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了军装,却久久不见人来请,吴佩孚耐不住了,派副官下去打探,不大工夫副官回报,奉军确实派人来请,不过请的不是曹吴两位大帅,而是陈子锟。
“请他做什么!”吴佩孚不由得恼怒起来,张作霖这些招数未免太过下三滥,竟然明目张胆的挖墙脚。
“据说是张少帅请陈子锟听戏。”副官报告道。
“知道了。”吴佩孚摆摆手让副官下去,再度盘算起来。
……
天津泰丰大戏院,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辆漆黑的汽车停在门口,护兵拉开车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陈子锟迈步下车,跟着护兵进了戏院,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声浪滚滚,时不时响起炸雷一般的叫好声,买瓜子香烟的叫卖声掺杂其中,手巾把满天飞,至于台演的什么,他倒是没注意。
随着护兵到二楼包厢雅座,外面卫兵林立,里面莺莺燕燕,花团锦簇,四个身穿丝绸旗袍手拿团扇的女子围着一个白衣翩翩的佳公子,正是奉军少帅张学良。
“张旅长。”陈子锟一并脚跟,敬了个军礼。
张学良两手一撑椅子扶手,站起来道:“昆吾兄,你我兄弟不必客气,坐,喝点什么,汽水还是绿茶?”说着打了个响指,戏院小厮立刻颠颠的前点头哈腰听招呼。
陈子锟在张学良身边的空位坐下,他一身戎装,脚蹬马靴,只能大马金刀的坐着,那几个妩媚女子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笑道:“好英武的小哥,若是扮行头,那就是个活赵云啊。”
张学良翘起二郎腿,拿起一支雪茄笑道:“你们是不知道,昆吾兄比赵云还赵云,一个人在长辛店万马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那叫一个威风,昆吾兄,别客气,随便用。”
桌摆着雪茄、香烟、果盘、糕点、冰镇汽水、热毛巾,旁边坐着妩媚动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少帅说的随便用指的到底是哪一样。
陈子锟笑道:“张旅长谬赞了,子锟一介武夫,岂敢和常山赵子龙相提并论。”
张学良道:“私下场合,叫我汉卿就行,快看,赵子龙出场了。”
台一阵锣鼓响,一员白袍小将高举花枪踩着鼓点出来,啪的一个亮相,台下叫好声一片,张学良也叼着雪茄喊了一声好,陈子锟不爱看京戏,但也跟着拍了几下巴掌。
“陈长官,喝汽水。”身畔的旗袍女子递来冰镇汽水,陈子锟客客气气接过道谢,张学良哈哈大笑道:“昆吾兄,放开点嘛。”说着紧搂身旁女子的纤腰,在她脸亲了一口。
陈子锟笑笑,他和张学良一面之交而已,还没达到一起嫖娼的交情,再说直奉双方貌合神离,过从甚密对自己没有好处。
旗袍女子偎依过来,呼气如兰:“陈长官,这出戏可是少帅单门为你点的哦。”
陈子锟这才想起,戏院门口的水牌子写的今晚的戏码是长坂坡,看来这位张少帅还真看得起自己,且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可是一直到戏码演完,张学良也没说什么。
戏看完了,少帅又邀请陈子锟一同宵夜,吃饭的时候依然是那四位美女环绕,此时陈子锟已经搞清楚,她们四个是天津本地最有名的妓院寻芳斋的头牌,花名梅兰竹菊,平日里各路达官贵人趋之若鹜,花钱都要排队,今日却被张少帅包圆请来招待自己,可见自己面子之大。
左拥右抱,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好不容易吃完了夜宵,陈子锟已经有些犯困了,却还不见张学良点到正题,他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说对方花了这么大本钱,仅仅是和自己套近乎?
时间不早了,陈子锟索性告退,张学良的瘾头似乎却刚来,道:“时间还早,再打八圈牌。”
陈子锟再三推辞,张学良就是不依,还搬出自己的军衔来压他,无奈,陈子锟只好道:“汉卿兄,其实我不会打牌。”
“没事儿,保证一学就会,听说越不会打牌的人越是赢得多呢。”少帅的玩性来,谁也拉不住,陈子锟只好舍命陪君子,他是初学乍练,手气果然好的不得了,八圈牌打下来,果然陈子锟面前堆起了高高的筹码。
再看墙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钟了,张学良依旧兴致勃勃,精神头十足,陈子锟总算明白了,合着这位是夜猫子啊。
对方沉得住气,自己却不能装傻充愣,陈子锟明白,奉张是吴佩孚的最大对手,如果能从那里借力的话,留学美国大事可成,想到这里,他主动开腔道:“汉卿兄,小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兄长指点迷津。”
张学良道:“昆吾兄何事不明啊?”
