啊。”
“那好,我就收下了。”陈子锟也不再矫情。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杏儿走进来道:“大锟子,外面来了好多兵,说是找你的,妈呀吓死了,你快去瞅瞅。”
陈子锟还没说话,李俊卿先站起来了,傲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兵敢来这儿撒野。”
说着就快步出去了,陈子锟赶忙披衣起来跟着出去,来到大门口一看,胡同里停着两辆汽车,七八个穿黄军装的大块头正恭恭敬敬的站着,看打扮是奉军方面的人。
刚才还豪气云天的李俊卿不做声了,六爷再牛逼,也管不到奉军头,陈子锟却笑了:“哥几个是来找我的?”
领头的小军官啪的一个敬礼:“陈长官,我们少帅请您喝酒,车都预备好了,您请。”
说着拉开了车门。
杏儿吓得直哆嗦,拉着陈子锟的胳膊说:“不会是鸿门宴?”
陈子锟哈哈大笑:“没事的,我和张旅长是好朋。”对那小军官道:“我换身衣服就来。”
转身回到卧室,想了想还是没穿军装,换了身长衫,想了想又把张学良送给自己的花口撸子拿了出来,检查一下弹匣,塞在了腰间。
刚转身,李俊卿站在门口,一脸担心:“没事?”
“没事,能有啥事啊。”陈子锟笑道,不得不承认,他的神经过敏了一些,这还是去年在安福胡同赴徐树铮的宴席时养下的毛病,别管当面称兄道弟多么亲热,背地里谁也难保不给你一枪,这就是现实。
出门车,绝尘而去,李俊卿望着远去的车灯,叹口气对杏儿道:“不早了,我先回了。”
第三卷戎机第三十三章程仪
汽车在夜幕中向西北方驶去,此时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间,北京内外城大大小小的城门全都闩落锁,禁止进出,可是这辆插着奉军旗帜的小轿车居然径直开到西直门,向守门士兵出示了特别通行证,于是,已经关的大门又重新开启了。
“这是去哪儿啊?”陈子锟笑问道,手挪到了腰间,花口撸子体型小,正适合在汽车这种狭窄空间里使用,他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死身边这两个配枪的士兵,然后跳车逃走。
卫兵丝毫没有感觉到陈子锟的异状,大大咧咧答道:“到地方就知道了。”
一路黑灯瞎火,陈子锟紧张兮兮,握枪的手都汗津津的,十五分钟后,汽车停在一处古式门楼子前,车灯照耀下,大门铜钉闪烁,牌匾蓝底金字:颐和园。
大清朝没了,昔日的皇家园林变成了公园,归北京市政公署管理,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对外开放的时间,门口站了几个巡警,看到汽车过来,急忙推开大门,打着手势指挥车辆进入。
汽车在大门内的空地停下,陈子锟被请下车,改乘四人抬的轿子,一路抬到万寿山附近,这里翠竹掩映、景色秀美,离得老远就听到丝竹管乐之声,陈子锟撩开帘子一看,远处灯火璀璨,人影闪动,居然是个酒楼。
了二楼雅间,张学良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已经坐在这里了,周围自然少不了一些莺莺燕燕,见陈子锟进来,少帅急忙起身介绍道:“昆吾兄,我来引见一下,这位是东北讲武堂的战术教官郭松龄,和我亦师亦,今天没有邀请别人,就我们三个。”
陈子锟和郭松龄拱手见礼,坐下笑道:“汉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张学良道:“我听说你要去美国学习军事,特地设宴为你践行,这儿叫听鹂馆,是当年慈禧太后吃饭的地方,怎么样,还算别致?”
