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惊,完全不懂梦华的行为出于何意,因为太突然,他也不及深思,只得尾随在后,为梦华挡下一波又一波夺人性命的袭击。
梦华的眼睛紧紧地锁住战场上唯一的女人。
那女人满脸是鲜血,也不知是她的,还是别人的。他几乎认不出她的脸,却认出了那个瘦弱的身段,无数次在远处悄悄地观察她、监视她、望着她,他已经再难忘记她的身影。
有时候他会想,也许他看着她的时间要比端华多的多,他能在数以万计的人群里找到她,端华却未必能做到。
砍向梦华的战刀被小童一一格挡,梦华的潜意识里却希望自己死在追她的路上,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手里,那样他就不必按照自己的意识靠近她,很多事情就都可以随着他的死永远埋葬。
随着距离的拉近,小童也看见了子惜。
子惜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在人流的带动下往他们的方向缓慢移过。
小童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5卷 第690节:决战云中城(11)
小童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无论是拓跋望,还是李诗蕴,他们都想要子惜的命,若他能在此终结子惜,无论在拓跋望面前,还是在李诗蕴面前,他都立下了大功。
内心深处的贪念在一瞬间激发,小童不再照顾梦华的安危,迅速夺下就近一名应秋战士手里的战刀,策马超越梦华。
梦华的余光瞥见小童心急如焚地向前冲,他立刻察觉出小童的心思,目光从子惜的身上移到小童手里的战刀上。
随着他们越越接近子惜,小童眼底的杀意越越明显,而子惜似乎没有发现他们。
梦华的心骤然抽紧,一口气像是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他想提醒子惜,有人正在接近她,正准备暗杀她。然而他却不能喊出口,他要顾及握在拓跋望手里的他的家人。
可是,他不想看见子惜死,也不想再伤害她了。
在他短暂的一生之中,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他不该踏上应秋的国土,
这些年,他屡屡伤害子惜,利用端华一次又一次刺伤她的心,而她却从未伤害他,即便明白他对她不怀好意,即便她有无数次机会杀他,她也仅仅是一次又一次地警告他——远离她,再远离她,别再出现了!
他的成功,他的失败,他的生,他的死,全都因为一个叫“端华”的男人。
因为与端华相似,拓跋望非要送他一条死路走。
因为与端华相似,子惜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他。
只要利用端华,子惜的弱点就永远握在他的手里。
也因为他不是端华,所以他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
而最失败最令他感到可耻的,是自己的心背叛了远在碧野的青梅竹马的妻子。
梦华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马背上纵身一跃,不顾一切地飞扑向前,仿佛断了翅的飞鸟。同一时刻,小童也一跃而起,他双手握紧战刀,利用由上而下的冲势,欲一刀终结子惜的命。
子惜单手利落地掐断一名拓拔战士的脖子,她微微侧头,瞥见小童的战刀向她的后背砍,同时,她也看见梦华不要命地挡在她的背后。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用乾坤剑割下小童拿刀的手,那样的话,那把滴血的战刀就不会砍在梦华的身上。然而最终,她选择了漠视,漠视梦华为她挡下那一刀,即便她完全有能力躲避那一刀,也完全有能力将梦华从刀下救走。
很久很久以后,子惜才慢慢地明白过。
当年不杀梦华,是因为端华不在了,她内心渴望着端华的影子依然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当端华苏醒了,于是她不再需要梦华的存在了。
当小童一刀砍在梦华的后背时,她只记得梦华是她的敌人,却忘了,能为她以身挡刀的人,都是爱她的人。
羽扇脱离主人的掌心,飞向天空,无数人的鲜血溅在那把纯白的羽扇上,像是不堪重负,又急坠而下,落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
第5卷 第691节:决战云中城(12)
随着羽扇坠地,梦华也已不堪重负。他没有习武之人强壮健硕的体魄,那一刀斜向砍在他的后背,以左肩为始,一直到右侧腰际为止,纯白的衣裳瞬间染成鲜红,血液似汹涌的瀑布自巨大的伤口喷涌而出。
那一刀,小童用尽全力要将子惜置于死地。
那一刀,错误地砍在梦华的后背,砍裂了他的脊梁骨。
梦华失去支撑,一下子跪倒在战场上,跪倒在子惜的身后,仿佛在向她忏悔,向她认错。他虚弱地低着头,萎顿在战场上,血液从他的嘴角流泻出。
他的眼前是一具尸体,然而视线渐渐模糊起,他再也看不清楚这具尸体属于哪一阵营,但他心里很清楚,很快他将与这具尸体做伴了。
小童呆了一瞬,抬眸间,看见子惜转头过,那双幽深的黑瞳仿佛要将他吞噬。
下一刻,像是要掩盖自己误杀梦华的事实,小童略带心虚地急忙说道:“梦华先生以身护敌,视叛军处置,斩立决,执行完毕!”