“小弟深感学识不足以担当大任,报效国家,故而想出国留洋学习军事,只是不知哪国的军校比较适合我们中**人,汉卿兄见多识广,一定对此深有研究,还望指点小弟一二。”
张少帅最好的就是面子,陈子锟如此恳切的向他请教,他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要说军校,那最好的当然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了,我们奉军很多将领都是那里毕业的,我从东北讲武堂毕业之后,也打算去日本留学,到时候正好与昆吾兄同行,费用我全包了,不用你掏一分钱。”
陈子锟大喜道:“如此甚好,回头我就向玉帅禀告。”
张学良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吴世伯有点小心眼,把你当成宝贝疙瘩,他要是知道咱们一起去日本留学,非担心我把你拐走了不可。”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陈子锟心中一动,知道今晚的核心主题到了,张学良下一步肯定封官许愿,拉拢自己了。
果然,张学良道:“昆吾兄英语如此流利,想必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知道曾在哪所大学就读?”
陈子锟淡淡道:“早年在圣约翰大学读,后来辗转来到北京,师承辜鸿铭、刘师培两位教授。”
张学良摸牌的手停顿住了,惊叹道:“哎呀呀,原来昆吾兄乃名师高徒,怪不得气质如此不俗,英语如此流利,对了,兄台的武艺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派?”
陈子锟道:“少年时候在霍元甲师傅门下学过拳法,来北京之后,和杜心武大侠也有过切磋交流。”
张学良兴奋的直搓手,忽然一推牌桌站了起来,吩咐副官道:“预备香案,我要和昆吾兄义结金兰。”
今天才刚认识,一起听了场戏,吃了顿饭,打了几圈麻将,这就要结拜兄弟,看来这位张少帅继承了乃父的绿林豪侠之气,既然张学良主动提出,陈子锟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道:“如此便高攀了。”
因为是临时起意,所以结拜仪式很简单,一序年谱才知道,陈子锟比张学良年长一岁,两人遂结为八拜之交,陈子锟为兄,张学良为弟。
结拜完之后,感觉就变了,重新回到牌桌,张学良已经没心思打牌了,眉头紧锁似乎有心事一般,梅兰竹菊都是极有眼色的人,便道:“少帅有公事要谈,姐妹们暂且回避了。”
房间里没了外人,张学良恳切道:“昆吾兄,你刚才所说的留洋一事,可是当真?”
陈子锟道:“当真。”
张学良点点头:“如此也好,可以置身事外,我可不想见到同室操戈之事发生在你我兄弟之间。”
陈子锟故作惊讶状:“汉卿何出此言?”
张学良反问道:“难道以昆吾兄的眼光,看不出直奉必有一战么?”
陈子锟不禁汗颜,张学良的坦率与真诚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看来人家是真把自己当兄弟看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陈子锟道:“兄弟阋墙,实非百姓之福也,只可惜子锟人微言轻,无法阻止战事发生。”
张学良叹气道:“我父帅雄心勃勃,吴世伯更是眼高于顶,自认是不世出的英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打他们的,咱们还是好兄弟,最好咱们都去日本留学,避开这场战争,如果避不开的话……”
“战阵之若遇汉卿,为兄当退避三舍。”陈子锟接口道。
第三卷戎机第三十章留学
此言一出,两人哈哈大笑,携手走出房间,凭栏眺望远方,天津城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大街小巷空荡荡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穿透夜色传了过来。
“其实中国最需要的不是军人。”张学良突然说道。
陈子锟一愣,扭头看去,张学良若有所思的看着夜幕下的天津城,感慨道:“仗已经打得太多了,再多几个猛将名将,不过是徒增百姓之苦罢了,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建设者,而不是破坏者。”
“军人的职责是抵御外侮,而不是为独夫民贼看家护院,可惜能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啊。”陈子锟接口道。
“昆吾兄,中国之改变,还在你我之辈肩啊。”夜色中张学良目光炯炯,宛如晨星灿烂。
“愿与汉卿共勉之。”陈子锟大有得遇知己之感,两双年轻的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
“呵呵,汉卿约我看戏之际,我还以为你想拉拢与我呢,本想虚与委蛇一番,哪知道竟然结识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真乃天意啊。”陈子锟笑道。
张学良亦笑道:“其实未尝没有这个意思,我父帅绝不会放过任何削弱吴世伯实力的机会,这次也是他让我约你的,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会做说客,说着说着就推心置腹,把底子给露了。”
陈子锟道:“世事无常,倘若哪天我陈子锟走投无路之际,一定投效奉军麾下。”
张学良道:“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倒是不希望你加入奉军。”
陈子锟奇道:“这是为何?”
