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乱+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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砌下落梅如雪乱+番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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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明春爱清静,不耐烦人多,留下了林俊南和谢晓风,却令小童将刘远之等人都客客气气地扫地出门。好在刘远之只求保住少爷的命,他自己别说是被撵出门去,就是丢到雪窝里冻上一个月也是心甘。因此道了几声谢,又送上无数请多多照顾我家少爷的话,和一群手下欢天喜地退出门外,就近寻了农舍借住。

  林俊南的是外伤,重新缝了伤口,只需静养。徐明春先前是有意折磨,第二次缝时不再存心刁难,倒没教林俊南再吃苦头。最麻烦的是谢晓风的内伤。他脏腑被震裂,当日拼力杀出一条血路逃亡,已然受损不轻,和林俊南一起南来,途中遇险又动了次手,数枝人参的功力尽毁不说,伤势越发凶险起来。徐明春费尽了心力,细心调理,终于渐渐有了起色,这才将心放下。

  为了照料方便,徐明春将他俩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两个童子被拨去服侍,初时还相安无事,到得后来,不禁觉得奇怪:当日为了给谁治伤闹得死去活来,如今少爷将他两个都接了,怎么却安生起来?中间只隔了一个堂屋,却似隔了高山大河,你也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有其主必有其仆,两个小童跟着徐明春,都练就了一副冷面冷心,心里奇怪,却也不言语,除了定时上药送饭,都不多一言。

  过了七八日,林俊南已能行动。他原本跳脱爱动,此时外有剑伤,内有心伤,里里外外伤了个透,整日倦倦的提不起精神。

  这一日,午后暖和,他倚在窗边看了几行书,困意上来,倒头就睡。朦胧中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袭来,陡然惊醒。睁眼一看,映着白朗朗的日光,一人侧身坐在床边,不是别人,正是谢晓风。他心里不十分相信,不觉撑着坐起来,想要看个仔细。他背上的伤在左边,这几日左手完全闲置,只用右手做事,这时精神恍恍惚惚的,左臂不觉就使上了。才一使力,痛得“哎哟”了一声,连忙抽回左手,身子失了支撑便往后倒去。谢晓风也不言语,只是默默地伸手揽住他的肩,送他慢慢躺下。

  林俊南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对他颇有些心灰意冷,这时他的人在面前,什么怨恨恼怒不觉都丢到了爪哇园。四目相接,凝望良久,林俊南叹道:“他不是叫你不要乱动吗?虽说他医术高明,你也要好好配合才是。”

  谢晓风道:“我这几日都躺在床上,没有乱动。”

  林俊南呆了呆,又道:“你走来这里干什么?”

  谢晓风道:“来看看你啊。”

  林俊南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不觉就动了气,但对着他,这无名之火却无论如何发不出来,自己气了半晌,嘴里只是闷闷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谢晓风侧头看着他,忽然轻轻一笑,颇有些调皮的意思,“来看看你有没有气死。”

  林俊南心里酸酸的,翻了个身背对他。听见身后有动静,谢晓风似是要走,不禁又翻身坐起来,怒道:“我气死也就气死了。又没人为我伤心。”

  谢晓风自尊心极强,受不了别人的冷言冷语,刚才林俊南拿背朝他,他心知症结在何处,禁不住面子薄,便有些讪讪的。这时被林俊南抢白,也无话可说,低声道:“是我错了。不该说我死了没有人会伤心的话。”

  林俊南没想到他会服软,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是真的,看看窗外朗朗乾坤、积雪耀眼,又兼苍松翠柏,历历在目,哪一样都真的不能再真。呆了一会儿,伸手拉谢晓风的手。谢晓风微挣了一下便不再动。他心头一阵惊喜,拉谢晓风坐回床上,轻手轻脚地揽住他的腰,将头轻轻枕在他肩上。动作轻柔,仿佛怕惊醒什么似的。

  谢晓风任他抱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微的抗拒,但似乎也不讨厌,甚至有些贪恋他的温柔多情。呆了一会儿,伸出手也揽住林俊南的肩,手指在他背上的伤处轻轻掠过,心头有疼惜一闪而过,竟也滋生出辛酸来。