他迅速后撤,心里明白正面交战的话,他绝不是子惜的对手。
子惜一个纵身,从梦华的头顶飞跃过去,伸左手,以绝对占据上风的速度,一把扣住小童的脖子。小童反应也快,立刻举刀砍过去,试图逼退子惜。子惜完全不将小童的攻势放在眼里,右手上扬,乾坤剑向上挥出,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小童手里的刀一分为二。
半截刀刃飞了出去,扎在梦华遗落的羽扇上。
子惜染血的手狠狠地一拧,小童的生命便终结在她手上。
她扔掉小童的尸体,战场不许她有片刻停顿,挥剑杀回战场。她以为梦华的死会像沐恒的死一样,不被别人在意,也不会激起她的一丝情绪,然而她却高估了自己。
余光瞥见跪在一旁的梦华耗尽所有力气,终于向前栽倒。子惜挥剑挡掉迎面而的刀,亟亟地扑向梦华。
最终,她也跪在了他的跟前。
梦华没有倒在战场上,而是倒在了子惜的怀里。
然而,意识越越模糊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她怀里的温度,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倒在了战场上,血泊里,尸体旁。
“你的师父很快就了,带着他今生所有的记忆,找你……”
梦华喃喃低语,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感官知觉也在慢慢消失。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就靠在子惜的肩膀上,他说这些话只是想在临死前一吐为快,不留遗憾,哪怕她根没听见。
子惜听见了。
梦华的声音又轻又虚,周围的厮杀声完全能够掩盖他的声音,然而两人此刻的距离是那么的近,即便子惜不想听,也必须听见,除非她将他推开。
子惜没有那么做,当时不懂,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过——其实自己的内心深处觉得亏欠了他。端华不在的时候,她的潜意识里希望梦华代替端华活着,端华苏醒了,梦华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是那么的自私,自私地利用梦华的生与死,安抚自己沉重的心。
第5卷 第692节:决战云中城(13)
“和你在一起的记忆是我想求也求不的,你师父不该随便弃之不顾,他不想找回的,我替他找回……”梦华大口地吸气,挣扎着不让自己的生命太快流逝,“如果他不敢服下遗忘水的解药,证明他怕了,如果他不找你,我能不能求你别在爱他了?”
遗忘水的解药……
子惜听到这句话,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进了。挥剑御敌的手渐渐迟钝,到最后彻底不动了,她好像理解了“带着他今生所有的记忆”这句话的含义。她呆呆地跪在战场上,近在耳畔的梦华的声音越越遥远,缥缈得极不真实。
周围的厮杀越越激烈,拓拔战士们都想在子惜发呆的时候了结她,那样他们就立下了大功,前途不可限量。
附近的应秋战士们迅速围成圈,将子惜护在中间,然而他们所处的位置太偏,拓拔战士的人数比他们多出数倍,浴血奋战中,己方人数不断减少。
君莫染远远望见子惜他们处在了下风,他不再按原计划进军,一个人冲向子惜的方向,由他指挥的右翼也因此混乱起,战士们都不再按计作战,四处混战。
端木信坐镇后防,他与子惜的距离最远,子惜跪在地上,他误以为子惜倒下了,猛然拔出佩剑,失去理智般地跳入战场。每一次都是在失去以后,他才懂得此情珍贵,玉儿是如此,李智是如此,小蝶也是如此。
负责左翼的庆楠看见端木信的行为,也乱了阵脚,立刻带领部下往端木信的方向汇聚,场面愈发混乱。
云中城城墙上,拓跋望一把夺过弓弩手手里的弓弩,搭上箭,张弓对准停滞不前的子惜。
一时间,子惜成为了战场的中心,梦华靠在她僵硬的肩膀上,两人都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梦华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不停的说话,此时不说的话,就真的再也没机会了。反正他要死了,说出后的后果就让后人去思量吧。
“明知你不会爱上我,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上了你……”他的声音逐渐虚浮,“假如一开始我便站在你身边,不去帮助端木灵盗取端华冰棺,不叫苏玲婀在途中拦截你,镜白就没有机会乘乱劫走端华,端华也就不会醒,我就有机会代替端华陪在你身边。可惜一开始我选择站在你的对立面,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机会……”
梦华的这些话,子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沉浸在端华记起全部记忆的惊惶中,曾经的端华在她的记忆里走的很远了,少女时期的爱恋在为人母以后便沉淀下去了,那曾经拥有过的一丝丝甜蜜,被无数个伤心的昼夜埋葬了,于是她对端华的记忆便只剩下一个冷情严苛的师尊形象。
她没有守住那个温柔的丈夫。
梦华却没有守住自己的心。
“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有优势啊!”这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他平静地合上了眼睛,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早在踏上应秋的国土时,他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随地承受死亡的邀请,而临死前的一番话,使他不留遗憾在世上。
