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现在缺什么?缺的就是一个名分,一个镇压叛乱的名分。这也是萧凡一直不敢让朝廷大军抢先发动的原因。
有道而伐,天下景从,无道而伐,万众背离。子曰:“攻无道而伐不义,则福莫大焉。”
朱棣不先动手,朝廷举兵伐之,只会让朝廷失了民心,一个小小的理由看似并不重要,实则不然,古代人非常看重大义名分,师出无名乃不义之战,必遭天下人诟病指责。
如果朱棣先动手,朝廷以镇压叛乱为名出兵,那么朝廷便在道义上站住了脚,让人觉得出师是理所当然之事,民心自然不会偏向朱棣那边了。
后发制人或许失了先机,但衡量利弊,得到的更多。
朱棣谋反的日子越来越近,锦衣卫从各地传来的情报量也越来越多,萧凡每日在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一段时间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家中几位夫人心疼不已,除了陈莺儿,别人都帮不上忙,画眉和江都红着眼圈进宫见朱允炆,柔柔静静的女子竟如泼妇一般,在文华殿指着朱允炆的鼻子骂他不懂体恤臣下,不知分担忧劳,满朝文武成百上千人,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凭什么别的官儿每天大鱼大肉,下馆子逛窑子,日子过得逍遥赛神仙,而她们的相公天生劳碌命,忙得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朱允炆面对皇姐和堂妹的指责,只能干笑不已,你们相公劳碌确实是劳碌,不过你们睁着眼睛说胡话那就不对了,满世界问问去,除了你们,谁会觉得你家相公是老实人?有他那样的老实人吗?谁敢欺负你家相公?
面对嫡亲的家人,朱允炆不敢摆皇帝架子,作揖打拱,细声细气赔了礼,并且当着她们的面命宦官去镇抚司衙门传旨,强制命令萧凡放假三日,画眉和江都紧绷的俏脸这才稍有缓和。
陪着小心送二位姐妹走,画眉跨出殿门时又狠狠瞪了朱允炆一眼,然后毫不客气的将摆放在门旁的一株南海红珊瑚顺走了。
朱允炆苦笑着目送二人离去。
回家满足的睡了一整天,萧凡起床刚伸了个懒腰,宫里又来了旨意。
旨意简洁而幽怨,只有一句话:“萧侍读,你还记得玄武湖畔的英雄救美吗?”
萧凡一楞,接着拍了拍脑袋,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朱允炆这没用的家伙还等着自己帮忙勾女呢。
当即萧凡叫来了曹毅,二人窃窃私语一番,曹毅便离开萧府,按萧凡的吩咐安排去了。
黄昏时分,京师西城外的玄武湖旁一片寂静。
朱允炆死皮赖脸的又将黄莹约了出来。
自从上次朱允炆跟黄莹说了一番道理之后,不知为何今日黄莹的态度却好了许多,一路低垂着头,显得非常温顺。
朱允炆与她并肩走在玄武湖畔的小径上,不时说几句剽窃自萧凡的冷笑话,说完了一个人乐得哈哈大笑,而身边的黄莹却只是抿了抿嘴角,然后抬头送给他一个娇俏的白眼儿,盈盈二八少女尽显妩媚风情。
黄莹微微有些奇怪,她对朱允炆的身份隐隐有些察觉,平素他出来时都是前呼后拥,明里暗里无数侍卫保护,不知为何今日二人附近却空无一人,她总觉得今日的气氛透着几分诡异。
血红的夕阳投映在玄武湖上,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水波荡漾着血色的光辉,一闪一闪,如星辰般璀璨。
朱允炆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衫,腰间挂着一块碧绿的玉如意,面若冠玉,唇红齿白,折扇轻开轻收,一派富家公子的模样,潇洒不群,卓尔不凡,抛开他皇帝的身份不说,他本身也是个具有阴柔魅力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绝对有勾引万千无知少女的实力。
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朱允炆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黄莹闲聊,眼睛却骨碌碌的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似的。
黄莹见朱允炆不甚专心的模样,心下微微不悦,哼道:“把人家叫出来,你却又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早知这样,何必叫我出来?”
朱允炆一楞,接着急道:“莹儿你误会了,我其实……其实是在观察别的女子……”
黄莹柳眉顿时竖了起来:“你跟我走在一起还观察别的女子?”
朱允炆一本正经的点头:“是啊,我就是不服气,想比较一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
黄莹转嗔为喜,低头抿嘴笑道:“比较出结果了吗?”
按正常的对话程序,朱允炆这个时候一定要非常沮丧的回答说,结果他服气了,这世上果真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云云,这样含蓄的马屁,既讨好了黄莹的芳心,又化解了刚刚自己不专心的窘境。
谁知朱允炆不知是心有旁骛还是本身情商很低,黄莹问过之后,他说了一句非常脑残的话。
遗憾的一摊手,朱允炆很无辜的道:“这附近活着的女子只有你一个,无法比较。”
砰
朱允炆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
“我要回家”黄莹生气了。
说完她扭头便走。
朱允炆跟在她身后,莫名其妙的挠头:“我说错什么了吗?”