  “小谢,我完了。”林俊南声音极轻。谢晓风也不作声,只是默默听着,鼻中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涩涩的,带着微微的香气。

  “那天我替你挡剑时什么也没想,等回过神来,剑已经扎在身上了。”林俊南叹了口气,“那也不算什么。可那日徐明春一顿针把我缝得丢了半条命,还没缓过来,忽然听他说你不要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我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心想你心里总算是有我了,谁知接着就听说了你那句话……你说你死了没人伤心,可将我置于何地昵……你都不知我那时多难过……早些死了,听不见这些话只怕还好过些,我……”林俊南声音微微一滞,显然是心情激荡,说不下去。

  谢晓风为情所苦,因此更知他心中的苦,轻轻闭上眼睛,脑袋在他肩上轻轻蹭了蹭。他待林俊南少有亲近之举,这微微的一蹭开天劈地,可比女娲造人,苍颉造字。

  林俊南头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凝望着谢晓风俊朗的脸庞,眸中颜色加深,一抹春色直浸上眉梢去,渲染出一片旖旎春光,揽了谢晓风的腰低笑:“自作孽不可活……”身子缓缓压了过去。

  谢晓风没想到一个小动作会引起这么大动作,心里还没准备好,下意识地起身要逃,林俊南哪容他逃,一把抱住,将自己朱唇送上。谢晓风脸微微一侧,林俊南哀哀地恳求:“小谢……叫我亲亲你嘛……”

  他声音酥软,听得谢晓风心头一阵狂跳,意乱神迷间,唇上一热,已被林俊南吻住。这个吻细致深长,温柔缠绵,谢晓风渐渐沉迷,眼皮微阖,神色间呈现出少有的脆弱迷茫。林俊南无意中一眼瞥见,神魂顿时尽销了去,不觉幽幽叹息了一声,缓缓将谢晓风压在身下,柔声道:“一辈子,咱们俩,就这样吧……”

  谢晓风不知不觉就应了个“嗯”字,林俊南喜道:“你答应了?”谢晓风慢慢张开眼,眼神渐渐清楚。林俊南看得分明,知道这个承诺实是自己稀里糊涂得来的,怕他想明白了又反悔,连忙重新吻住他,手指缠了他的手指轻轻摇晃,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今日应了,就不许再反悔,不然就是赖皮狗儿……”

  谢晓风被他吻得头晕脑涨,想要把那些话想个分明,禁不住他在嘴里左缠右绕,碾转地轻吮细尝,一会儿功夫气喘吁吁,心跳转急,天地都隐去了,只剩这狭小房间里的一张床,两个人……后来连那床、那人也不见了,只剩下怀里的身子,唇上的温度……

  恍惚间,忽听林俊南轻声道:“不好,来人了!”谢晓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衣襟半敞,裤子也被褪下去一半,不由羞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拉上裤子,掩上衣襟,心中一阵狂跳,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竟……竟……一转眼,见林俊南眼光微斜,正偷偷向自己这边张望,心里不由动了怒,想要狠狠地骂他几句,却又实在无从骂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那两个小童先去的是谢晓风住的西厢,等他们走到这边时,两人已理好衣裳正襟危坐。

  两个小童掀开帘子看了看,心里暗自奇怪——先前谁也不理谁,怎么突然倒坐到一起来了。更奇的是,那个花岗岩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呢,眼神也不对啊,虽是老老实实垂着,怎么就叫人觉得恍惚不定呢?

  两个小童相视一眼,又去看林俊南,这一看,更是奇怪——这个人天天没精打采的,好象别人洞房之夜抢了他的新娘子、圣上金榜题名削了他的探花郎,今儿这是怎么了,突然神采奕奕,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两个小童心里道了声“怪哉”,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冷冷的。

  其中一个叫小石的童子淡淡道:“谢公子,你这样乱跑可不对。你死了不打紧,坏了我家少爷的名声可是大事。”

  谢晓风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林俊南道:“动也不能动,不是要憋死人?”

  另一个叫小水的童子挑高了眉毛道:“怕憋死,你们就别来啊。又不是我们回春山庄请你们来的!”

