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口中的药末全数吐给子惜,端华看着她,道:“你这小孩,瞪我干什么?莫不是嫌我嘴脏?”说完将另外半颗药丸放入口中咀嚼。
子惜无法回答。她的嘴巴仍被他扼着,他的脸仍旧和她只相隔一拳的距离,他说话的时候口中似有芳香,当真吐气如兰。经由他咀嚼后的药末也没有之前那么苦了。
她也不是嫌弃,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而已。自有记忆以,她还从没有吃过从别人口中吐出的食物。
端华俯首,将剩余的药末继续吐给子惜。
他肩后的长发滑落,落在她的脸颊,轻柔如羽,幽幽的香气自发丝间缓缓沁出。
子惜闻之,一阵飘飘然,什么抗拒,什么难以接受,统统烟消云散,两条鲜红的液体自鼻孔缓缓流下。
端华眼珠一斜,就看见子惜的鼻血粘在了自己的发上。
他不动声色地吐完最后一口药末,优雅而从容地坐直身子,从袖中抽出手绢,仔仔细细地擦拭垂落在胸前的一缕乌发,擦完之后,将粘着血污的手绢放在小孩的枕边,冷淡地道:
“洗干净。”
说完,翩然离去。
这次,子惜没有心思再目送端华的背影。药效很快,她立刻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在全身游走,最后集中在五脏的部位,心肝脾肺肾在同一时刻剧烈翻搅,而她也在那一瞬间疼得昏死过去。
******
时间总是在人没有知觉的时候悄然远去。
黄昏下,最后一缕夕阳斜斜地透进屋子。
子惜茫然地睁开眼睛。
淡雅的香气满屋缭绕,这种香气混合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深呼吸时不会觉得呛鼻,闻得时间长了也不会头晕目眩。
她微微侧头,看见身穿墨绿色衣袍的端华静静地坐在床头,乌发披泻而下,落在她的枕边,她一侧头就闻到了他发丝间的幽幽香气。
端华似乎没有察觉她醒了,目光仍旧专注于手里的香谱,玉指轻轻地翻过一页,风姿娴静而悠然。
第1卷 第15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1)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子惜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面色凝重地走了进,她与那男子目光相撞,刹那的停留,那男子便看向了端华,竟似将她当作了空气一般。
端华似乎也没有察觉有人进屋,聚精会神地品阅中的香方。
“少爷,您怎么擅自扣留别人家的孩子呢?”那男子无奈地道。
他出门采办香料,这才过去几天的时间,素心庄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先是落碧尘袭,少爷不顾自身内伤未愈就去迎战,虽说落碧尘答应十年内不再打扰少爷,可十年后呢?少爷的内伤不一定十年就能痊愈。
再就是素心庄里突然多出一个小孩,他出门一打听才知是张家酱油铺的独子,张家爹娘这两天急得都去官府报了案,要不是他赶回素心庄又急忙去官府解释,再过几天,张家爹娘估计准备给儿子办后事了。
端华身不动头不抬,看着香谱,清冷地道:“这小孩我要了。”
那男子暗叹一声。
看他得去张家把这小孩买回,听说这小孩是张家酱油铺的继承人,张家爹娘一共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肯轻易送人?可是少爷说出的话绝不会收回,太难为他了!早知如此,不如就让张家当这小孩死了得了。
那男子越想越苦恼,又道:“少爷,您怎么可以将两仪玉露丸随随便便就给这个孩子吃了呢?”
为了找齐炼制两仪玉露丸的药材,他上火山入冰洞,呕心沥血才找齐一颗的量,少爷居然在他离庄的这几天,随随便便就拿去送人了!
“不过是颗失败品,以后再炼便是。”端华淡淡地瞥向那个男子,淡淡地道:“你真烦人。”
男子立刻乖乖闭嘴。
端华合上,手腕轻轻一转,将扔给了那男子。然后低眸,看向早已醒的子惜,纤柔的玉手悠然一指,道:
“醒了就去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子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块抹布随意地挂在木桶上,她嘴角不由一抽,道:
“我才刚醒。”
第1卷 第16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2)
端华深深地凝视她,“无论何时醒,醒了便是醒了。”
子惜发现自己无法和他正常沟通,坦言道:“我内伤在身。”
“即便两仪玉露丸是失败品,它也是治疗内伤的良药,风叔又以内力助你吸收药效。”端华表情淡如平常,口吻亦淡如清水,然而言辞似乎对子惜颇为不满,“你当两仪玉露丸和风叔为何物?你真没见过世面。”
“风叔就是我。”一旁的男子对子惜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子惜也回他一个牵强的微笑,然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
风叔看她在少爷面前毫无半点自觉心,不禁摇了摇头。
“快擦地。”端华一声低斥,素手微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子惜从床榻上拎起,然后直接扔到木桶前。
他出手飞快,力量的控制精准无误,再没有催动内力的情况下,将子惜稳稳地扔到地上,并使她不受丝毫损伤。他的武功已经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换了别人必须以内力相辅才能使她安全落地,可惜子惜对武功一窍不通。
她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多么厉害的人,也不知道这人对自己多么手下留情了。
她拿起抹布,悲从中。
两世!整整两世!