陈子锟四下打量,家具陈设果然都是好的檀木家具,皇家气度扑面而来,便感慨道:“汉卿有心了。”
“人到齐了,咱们就开始。”郭松龄年纪最大,性格也比较豪爽,有他在场气氛便是活跃了许多,再加那些八大胡同请来的窑姐们助兴,一坛陈年花雕很快就见底了。
“今天昆吾兄是主角,你们多敬他几杯,今天不陪他喝好了,我可不答应。”在张学良的鼓动下,莺莺燕燕们蜂拥而,连续十几杯下去,陈子锟就有些高了,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汉卿,此去美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希望再会之时,你我的共同理想能够实现。”陈子锟握住张学良的手恳切的说道。
“一定会的。”张学良笑呵呵的摇晃着陈子锟的手,转脸对郭松龄道:“昆吾兄和我一样,虽然身为军人,但骨子里却是和平主义者,我们都认为,枪口应该对外,而不是对着同胞。”
郭松龄叹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如果中国的军人都能有此胸怀,何愁中华不崛起。”
张学良打了个手势,下人端来一个托盘,面摆着一个红色的信封,面写着“程仪”两个字。
“昆吾兄,我们马就要返回奉天了,就不能为你践行了,这是小弟的一番心意,还请笑纳。”
陈子锟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等昆吾兄学成归国之际,小弟一定亲往迎接。”张学良看看腕子的手表,道:“呀,已经这么晚了,把宴席撤了,咱们再打几圈牌。”
陈子锟只得舍命陪君子,一直陪少帅打牌直至天明,这次他的手气就没次那么好了,不过张学良却一再放炮,输了不少钱,等到牌局结束之时,陈子锟赢了一千多块,郭松龄赢了五百块。
……
回去的汽车,陈子锟打开红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交通银行的本票来,面赫然写着一万元正的字样。
“汉卿真是古道热肠啊。”陈子锟感慨无比,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牌桌张学良也是刻意输牌的,看看大额本票和支票,再摸摸腰间膛的手枪,他自嘲的笑了。
回到车厂,先补觉,睡到中午,宝庆来敲门,声音挺急:“大锟子,熊府管家来送帖子了。”
陈子锟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穿衣服,回到北京后他曾经去熊希龄府拜访,抛开交情不说,熊希龄还是紫光车厂最大的股东,可是熊老这段时间一直在香山忙慈幼院的事情,两人还未曾谋面,既然管家登门,看来熊老是回来了。
果然,管家送来的是熊希龄亲笔写的请柬,邀请陈子锟过府赴宴,陈子锟自然是满口答应,这边熊府管家刚走,京城粪王于德顺就登门了。
“哎呀呀,我的兄弟,你现在是鲤鱼跃了龙门了,听说下个月要出洋留学,我特来看看有啥能帮得的么?”于德顺穿了一身崭新的马褂长衫,大概是临来的时候洗过澡,身一点臭气都没有。
“这不是咱京城粪王么!”陈子锟热情无比,拉着于德顺的手晃个不停。
一番寒暄后,于德顺拿出一个信封来放在茶几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没盘缠可不行,这是我的一点意思,你要是不接着,那就是骂我。”
陈子锟爽朗道:“那我就谢谢于大哥了。”
“爽快!晚哥哥摆宴为你践行,东来顺,把兄弟们都叫,咱们不见不散。”于德顺道。
陈子锟笑道:“不巧,晚熊希龄老先生请我过府,咱们改日。”
“那好,就明天晚,东来顺哦。”
送走了于德顺,陈子锟拆开他的程仪,里面是一叠钞票,数数居然有一百元。
对于一个粪厂老板来说,拿出一百元来算是不少了。
……
当晚,陈子锟前往熊希龄府邸赴宴,再度相间,这对忘年交不禁唏嘘,熊希龄打量着陈子锟一身戎装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席间都是陈子锟曾经见过的人,前国务总理汪大燮,众议院议员刘崇佑,总统府秘兼外交委员会秘叶景莘,大家相互见礼之后,熊希龄笑道:“可惜林长民携女游历欧洲去了,少了他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角色未免可惜啊。”
酒过三巡之后,熊希龄道:“子锟啊,关于你的身世,我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了。”
陈子锟道:“熊老有心了,我这边也有一些进展,去年流落海之时,在精武会里寻找到了童年时期的生活经历,原来我是光复会收养的孤儿,自幼当作死士来培养的。”
熊希龄道纳闷道:“你是从何人口中得知的?据我所知,精武会乃同盟会中人兴办,和光复会无关啊。”
陈子锟道:“是光复会的前辈尹维峻告诉我的。”随后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熊希龄道:“大体差不多,但你的生父母却不是无迹可寻,据我所知,你这个陈却不是陈其美的陈,而是本来就姓陈。”
陈子锟大惑道:“熊老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熊希龄道:“机缘巧合,我认识了一位辛亥女侠,她叫尹锐志,是尹维峻的胞姐,正是从她口中了解到你的身世,你祖籍湖南长沙,父亲叫陈五,当年在家乡仗义杀人,亡命天涯,从此杳无音讯,二十年后有同乡带来一个孩子,说是陈五的后代,因家里贫穷养不活他,所以就卖给光复会中人了。”
陈子锟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在今天的酒桌揭开谜底,一时间默默无语,良久才道:“多谢熊老,不知道尹锐志前辈现在哪里,我想再打听一些情况。”
熊希龄道:“革命党人,四海为家,去年今日尚在北京,现在却不知到哪里云游去了。”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今天熊府设宴的主题是为陈子锟赴美留学践行,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的老前辈,叶景莘更有留学英国的经验,向陈子锟介绍了不少欧美国家的人情风俗和应当注意的事项。
酒宴过后,大家纷纷递程仪,陈子锟又欠下一笔人情。
……
第二天,中午李俊卿和赵家勇一同前来,大伙儿先喝了一场,然后傍晚又叫赵大海和薛宝庆,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昨天熊府宴席之都是流社会的朋,今晚东来顺的包间里,却尽是贫贱之交,于德顺做东,大碗喝酒大盘吃肉,桌旁空酒坛东倒西歪,外面秋雨绵绵,窗外的正阳门城楼笼罩在一片灰色的烟雨之中。
此情此景,离愁别绪尽在不言中,铮铮男儿都都掉了眼泪,这一别不知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