第5卷 第693节:决战云中城(14)
失去生命的支撑,梦华的头从子惜的肩上滑落。子惜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他,他长眠的平静的脸庞落在她的掌心,到死他都没能知道,自己可以这么近的靠着她。
就在梦华的头滑落的瞬间,拓跋望手里的羽箭倏地离弦。
那支箭,破空而出,发出尖锐的啸声。
那啸声,该被厮杀的战场掩盖的。
然而那一瞬间,战场突然沉寂下去。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羽箭划破空气时的萧杀之声,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那支箭,它从众人的头顶一掠而过,快如闪电,迅如脱兔,那速度快得只能用一眨眼的时间去捕捉,而捕捉到的人,全部惊呆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形容那个画面,太诡异,不是人能办到的。
一个人,尾随在那支箭之后,因为速度太快,谁也不知那个人从何处而,谁也没能看清那个人的面目。他追着那支箭而去,在那支箭即将正中子惜眉心的前一刻,于半空中徒手抓住了那支箭,随后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在子惜的面前。
子惜先是看见一个人干净整洁的淡墨色衣袍下摆,在杀伐血腥的战场上,显得异常突兀。
她缓慢地抬起头,又看见做工考究的腰带,和一个男人妖娆而结实的腰身。她再往上看,黑绸缎般的长发垂在男人宽厚的胸前,男人的下巴高雅而冷漠,薄唇淡淡如粉白色的桃花瓣,肤色似玉,眉目如画,全身散发着凌霜般高洁的风姿。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任何词语形容他,都是肤浅的。
当对上他清冷如寒露的眼眸时,子惜惊得说不出话。无论他有没有记起过去,她都不希望他出现在战场上,她自私地想把他藏在深宫之中,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可他了,带着今生所有的记忆,所以的感情,站在了她的面前,冷冷淡淡地俯视她。如果冷淡也是一种感情的话,那么他对她的感情似乎始终不曾变过。
他冷冷地斜了一眼子惜捧在手心的梦华,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子惜。
他清冷而孤傲地仰起头,却仿佛在俯视着众生。
他望向对面城墙上惊愕非常的拓跋望,用千里传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我端华亲自教出的徒弟,即使我亲手杀她一万次,也绝不容许你们动她分毫。”
拓跋望像是受到狙击,踉跄着倒退一步。
就沉寂下的战场,当听见这句不知是冷是暖的话以后,变得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就算没有看见那个过程,也都明白端华刚才徒手抓住了射出的箭,其速度已非正常人所能拥有的。而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见识过或者听说过魔教教主的身手,那么作为魔教教主的师父的端华,身手只会高不会低。
数万人的战场变得僵持不下,场面史无前例的诡异。
“还给你。”
端华把拓跋望射的箭又徒手投了出去。
那支箭,犹如流星划破天际,只不过它的方向是由下而上的逆袭。
第5卷 第694节:决战云中城(15)
那支箭,像一支暗器,以肉眼不能分辨的速度转瞬飞向拓跋望。
拓跋望脸色大变,后退的同时迅速拔出佩剑,用剑挡箭。然而,他的速度却完全跟不上那支箭的速度。城墙上的拓拔战士们也追不上那支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擦过拓跋望手里的剑,然后一箭扎破银灰色的铠甲,深深扎进拓跋望的胸口。
拓拔军瞬间大乱,他们的统帅中箭了,谁都看得出那支箭扎入的位置十死无生。
拓跋望倒竖长剑,以剑支撑自己沉重的身躯,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箭足以要他的命,可是他不能倒下,否则就真的彻底输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都会因此成为俘虏,这是拓拔军的耻辱,也是男人的耻辱。
可最终,他还是倒了下去。
拓拔军轰然炸开,痛心疾首地呼唤着“将军”,拓跋望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冷笑——战争不是几千几万人的厮杀吗?用兵布阵,用很长的时间展开一场战役,为何他会被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一箭射穿心脏,就像他当年轻而易举地把那个男人打落城墙。
李诗蕴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号筒,那是一种类似于烟火的传信工具,出自灵息阁暗部,已经过沐恒改良。信号筒是一支看起普普通通的竹筒,尾端露出一根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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