她虽然平凡,可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莫名其妙被人伤成内伤,内伤未愈又被人差遣干活,即使地上的血确实是她吐的,可她是病人,一个七岁的小病人,他怎么可以摧残国家的幼苗!
子惜心中愤愤,但是该干的活还是会干,表面上看她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耕田小黄牛。她将抹布投入木桶里浸湿,取出后覆盖住发干的血污,然后蹲在地上默默地擦。
就在这擦地的期间,她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通透净爽,仿佛就是那打通了任督二脉,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从体内喷涌而出,犹如火山爆发。哪里像是内伤未愈?她都怀疑自己根没得过什么内伤。
端华面无表情地看着瘦瘦小小的子惜趴在地上擦地板,片刻又道:“床榻上的手绢一会儿也去洗干净。”
第1卷 第17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3)
“……”
子惜无话可说,因为那手绢上面也沾着她的血,他没有让她帮忙洗头发,已经是非常宽容了,她很知足。
“少爷,您要这个……”风叔突然开口,他想形容一下这个小孩,却发现找不到词形容这个平凡到极致的孩子,只得单刀直入:“这个孩子留在素心庄不妥吧?男孩顽皮,会影响您的清修。”
“女孩太弱,一捏就死。”端华漠然接话。
子惜的手蓦地一抖。
从她误入素心庄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两天,两天里,除了吃下两仪玉露丸的时候是清醒的,其余时间她都处于昏迷状态。
端华自然不会为她洗漱换衣,所以不会发现她是女孩。她今年才七岁,长相又平凡无奇,光从表面看,根看不出她是女孩,加上街坊邻居也都认定她是男孩,所以端华和风叔绝不会想到她其实是女孩。
子惜很快就将地板擦干净了。无论是在前世,还是在酱油铺,她都会干些家务活,擦地板这件小事也没什么可抱怨,心底的愤愤不平也很快就消散了。
然而,她刚站起将抹布归位,就听端华低喝:“跪下。”
她咚的一下跪了下去。
下跪这件事七年倒也习惯了,像她这种平庸又平凡的平民,遇到官老爷必须得下跪。眼前这个人是皇叔,身份比官老爷还大,向他下跪是应该的。不跪就是犯上,犯上在这个世界就是犯罪。
端华端坐在子惜的面前,神色平淡无波,道:“磕头。”
磕头?子惜踌躇了一瞬,然后俯身贴地,前额轻碰地板,对端华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磕头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入乡随俗嘛,又是在帝都,每年皇帝祭天出巡,沿街百姓都得下跪磕头的。
端华看着子惜,道:“再磕。”
再磕?再磕一下也没什么的。子惜毫无怨言地又向端华磕了一个头。
却听端华又道:“再磕。”
还磕?这是准备玩哪出戏?子惜有些小小的不乐意,不过皇叔的身份摆在眼前,她一个朝歌城酱油铺的小小百姓得罪不得。
第1卷 第18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4)
她一个朝歌城酱油铺的小小百姓得罪不得。
她又俯身磕头,然后抬起头去看端华。
端华冰晶一般的眸子也在看着她,突然道:“叫师父。”
“师父。”子惜连磕三个头有点晕,脱口叫完后才“啊”了一声,猛然醒悟:“皇叔……”
她刚一改口,端华便冷声打断:
“叫师父。”
“可我是张家……”
子惜想婉转地拒绝。像她这种两世平庸的路人,站在绝世风华的皇叔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想想都觉得不伦不类,酱油铺才是她的完美归宿,打酱油的路人甲才是她的最终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端华突兀地问。
子惜刚想说张三,立马想起皇叔的赐名,答道:“子惜。”
“没错,你是素心庄的子惜,再也不是酱油铺的张三。”端华冷若冰霜地直视子惜,“而你已向我三叩拜,便是向我行了拜师之礼,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端华的徒弟,你若不叫师父,我就立刻杀你。”
子惜震惊得僵在原地,目光愣愣的。
她抬头凝注他。
未束起的长发从他的双肩披泻而下,晚间的风轻轻吹动柔雅的乌丝。那张绝世清华的容颜在黄昏里仿佛散发醉人的香气,香气里含着一丝药味,有些苦,有些涩,却绝不会呛鼻,时间久了愈发醉人。
他美丽如画,风姿如诗,淡若水,冷若冰,洁似白雪,绝世出尘。
“师父……”子惜情不自禁地叫出口。
端华直视她那一双毫无特色的眼睛,道:“现在,你要对我发誓,除非死,今生今世绝不背叛和欺骗师父。”
子惜一惊,道:“如果不小心……”
端华面无表情地打断:“届时,为师会亲手杀死你。”
“欺骗也不行吗?”
