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万里晴空,定府大街那家新开张的酒楼外,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时近正午,一辆车辕处绘有含笑花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酒楼的门口。沐月夕从车上走了下来,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上穿淡紫衣罗衫,下系素白色长裙,如云秀发上还簪着雕着昙花的翡翠玉钗。
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小的给大小姐请安,宁姑娘已楼内恭候多时了,请大小姐随小的来。”
又是书斋,又是酒楼,这程子悦究竟是什么人?他一介商人为什么要涉足朝堂上的争斗?
沐月夕今日只带了咏诗一人在身旁,主仆两人便跟在那小二身后进了门,一路爬到三楼,沿着回廊,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厢房。
“大小姐请。”小二笑道。
推门而入,宁瑶已然在坐,她依旧是昨日那身装扮,见沐月夕进来,起身行礼道:“宁瑶见过大小姐。”
沐月夕并不回礼,径直走到靠窗的椅子边坐下,冷笑道:“客人已到,主人家却没到,陪客也不见踪影,宁姑娘不觉得这样太失礼了吗?”
宁瑶笑着问道:“不知道大小姐是想见我家公子,还是想见那位做陪客的公子?”
沐月夕双手撑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若无陪客,主人不见也罢。”头一偏,“咏诗,我们去醉香楼吃饭。”
“大小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宁瑶略带嘲讽地道。
沐月夕侧目,盯着宁瑶,很认真地回答道:“我不喜欢吃热豆腐。”
宁瑶呆愣住了。
门被推开了,一袭白衣的程子悦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人正是那日和冷随风一起听故事的莫展元。沐月夕与咏诗对视一眼,悬着的心总算落到实处。
程子悦面对着木窗坐了下来,莫展元步步紧随,站在他的身后。
眸光微转,程子悦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邪魅无双的笑容,“主人已到,陪客已到,身为客人的沐大小姐是否可以入座了?”
沐月夕看了一眼程子悦身后的莫展元,眸光微闪,嫣然一笑,道:“莫大侠,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莫展元抬起头,眼中空洞无神,哑着嗓子道:“大小姐好,小人见过大小姐。”
这还是那个顾盼间极有威严的莫展元吗?沐月夕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程子悦,你对他做了什么?”沐月夕问道。
“他是我程家的家奴,我需要对他做什么吗?”程子悦不屑地道。
“家奴!你说他是你家的家奴?”沐月夕不敢相信地瞪圆了双眼。
程子悦从袖中将昙花项坠摸了出来,放在手中细细地把玩。
“程子悦,我已经来赴宴了,把项坠还我。”沐月夕急道。
程子悦挑起一边的眉毛,邪魅的笑道:“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沐月夕淡然问道。意料之中的不过,一点都不惊讶。
“不过要沐大人进屋来与在下谈谈,这项坠,在下才会完璧归赵。”程子悦的目光投向屋顶。
沐月夕脸色微变,没想到事还没开始谈,她设下的伏兵就被他发现了。
“程公子要见沐某大可来沐府,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小女。”沐晚谦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行迹已经败露,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沐大人,若是程某能光明正大的去沐府,又何必搞这么多花样呢?”程子悦苦涩地笑道。
沐月夕冷笑道:“进沐府的商人多得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的进沐府?”
“其中的原因,沐大人这几天应该查得很清楚了才是。”程子悦道。
一道身影从开着的木窗掠了进来,正是穿灰色布衣的沐晚谦,“程公子有什么事,请说吧。”
“说事之前,程某要向大小姐道歉,因为程某的原因,让大小姐受苦了,还请大小姐原谅程某,事出无奈。”程子悦一本正经地起身揖礼向沐月夕道歉,双手将项坠呈到沐月夕的面前。
沐月夕接过项坠,紧紧地握在手中。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沐大人觉得这句话可有道理?”程子悦道。
沐晚谦沉吟片刻,才缓缓地答道:“圣贤的话,自是有道理的。”
程子悦眯了眯双眼,眸中精光若隐若现,开口问道:“沐大人觉得皇上这么多位皇子中,谁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
沐晚谦肃颜道:“程公子,这是皇家之事,非你我可以讨论的。”
“程某认为唯有圣君明帝,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若上位者残暴不仁,百姓将会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程某恳请沐大人以百姓为重,为大祁再选出一位圣明天子。”
“程公子请慎言。”沐晚谦脸色一沉。
“是程某失言了,请沐大人原谅。”程子悦揖礼道歉,语气里却没多少诚意。
沐晚谦看着他,忽然开口哈哈笑了两声,“夕儿,该回去了。”
“夕儿不回去,夕儿要吃醉香楼的飘香鸡。”沐月夕娇滴滴地道。
“好好好,爹爹带夕儿去吃飘香鸡。”
“还要买一只带回去给娘吃。”
“好,夕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沐家父女边说边出了门,下楼自去了。
第五十九章 小杜
马蹄达达,在青石板踏出有节奏感的清脆蹄声,车轮滚滚,驶过大街小巷一路前行。马车内,沐晚谦若有所思地捻着颌下的胡须。
“爹爹,您在想什么呢?想得把胡子都扯光了。”沐月夕眨着眼睛,凑到沐晚谦面前,摆出一副好奇宝宝的表情。
沐晚谦回过神来,看着宝贝女儿近在眼前的脸,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淘气的丫头,爹爹问你,你觉得那个程子悦搅出了这么多事来,真的只是为了跟我说几句话吗?”
