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松了口气,子惜和酒鬼拍马屁似得鼓掌,哑叔默默地拾起摔碎的毒花。
端华抱着一盆似能滴出血的毒花,从这些人中间穿越过去。他步履轻盈,神态平和,目不斜视,淡定的,悠然的,从容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翩然行到另一头,将最后一盆毒花摆上走廊,充当节日装饰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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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扔下一堆烂摊子,端华领着子惜坐上马车,准备入宫。马车是素心庄前府的郝总管准备的,往年都是由风叔陪同入宫,今年风叔作茧自缚,正哭丧着脸修理被酒鬼“不小心”毁坏的各种建筑。
一路无言。
入宫后,端华和子惜换乘步撵,由内监引路并介绍举行晚宴的景祥殿,朝廷哪些人受邀参加晚宴,以及子惜的座位,座位附近是哪些身份的人。郝总管则由宫里安排,去了其他地方休息等待。
景祥殿。
灯火璀璨,欢歌笑语。
五爪金龙柱仿佛撑天巨柱,天面上金龙盘旋,宝石镶嵌,大殿周围灯火燃烧,光芒照在金龙和宝石上,光线折射,令整个大殿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子惜觉得,这可能是她此生见过最奢华耀眼最富丽堂皇的大殿了,面对光芒四射的大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内监在门口向大殿里面的人通报皇叔到了。
一瞬间,大殿里所有的声音安静下去,仿佛连灯火都屏住了呼吸。
将近一千双眼睛陆陆续续地转向大殿门口,目光集中在冷漠的皇叔身上,接着又十分好奇地全部打量皇叔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第1卷 第82节:一年的最后一天(3)
子惜立在端华的身边,她的存在感也不知是被放大了还是缩小了,看不见她的人始终看不见,看得见她的人一眼望到她那对略显紧张的黑眼珠,那仿佛是两颗深海的黑珍珠,深邃凝重,似乎有一股吸引力,使人不得不注意她,注意她那对黑珍珠般的眼睛。
子惜是普通的。
受到那么多人的注视,她会紧张。
她要说自己不紧张,倒显得虚伪做作。
她一紧张便下意识地去抓端华的衣角。
她想躲在师父的背后,想让别人看不见她,想做那个穿梭在人群里立刻消失的路人。在素心庄的时候她不觉得自己哪里改变了,此时此刻才明白,她已经不是那个打酱油的路人了。她的师父是超然绝俗不平凡的人物,所以她不可以继续平凡下去。
她不能躲在师父的背后,倒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树立威仪,只是无论平凡与否,躲在背后始终不光彩,那样很丢脸。
子惜刚准备松开端华的衣角,她那颤抖的小手就被端华握在手中。
端华牵着她的手缓缓步入大殿,往那灯光最耀眼的地方走去。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是她的人生转折点也不为过。
在这个转折点上,师父握住了她的手,不轻不重,浅浅的温柔从师父柔腻的掌心深处传。她的心顿时暖洋洋的,以前师父对她的所有惩罚似乎也变成了一股暖流埋藏在心底。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都属于美好,不忍它们就此断掉,希望师父永远握住她,骂也好,罚也好,都是为她好。
端华领着她走上台阶,走到这个国家最高的地方,放开她的手,淡淡地对她说道:“行礼。”
子惜如梦初醒,猛然发现自己跟随师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那个皇帝正好奇地盯着她看,于是她也呆呆地回看他。
千人大殿静得吓人。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
正当所有人以为那俩人将含情脉脉地对望到海枯石烂的时候——
端华轻轻地出声提醒:“惜儿,他是皇帝。”
第1卷 第83节:一年的最后一天(4)
子惜一惊,急忙下跪叩首行大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她惊得并非是见到皇帝,而是师父发话了!
她记得现在这位皇帝是应秋的第三位皇帝,称惠帝。惠帝是她出生后的第二年登基的。师父比惠帝高一辈,师父的父亲应该就是应秋的第一位皇帝。幸亏她出生的晚,要是早个几十年,她就可以给乱世的枭雄们当炮灰了。
惠帝让子惜平身,然后他也站了起。
皇帝一站,底下的千人全部齐刷刷的起立。
惠帝朝端华拱手行了个小礼,道:“侄儿给皇叔请安。”
惠帝身边的庄皇后向端华行了万福礼,道:“侄媳给皇叔请安。”
接着,底下的千人同时行礼,高呼:“给皇叔请安。”
子惜被这场面震得一愣一愣的,她一直知道师父的辈分比皇帝高,可是没想到皇帝会倒过给师父请安,而且她还发现皇帝的年纪明显比师父大许多,不知道皇帝的心里是何滋味,肯定不会开心。
端华身为长辈,不需要回礼,他轻车熟路地坐到惠帝左侧的玉座上。然后惠帝和庄皇后才跟着落座,接着底下的人才敢坐下去。
子惜立在原地显得局促。
她知道自己的座位不在这里,这里仅三个高位,皇叔的、皇帝的、皇后的。不过没人让她下去,她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作主张。
她看向端华求助。
端华开始享用桌上的丰盛菜肴,似乎已经把她忘记了。
子惜急得干瞪眼。
惠帝看她的眼神有趣,道:“你叫子惜?”