湖边树林中人影一闪,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拦住了二人,手中握着一根短棒,满脸横肉的面孔泛出狰狞之色,指着二人大喝道:“打劫把银子交出来”
怒气冲冲的黄莹顿时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便往朱允炆身后躲去。
朱允炆两眼一亮,来了,苦心策划的戏肉终于来了英雄救美,此其时也
迎上前,朱允炆一脸兴奋的道:“你怎么才来?”
大汉:“……”
这态度……不对吧?大汉一辈子也没见过被打劫的人这么兴高采烈,眉飞色舞的……
“少……少废话拿银子”
朱允炆急得跺脚:“错了说错了你应该说先劫色,再劫财……”
大汉挠头,表情茫然道:“啊?是吗?我应该先劫色?”
“对”朱允炆像个权威的劫道专家一般笃定。
躲在朱允炆身后的黄莹觉得不对劲了,狐疑道:“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他是坏人”朱允炆挺胸道。
大汉呆楞过以后,立马发威了,砂钵大的拳头猛然击出,砰的一声,狠狠揍中了朱允炆的鼻子。
“少他娘的废话,爷爱劫什么就劫什么,管得着吗?”大汉恶狠狠道。
朱允炆痛得五官扭曲成一团,鼻腔中两股温热的缓缓流出。
捂着鼻子,朱允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你敢打我?你真敢打我?”
大汉又是一拳,揍得朱允炆半边脸青了起来。
朱允炆眼泪顿时下来了,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你是谁的手下?敢打我,我诛你九族来的时候萧凡是怎么跟你说的?谁让你真动手了?你应该被我制服才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听不懂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大汉面露狰狞。
黄莹看不过眼了,肩头微微一晃,莲足如闪电般踹了出去,大汉没想到一个弱女子居然会功夫,一时不备,被黄莹踹中了胸口,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老远,重重跌落地上,当时便闭过气去了。
朱允炆睁大了眼睛,忘了疼痛,楞楞的扭过头望着黄莹,吃吃道:“你……你会功夫?”
黄莹狠狠白了他一眼:“略懂。”
“好……好厉害。”
“一般而已,比你强那么一点点。”黄莹很谦虚。
朱允炆泪流满面:“你刚刚怎么不早点出手?”
黄莹悠悠道:“我若出手早了,你还怎么逞英雄呀?”
朱允炆顿时变得尴尬无比:“这么高深的计策都被你看破了……”
“呸当我是傻子呢?”
蹲下身,黄莹轻轻抚着朱允炆青肿的脸庞,这一刻她脸上布满了柔情。
“你才是真的傻子,不过傻得让我高兴,一个男人肯为女人花这么多心思,不论真假,我都很满足……”
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感充斥着朱允炆的心,守得云开见明月,苦心人,皇天不负。
“呜呜,莹儿,我……好痛啊……”
“你活该”
玄武湖畔的另一端,萧凡和曹毅盘腿坐在湖边的草丛里,身后数十名黑衣汉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平静的湖面。
不耐的看了看天色,萧凡狠狠吐掉嘴里一根狗尾巴草的根茎,喃喃道:“天都快黑了,天子怎么还没过来?”
曹毅皱眉道:“今儿这事是不是有点胡闹了?天子勾女,咱们凑什么热闹?”
萧凡苦笑道:“天子勾女勾不上,这热闹咱们不凑都不行,天子下了旨,非要来一出英雄救美,我能怎么办?”
曹毅叹了口气,这位大明皇帝陛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圣明天子的模样,今日这事若让朝堂那些言官御史们知道,不知明日有多少骂他是无道昏君的奏本飞进皇宫……
“打劫天子的人安排好了吗?”
曹毅朝不远处的草丛一指:“在那儿趴着呢,我已经吩咐好了,天子和那女的一过来,他便上去打劫,当天子大发神威时他只准默默挨打,不准还手,最后还得落荒而逃……”
萧凡点头:“狗血是狗血了一点,不过这招用来勾女皆无往而不利,招数不怕老套,管用就行。”
正说着话,远处踉踉跄跄跑来一个人,白色儒衫凌乱不堪,神情分外狼狈。
萧凡眼尖,一望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陛下……你怎么了?”
众人也吓了一跳,一齐围了上去。
朱允炆鼻青脸肿,脸上却泛着幸福的笑容,犹自嘿嘿傻笑不已。
萧凡左右看了看,道:“黄莹呢?”