眉尖微蹙,沐月夕想了想,缓缓道:“爹爹,夕儿觉得,他前面搅出来的事,有点象掩人耳目的,又有点象混淆视听,很难捉摸。”
“让夕儿有这种想法的依据是什么?”沐晚谦含笑问道。
沐月夕深吸了口气,道:“他前面所做的事,且不说他,光他今天说的这几句话,就让夕儿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一种,就是他是在为皇后所生的皇六子争取爹爹的支持。而另一种却恰恰相反,他不想让爹爹支持六皇子。”
沐晚谦怔怔地看着沐月夕,面色沉凝,久久不语。
“爹爹,夕儿是不是说错话了?”沐月夕不安地问道。
沐晚谦长长地叹了口气,“爹爹真是舍不得呀。”
“爹爹舍不得什么?”沐月夕没听懂。
“夕儿啊,爹爹是舍不得你脸上失去纯真的笑容,舍不得你为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变得心事重重,不再开心快乐。”沐晚谦感叹道。
沐月夕终于明白沐晚谦为什么竭力要让她置身事外了,父亲是在努力为女儿维持着一片纯净的天空,希望女儿一生喜乐安康。浓浓的父爱,让沐月夕感动的鼻子一酸,眼中晶莹闪动,娇声唤道:“爹爹。”
“傻丫头,不哭,不哭。把鼻子哭红了,就不漂亮了。”沐晚谦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满是宠爱。
沐月夕揉了揉鼻子,裂嘴笑了起来。
“老爷,醉香楼到了。”车夫扬声禀报道。
父女俩从车上。正是用餐的时候,醉香楼坐得满满的客人,吃菜喝酒,高声谈笑,好生热闹。
杜徵独自坐在醉香楼的二楼,守着一壶酒自斟自饮,忽然看到站在楼下的沐月夕和沐晚谦,正是无聊到极点了,连忙喊道:“沐大人,夕儿妹妹。”
声音听起很耳熟,沐月夕抬四处张望,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夕儿妹妹,我在这儿。”杜徵挥手示意,“夕儿妹妹,是要用膳吧,和沐大人一起上来坐吧!”
顶着正午的太阳站在楼下实在太热,沐晚谦和沐月夕没有考虑多久,就上了楼。厢房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敢进来打扰,外面的喧嚣被暂时阻隔。
“沐大人,请坐。”杜徵起身行礼。
“打扰了,杜公子。”沐晚谦客气地道。
“杜徵,你真是好浪费,一个人霸占这么一间大房子。”沐月夕鄙夷地横了杜徵一眼,撇嘴不满地道。
“夕儿妹妹真是冤枉我了,我跟小容约好在这里吃饭的,谁知道他忙到现在还没来,我都快饿死了。”杜徵抱怨道。
刚刚坐下的沐月夕猛地又站了起来,“你跟谁约好在这里吃饭?”
“小容,淳于容,有什么问题?”杜徵不解地眨着桃花眼。
沐月夕抬手按着额头,用很虚弱的声音道:“爹爹,我不舒服,头好晕。”
借口实在有够烂,不过沐晚谦这个二十四孝的爹,还是很配合女儿的表演,立刻让咏诗扶着她,快速撤离了醉香楼。
看着那对父女远去的背影,桃花眼一眨,精光乍闪,杜徵摸着下巴,露出招牌坏笑。
杜徵脸上坏笑直到淳于容进门,还没消失。
“你一个人在傻笑什么?”淳于容在杜徵对面坐下。
“小容,你是怎么得罪了夕儿妹妹的?”
淳于容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拧,又松开,提壶倒茶,一脸淡然,端杯喝茶,姿态优雅。
杜徵很期待的等了淳于容许久,也没等到淳于容说话,眨着桃花眼,拖着凳子往淳于容方向靠了靠,“小容,她刚一听到你要来,立刻找借口回家,跑得比兔子还快。小容,你要说没得罪她,我绝对不信。”
淳于容斜睨杜徵一眼,凉凉吐出三个字,“长舌妇。”
杜徵挑起眉毛,看着淳于容,仿佛他头上突然长出了犄角,难得,真是太难得了,温文尔雅的文信候会骂人。
淳于容懒得理会杜徵,唤来小二,叫他上菜。
一餐饭吃完,杜徵也没能从淳于容将话套出来,桃花眼一转,把主意打到另一当事人身上去了,全然忘记,昨天被沐月夕整得涕泪横流的惨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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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章 祝寿
时间转眼即逝,沐月夕迎来了八皇子赫连斏的十九岁生日。
六月初六,天刚蒙蒙亮,沐月夕就被人给吵醒了,无名火起,翻身坐起,骇然发现眼前的人,一个都不认识。头晕目眩,上一次是死后投胎转世,这一次又是个什么状况?