子惜只得看向惠帝,露出一个风叔式的假笑,尽可能表现得恭敬礼貌,道:“回皇上,你说的没错。”
底下的人一阵汗颜,这回话说礼貌吧挺礼貌的,可是又觉得挺别扭。
宴会就是一群无聊的人在那里吃饭聊天欣赏歌舞,底下这群人惠帝几乎和他们天天见面,没有新鲜感。端华年纪比他小,却是他的长辈,他这个皇帝做得挺憋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和端华说话。
于是,第一次露脸的子惜悲剧地成为了惠帝的聊天对象。
第1卷 第84节:一年的最后一天(5)
惠帝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亲和之中透着一些狡猾的味道,问子惜道:“子惜以前是哪里人啊?是在何种机缘巧合下成为皇叔的徒弟呢?”
此时,子惜已经不怎么紧张了。
她盯着惠帝的脸不出声。
她不出声是不愿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谈论她的私事,搞得像在做采访类节目,还是现场直播的。
于是,惠帝和子惜“深情”对望。
俩人都不出声。
底下的千人也对子惜的事很好奇,毕竟那是皇叔的徒弟,所以当皇帝问出问题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子惜的回答。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
场面又变得很僵。
这种二度处于尴尬之地的情况从未出现在热闹欢乐的除夕晚宴上。
底下的人纷纷猜测,如果子惜不是皇叔的徒弟,皇上这会儿可能雷霆震怒了,于是大家在心底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皇叔收的徒弟是个反应迟钝的愣子。结论一出,所有人又觉得十分惋惜,认为自己的儿子更有资格成为皇叔的徒弟。
绝对的安静中,惠帝身边的庄皇后突然轻咳一声。
子惜在民间听过关于庄皇后的事,基上和真实情况偏差不会太大。庄皇后是惠帝的第二位皇后,同时也是左相的亲妹妹,庄皇后和左相联手,在朝廷可谓是一家独大,三岁小孩都知道。所以在传闻中,玉蓝夫人和左相的绯闻,据说惠帝听见也当没听见。
庄皇后的感觉和玉蓝夫人的差不多,端庄中隐含威仪,温柔中带着些冷酷。
她盈盈一笑,柔声道:“皇上,子惜还小,您看他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那小肚子里还空空的,先让他坐下去休息一会儿吧,正好让他和玉儿、信儿他们熟络熟络。”
惠帝的眼底出现一丝失落,点了点头,道:“子惜先坐下去吧。”
子惜看了眼端华,其实她看不看都一样,她从没有在端华的脸上、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只要能看见他,就觉得安心许多。
在内监的指引下,子惜坐到属于她的座位上。
第1卷 第85节:一年的最后一天(6)
之前接引她和师父入宫的那个内监评价说,她的座位是极好的,没有相当身份地位的人是排不到那么好的座位的。
入座以后,她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座位果然是极好的。
她坐在左侧第一排,后面的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的前面是走道兼舞台,宫廷乐府安排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少女们翩跹起舞,于是对面的人也看不见她。
果然是个绝佳的好位置,除了高位上的三人外,她完全不用担心抬头的时候会和谁含情脉脉的对视。
这时,在她上首的两个小孩在惠帝的召唤下走上高位。
两个小孩跟她此刻的年纪相仿,她也不知道谁是谁。
不过,她已经在之前的内监那里听到了一些信息。
坐在她上首第一位的孩子是大皇子端木玉,大皇子的母亲就是现在的庄皇后。大皇子虽然比二皇子早出生了一天,但是他妈当上皇后的时间晚了,所以没能得到太子的位置。
上首第二位的孩子是二皇子端木信,也就是那个有幸得到太子位置的那位,他妈是惠帝的第一位皇后,死于难产。
端木玉和端木信在端华面前磕头行大礼,然后齐声道:“给皇叔祖请安,祝皇叔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子惜震惊不已!
师父的辈分居然已经到达祖宗的境界了!?
仔细想想也对,师父没有爵位,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师父,所以就跟着皇帝叫皇叔了。可是皇帝的儿子们不能乱辈分,还得恭恭敬敬叫一声皇叔祖。
师父可能是史上最年轻的老祖宗了!