朱允炆嘿嘿傻笑道:“送她回去了。”
“回去了?那咱们策划的英雄救美……”
“已经救过了……萧侍读,你的法子真管用,原来英雄救美还得搭上苦肉计才有效果,果然如你所说,男人,就得对自己狠一点……”
萧凡满头雾水:“陛下……你说什么呢?”
当下朱允炆将刚刚的经过细细分说。
“……你安排的那个打劫的,下手确实狠了点儿,不过念在他助朕勾女有功,赏他黄金百两”
萧凡和身后众人皆一脸古怪之色。
朱允炆奇道:“你们干嘛都这副表情?”
干咳两声,萧凡悠悠道:“陛下,臣等确实安排了打劫的,不过……那人就在这里,哪儿都没去……”
朱允炆楞住了:“这么说,朕刚才碰到的那个人……”
萧凡咳了咳,道:“他真是打劫的,陛下威武。”
……
……
“陛下……你哭了?”
“……太残暴了”
“陛下息怒,你能活着回来,只能说是生命的奇迹……”
“奇迹你妹啊快把他抓起来,诛他九族”
第二百七十二章燕王起兵
建文元年三月。
北平燕王府侧门大开,十余道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出了侧门,手执燕王朱棣的手令虎符,趁夜出了北平城,奔赴城外燕军各大营地。
燕王府仍如往常一般平静无波,朱红色的大门漆光锃亮,门前广场上,两排鲜衣甲士执戈而立,一队燕军军士来往巡梭警戒,举手投足皆剽悍精干之气,百战沙场的边军将士浑身带着一股肃杀刚硬的意味,门庭巡逻亦如敌阵冲锋一般气势凌人。
王府大门前一片静谧,一切跟往常一样,平静而有序。
只有王府内的燕军将士们最清楚,平静,往往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午时二刻,一队身披黑甲,神情肃穆冷凝的军士在燕王府左护卫指挥朱能的带领下,进入了王府侧门,他们手臂上缠着一条丝带,丝带是红色的,红得像新鲜的血,夺目,刺眼。
王府内院已被清理一空,所有宦官,宫女,仆役一律不准入内,朱能领着大约五十人的队伍一路直行到了王府内堂外院的花园中。
内堂门口,道衍眯着眼,双手缩拢在宽大的袍袖中,见朱能已到位,道衍神情不变,只是淡淡的朝他点了点头,朱能会意,双手平伸,向下虚按,五十人动作一致,唰的一下全都匍匐在茂密的花园矮树丛中。
早春时节,百花绽放斗妍,万紫千红的王府花园内,一瞬间杀气冲云天。
未时一刻,燕王朱棣穿着暗黄王袍,黝黑的面庞一如往常般刚毅,他负着双手,在道衍和大将张玉的簇拥下,慢吞吞的走进了内堂。
跨进门槛的那一刹,朱棣仿佛不经意的回头,目光朝花园暗影处淡淡一扫,花园内人影幢幢,金铁之光若隐若现。
朱棣眼角微微抽搐,雄伟的身躯顿时停在门槛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今日这一念,种下的是善因还是恶因?
杀伐果决的朱棣,这一刻犹豫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担当不起这样沉重的后果。
跟在他身后的道衍和尚看出了朱棣的犹豫,道衍有些急了。辅佐明主,颠覆江山,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才能,这是他毕生的夙愿,他的夙愿需要面前这位魁梧伟岸的明主帮他实现,明主怎可犹豫不决?
道衍低宣了一声佛号,缓缓道:“王爷,君权天授,天亦择人,一念至此,知行通达,凡人多生忧怖,殊不知修罗屠刀之下亦可证菩提,江山易主,天命所归,王爷勿再犹豫踯躅。”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眼中浮起决然,抬腿迈步,一脚跨过门槛,踏进了内堂,脚步坚定沉稳,毫不迟疑。
这一念,酝酿了十几年,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朱允炆,且让老天来选择谁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吧
道衍跟在朱棣身后,看着他沉稳的步伐,道衍老迈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未时三刻,燕王府门前晃晃悠悠停下两顶官轿。
轿帘掀开,北平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副使谢贵二人走出官轿。
二人相见,各自客气的互相拱手寒暄几句,眼神交会处,皆露出心领神会的意味。
他们的官职是朝廷委派,委派他们在北平为官,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发现异常后,立马联络潜伏于北平的锦衣卫密使,由锦衣卫将情报飞鸽传递入京师。
张昺和谢贵二人既食君禄,自然一心忠于朝廷天子,在北平任职的这一年多,他们忠心的执行着天子的嘱托,不敢稍有麻痹懈怠。
可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警惕了这么久,这一回他们却还是懈怠了。
燕王宴请,本是一件很寻常很不起眼的小事,根本算不得异常。他们在北平为官的一年多,尽管心知肚明彼此的企图和职责,可他们仍与燕王保持着表面的一团和气,双方设宴款待,你来我往也不知多少次了,这一次张昺和谢贵根本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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