“不行。”
“我……”子惜嘴角略抽,故意说漏,“今生今世绝不背叛师父。”
“欺骗也不行。”端华冷漠地补上。
“是,欺骗也不行。”子惜无奈,想了一想,坦白从宽地道:“师父,其实我是……”
“忤逆也不行。”
我是女孩啊!!!
为什么不给她机会坦白?为什么逼她不能说出口!
第1卷 第19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5)
子惜在心底捶胸顿足,小小的身子委顿在端华的面前,凄苦地道:“弟子子惜向师父端华发誓,除非死,今生今世绝不背叛和欺骗师父,也绝不忤逆师父。”
端华满意地点了点头,“为师给你一天时间断绝前尘往事,一天以后你只是素心庄的子惜,我端华的徒弟。”
******
翌日。
天蒙蒙亮,子惜便起床了。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七年,前世熬夜爬网的陋习早已改掉,科技落后的返古时代,天一黑她就只能去见周公了,第二天通常都闻鸡叫就起床。素心庄宁静清幽,鸟鸣声倒是有,鸡叫是万万听不到的,不过因为不是睡在自己家,睡得不踏实,也就比往常起的更早了,但还是没有端华和风叔起得早。
她住的房间一直都是空荡荡的那间,然而门外风光旖旎,亭台楼阁、曲桥水榭,或近或远和山水花草融为一体。清晨的这个时段是最缥缈迷幻的,仿佛置身人间仙境。
她所处的小楼前是一片湖,湖面水气氤氲,湖畔柳枝飘摇,正是桃花凋谢的时节,粉红色的花瓣在水面悠然荡漾。
不远处的水榭里,一身墨绿色衣袍的端华席地而坐,同色的玉扇束发,鬓角的乌丝随风飘扬。他闭目静坐,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玉像,虚幻而不真实。
子惜望得两眼发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她的师父,犹豫着该不该过去向他请安,却见风叔也在水榭里。他跟端华说了几句话,便沿着曲桥向她走。
“小少爷,我带你去吃早点,顺便给你介绍一下素心庄的大致规模。”风叔露出一个自认为和蔼的微笑。
“小少爷?是叫我吗?”子惜回他一个牵强的微笑。
“是的,以后小少爷要习惯,你是皇叔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那些曾经站在你高处的王爷、官老爷,你都不必再向他们下跪磕头,他们也许不用向你行礼,但必须都对你恭敬有佳。”风叔微笑交代。
子惜望向水榭里静坐的端华,道:“我要去向师父请安吗?”
第1卷 第20节:今生今世绝不背叛(6)
“不用,少爷正在疗伤,越少打扰越好。”
疗伤?子惜微惊,“师父也受伤了吗?”看起不像啊!
“陈年旧疾,对你说一下倒也无妨。”风叔走在前面引路,“少爷小时候练功走火入魔,导致五脏俱衰需要静养。你看少爷平时性子清冷,是因为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任何过激的情绪都会牵动旧疾复发,一些过于刚猛激烈的武功也不能再练。上次一战,虽然败退落碧尘,但恐怕已经牵引五内。这几日,没什么事别去主动打扰少爷。”
子惜随口应了一声。
怪不得师父从表情到语气都那么清清淡淡的,举手投足更是轻柔静缓。也许因为常年修身养性,所以浑身散发仙风灵气。师父如画的姿容绝对及不上那身如诗的风姿,单用倾国倾城等词汇去形容师父,那简直是侮辱师父的一身风骨。
师父如茶,需慢品。
风叔一边走一边指着途经的大路小径,告诉子惜,这些路分别通往哪里。
“素心庄分前府和后园,少爷平时住在后园,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后园加上少爷一共七人,现在多了你就有八个人了。前府的人就多了,不过前府的人不会到后园,倒也不用了解。我们平时出入也是走的后园的后门。”
子惜抬头看了看风叔,问:“溪柳街上的是后门吗?”
“是的。”
“我一直以为那个是正门,它看起一点不像后门。”子惜惊诧。她看过这个世界有权有势的府邸的大门,那些大门可一点都比不上素心庄的后门,档次差了不止一截。素心庄古朴大气,且清幽恬淡,一如它的主人。
“素心庄正门所在的位置临近皇宫,普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