紧接着,子惜看见了令她气血上涌的一幕。
只见端华取出两只红包,分别给了端木玉和端木信,俩个小孩兴奋地谢过,然后回到座位上。
子惜心酸、嫉妒、怨恨,斜睨着端木玉和端木信手里的红包,只差没有鼻孔喷气。心底大喊三声——师父偏心!师父偏心!师父偏心!然后暗哼一声,扭过头去。
坐在她下首的身边这位是左相的儿子李智,李智叫庄皇后一声姨妈,和大皇子端木玉是表兄弟。
第1卷 第86节:一年的最后一天(7)
一想到李智和端木玉是表兄弟,子惜连带着也不待见李智。
于是,她将目光集中在李智下首的那个小孩,顿时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文文静静的像个女孩子。他应该就是开国功臣的学生,名叫洛。
提起那位开国功臣,那也是天子脚下的传奇人物之一,大家都尊称他为路夫子,据说已经一百岁开外了。路夫子是已经顿悟的世外高人,应秋第一位皇帝驾崩后,他主动请辞退出朝政,一心一意专研诗词歌赋,辈分相当高,和她的师父有异曲同工之妙。
洛下首的那些人她就不知道了,那个内监没给介绍。
这时,洛突然转头撞上子惜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伸出那条短短的胳膊,也不在意他们之间还夹着一个李智,小手伸到子惜面前,似乎想和她握手。
子惜明白这是应秋的握手礼,急忙伸手和洛相握。
洛微笑道:“幸会。”
子惜嘴角略抽,也说了声:“幸会。”
这个世界的小孩大多都早熟,“早熟”这个词也就她会使用,这里的人完全不会觉得七、八岁的小孩举止同成年人一样会是早熟,他们反而会夸奖这个小孩将会有出息。
俩人的手刚一分开,坐在中间的李智也朝子惜伸出了手,另外一边的端木玉和端木信看见这边挺热闹,自然也要凑热闹。
子惜片刻前不待见他们,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气过了便好了。
于是,五个小孩相互握手,幸会了一番。
他们五人便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相识了,一番幸会将他们从此牵绊在一起,很多年以后,剪不断理还乱,相见欢离别愁。
乐师们奏出欢乐的音律。
美丽的少女们舞出优美轻盈的步伐。
惠帝和下首的臣子们相谈甚欢,庄皇后和臣子们的女眷相谈甚欢,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而端华也并未像子惜想象中那样孤僻自居,竟然和一个满头白发但红光满面异常精神的老人聊天,聊些什么内容她听不见,不过看他们的口型,似乎挺悠闲。
第1卷 第87节:一年的最后一天(8)
李智挨近子惜,神秘兮兮地道:“皇叔也会吃饭啊?”他第一次参加除夕晚宴,以前从没见过皇叔,听爹娘形容过皇叔的样貌和气质,结合民间传说,他一直都认为皇叔是神仙中人,结果神仙也在吃饭。
子惜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端木信骄傲地道:“前两年我就看见皇叔会吃饭了。”他自有记忆以,每年除夕晚宴上都能见到皇叔,和李智一比就有一种优越感。
李智好奇地看向端木信,问:“你说皇叔会不会睡觉?”
子惜缩在椅子里,让一左一右两个小孩方便交流,可是这两个小孩竟齐刷刷地看向她,甚至连端木玉和洛也趴了过。
这其实是偶像崇拜的效应,她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疑问,现在很能理解这几个小孩的心理。
“皇叔也是人,和你们一样需要吃饭睡觉恢复体力。”为了避免他们问更多的问题,子惜反过问他们,“和皇叔说话的老人是谁?”
李智也优越感了一番,道:“那个老头是洛的老师。”
端木信呲牙,“要尊老,那是路夫子。”
子惜远远地打量路夫子,白眉白须,仙风道骨,和师父的气质格外相配,怪不得俩人能谈上话。相比于隔壁那位皇帝,她非常期待的国家顶梁柱竟然和她半斤八两,长得都挺平庸,完全没有看出帝王的威严,如果不是那身龙袍格外显眼,他也就是个丢在人堆里立即消失的路人。
端华的余光瞥见子惜往自己的方向看,他微微侧头,唤道:“惜儿,过。”
子惜内心狂喜,表面故作平静,道貌岸然地走了过去。
路夫子就坐在端华的下首,一边打量着子惜,一边慈祥地微笑,道:“子惜可认识老夫?”
子惜肃然起敬,回答:“认识,您是路夫子,以前常听人提起,您是应秋的开国功臣,应秋的大军师,诗词歌赋、琴棋画,无一不通。”
路夫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子惜可愿意跟随老夫学琴?”
子惜下意识地看向端华。
第1卷 第88节:一年的最后一天(9)
端华淡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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