“奴婢给欣悦郡主请安。”那一堆人齐齐的向她行礼。
欣悦郡主。
沐月夕顿时松了口气,她还在大祁的国地上,她还是沐家大小姐,没换身份,没换地方,实在是太好了,但是……
满心疑惑的打量着面前的人,黛眉深锁,咏诗她们上哪去了?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将婢女全给换了。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里?咏诗她们呢?”沐月夕满心疑虑的问道。
“回郡主的话,奴婢是贵妃娘娘派来服侍郡主装扮的。”
“装扮,装什么扮?”沐月夕眨着眼睛,一脸的不解。
宫女们很忙,没有时间为她解惑,将她从床上架起来,扶到梳妆台前坐好,伺候她洗脸漱口。
发型、头饰、衣服、佩饰样样都要精挑细选,青黛、美目、红唇点点都要精描细画。忙碌了近两个时辰,累的沐月夕眼神飘浮,全身无力,宫女们才送算满意她们的成果,放过可怜的沐月夕,邀功似的举着几面银镜,让她欣赏镜中的美人。
“郡主,您看这样可好?”宫女们恭敬的询问沐月夕的意见。
沐月夕两眼无神的看着银镜里那个穿着华丽宫服,头上插满金银首饰的小小人儿,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请问各位宫女姐姐,我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郡主,您今天要去参加八皇子的寿宴。”宫女们很好心的提醒她。
沐月夕恍然大悟,这八皇子可是徐贵妃的宝贝儿子,徐贵妃一定是怕她丢了八皇子的脸,才特意派宫女来帮她装扮。可是这寿宴要晚上戌时才开始,现在还没到午时,难道她要顶着这么重的首饰枯坐几个时辰?
沐月夕用手撑着脖子,她实在害怕颈椎因不堪重负,而被压断,那样的话她小命就不保。这一世有位极人臣却真心疼爱子女的父亲,有温柔贤惠体贴入微的母亲,有可爱的弟弟妹妹,她才不要以这种滑稽可笑的方式死去。很吃力的抬了抬头,颤声道:“宫女姐姐,八皇子的寿宴不是晚上才开始吗?你们这么早给我装扮起来做什么?”
“回郡主的话,庆园风景秀丽,八皇子特意请郡主现在就过去,让郡主好好的欣赏一下庆园的园林风光。”宫女们恭顺的回答道。
换好上红下蓝宫女服的咏诗清齐已赶来伺候,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沐月夕往府门外走去,身后跟着十几位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的宫女,就想搬家一样,物无细小,全都打包带走。
被封为郡主这么久,沐月夕还是第一次摆着郡主全副仪仗出行,可惜她没有感到半点欣喜,反而觉得苦不堪言。
一行人刚走出了院门,就看到身穿淡蓝色的罗衫,下系同色绣着茱萸花的长裙的沐月盈在婢女的簇拥下,丰姿冶丽顾盼生辉走了过来。
“姐姐今天好漂亮,真是花容月貌,这眉如春黛,眼似秋波,盈儿远远的瞧着,差点没认出来。”沐月盈眉眼弯弯的笑道。
脸上笑容虽甜,却不及眼底。口中说的虽是赞美的话,却是显得那么的言不由衷。沐月夕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语气淡然的问道:“盈儿,有事吗?”
“姐姐,盈儿和你一起去赴宴。”沐月盈娇滴滴的道。
“对不起盈儿,八皇子没有发请柬给你,姐姐不方便带你同行。”沐月夕直接拒绝。
“姐姐,带盈儿去嘛,庆园的风景那么好,盈儿想去看嘛,盈儿一定会听姐姐的话,保证不惹事。姐姐,你带盈儿去嘛,带盈儿去嘛,带盈儿去嘛……”沐月盈紧紧地拽着沐月夕的衣袖摇晃,小嘴不停的重复着念叨,这是她以前最常用的招数。
本就因起得太早头昏脑胀的沐月夕被沐月盈这魔音一吵,头隐隐作痛,身子晃了晃,耐着性子劝道:“盈儿,你听话,别闹了,快回房去,下次有机会,姐姐再带你去。”
“不嘛,盈儿就要这次去。姐姐带盈儿去嘛,姐姐不带盈儿去,盈儿也不让姐姐去。”沐月盈双手展开,不肯让沐月夕走。
“大胆沐氏,郡主驾前,岂容你放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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