张学良道:“加入奉军,咱们就是下级关系,兄弟之情倘若混杂了利益关系,反而不能推心置腹,那还有什么意思。”
陈子锟叹道:“汉卿如此磊落,乃真丈夫也。”
说话间,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升起,张学良道:“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耽误了昆吾兄休息,实在是罪该万死,我预备了一样礼物来赔罪,还望昆吾兄笑纳。”
说着向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闪身出去,不大工夫端着一个红木盒子进来,面向陈子锟打开,盒子里红色丝绒衬垫之是一把镀铬的花口撸子,外带两个空弹匣,小巧玲珑的手枪银光闪烁,惹人喜爱。
“好枪!”陈子锟把玩一番,赞不绝口,道:“汉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枪体型小,适合防身之用,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盒子弹过去。”张学良见陈子锟喜欢这个礼物,很是欣慰。
……
天光大亮的时候,陈子锟终于回到了曹家花园,用过早饭之后,拿了两个盒子来到吴佩孚卧房门前轻轻叩门:“玉帅。”
“进来。”威严的声音传来。
陈子锟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盒子摆在茶几,两个盒子里分别装着一把手枪、一堆纸币。
“昨晚张少帅邀我看戏,后来又打了几圈麻将,这是他从给我的礼物,还有牌桌赢的钱。”陈子锟报告道。
吴佩孚在桌后面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张家小子很赏识你啊。”
陈子锟正色道:“无非是邀买人心而已,卑职岂能当。”
吴佩孚道:“他就送你这些东西,没说别的?”
陈子锟道:“张少帅邀我同去日本士官学校留学,还承诺承担我的一切费用,被我婉言谢绝。”
吴佩孚呲之以鼻:“张家小子在东北讲武堂了一年学,出来就是个校旅长,再去日本镀一层金,回来后怕是要当将军了,这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难道就如此之好?可笑之极。”
陈子锟不说话,静观吴佩孚的表情,看来自己断章取义张学良的话起了效果了。
吴佩孚摆手道:“好了,你下去,这把枪,还有这些钱都拿去。”
陈子锟道:“这是奉张收买我的东西,卑职不能拿。”
吴佩孚道:“让你拿就拿着,以后张家小子送你什么东西全接着,我倒要看看,张作霖能下多大本钱收买我的大将。”
陈子锟也不矫情,拿起枪和钞票告退了。
吴佩孚抓起桌的电话,摇了一通说道:“给我接外交部。”
……
当日下午,陈子锟随曹吴两位大帅乘火车返京,未能再见张学良一面,抵达北京之后,在南苑兵营稍作休整。
次日一早,吴佩孚即命令陈子锟陪同自己前往总统府公干。
陈子锟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事发生。
今天吴佩孚穿的很正规,军礼服一丝不苟,马靴锃亮,手扶着军刀坐在汽车里若有所思,陈子锟坐立不安,但也不敢多问。
汽车抵达新华门,八名卫兵举枪行礼,朱漆大门遍布铜钉,帝王威严扑面而来,汽车缓缓驶入,总统府内绿树掩映,翘脊飞檐,青砖地面干净整洁,水面碧波荡漾,岸边柳枝低垂,若不是随处可见的侍卫武官,简直会被误认为是公园。
大总统徐世昌在紫光阁接见了直鲁豫巡阅副使吴佩孚,这是陈子锟第一次见到中华民国名义的最高领导人,大总统面目慈祥,身穿团花马褂,端坐太师椅,言谈举止颇有气度。
徐世昌身旁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见吴佩孚进来和大总统行完礼之后,前握手道:“久仰孚威将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铮铮铁骨,真乃我中华之脊梁也。”
吴佩孚笑道:“顾公使说笑了,您在巴黎和会的壮举,才堪称中华脊梁。”
顾维钧看了看吴佩孚身后的陈子锟,点点头道:“将军电话里介绍的人就是他?”
陈子锟立刻前道:“陆军少尉陈子锟,见过顾公使。”
顾维钧赞道:“小伙子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过……”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对大总统道:“美**事学院确实远非日本士官学校这样的初级军校可以比拟,它培养的都是高等级的军事人才,不过入学相当严苛,迄今为止,我国还没有人在西点读过。”
吴佩孚道:“不是说有邦首脑的推荐,可以免试入学么?”
顾维钧道:“话是这样说,可没有坚实的英文功底和文化基础,单凭推荐入学的话,怕是跟不课程,反而不美。”
徐世昌道:“此言有理,子玉,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吴佩孚笑道:“大总统,顾公使,你们尽管放心,我推荐的人才,绝对不会给国家丢人,我这个副官,可是圣约翰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双料高材生。”
顾维钧眼睛一亮,说道:“没想到竟然是圣约翰的校,你是哪一届的?”
这段话是用英语说的,陈子锟立刻改用英语对答:“我是1915届的,后来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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