  林俊南笑道:“咦,这可奇了,你家少爷要收留我们,你却要赶我们走。不如咱们一起去见你家少爷问个明白,看这里是他做主,还是你们做主。”

  那两个小童突然都不言语,四只大眼睛盯着林俊南骨碌碌一阵转。不知怎的,林俊南竟被这两个小孩儿看得心里发毛。他们两个瞪了一会儿,突然一起笑起来。他们不笑时还好些,这一笑,林俊南越发地胆怯,肚子里暗骂:徐明春不正常,这两个小东西跟着他只学坏的,不学好的,保不准脑子也跟旁人不一样。

  他还没想清楚,就听小石叹了口气道:“小水哥哥,你说他的话有理吗?”

  小水道:“粗一听,似是有些理。”

  小石道:“可我听了心里不痛快。”

  小水道:“那也容易。”

  小石奇道:“哦?”

  小水道:“少爷有一套针法,叫锥心刺骨,你可记得?”

  听到“锥心刺骨”四字,林俊南不由得就想起徐明春那天给他缝伤口时的针法,那个痛啊,岂止是锥心刺骨,简单是修罗地狱,心下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就听小石道:“看过两遍,但少爷没教。”

  小水笑道:“公子没教这套,难道你不会别的?”

  小石拍手笑道:“啊,有了!”

  林俊南心胆皆寒,自己吃亏也就罢了,连累谢晓风吃亏可是万万不成,连忙陪了笑道:“唉呀,今天的太阳出得多好啊——”

  两个小童以为他会求饶,却没想到竟得了这么一句话,都不由一怔。林俊南以这话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转而笑道:“我刚才见你们俩进来,就觉得大不一样,现下一看,才发现两位小哥换了新衣裳。这样紧衬的衣服,穿在你们身上真是好看。”

  两个小童只是要煞他威风,见他这样,也就不与他计较,撇了撇嘴,神色间大有鄙夷之意。林俊南一肚子委屈,将这一笔帐暗暗记下,思忖着来日定要讨回。

  小水向谢晓风道:“谢公子,你们嫌闷,要说话,叫他过那边去就是了。他皮厚,动一动也没关系。你的是内伤,要好好调理。”

  什么叫我皮厚?——林俊南心里不是味儿,也不敢反驳,垂了眼皮只不作声。

  小水瞥了林俊南一眼,“你还不服气。不是皮厚,怎么把线头往外拽?”

  林俊南作声不得,悄悄向谢晓风看去,心想:宝贝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哪知谢晓风也正向他看来,眼神一碰,谢晓风转开头去,起身急急往外走。林俊南心中一动,突然拉住他,附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今晚我去你那儿……”谢晓风的身子微微一僵,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起身去了。 

第十三章
 
 
  林俊南记得小时候有一回逃课爬树掏鸟窝,先生知道了,叫他扎马步,指着树梢的太阳说:“什么时候你看不见它了,就不用扎了。”他盯着那个圆圆的红东西,腿也酸了,汗也出了,就是不见它挪个分毫。那一回的马步扎下来,他想死的心都有了,第二天两腿又酸又胀又疼,路也走不得了。

  他平生从未觉得时间那样难熬,然而这一次,时间似乎更是百倍的难熬。所不同的是,那一回,时间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这一回,连这煎熬都是甜的,掺了蜜调了油,从窗子里看出去,天格外的蓝,树格外的绿,雪格外的白,连从窗前飞过的麻雀都格外显得翅膀俏丽、鸣声清脆。

  林俊南拿了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扔下,伸出脖子往窗外看太阳,看看太阳不走,叹息一声,回来仍拿了书看,看了两个字,字字认得,分明都是旧相识,只是这些字挨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却无论如何看不出,长叹一声,抱住头躺下睡觉,然而如何睡得着?闭目躺了一会儿,将手放到唇边,依稀还留着谢晓风的余温,轻轻地吻了吻曾握住谢晓风的手的指尖,心里一阵甜蜜。

  左盼右盼,太阳仿佛被人拿绳子拴在了天上,左看右看不见有落下去的迹象,叫人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去,一巴掌把它拍到地底下去。这半天,当真是心如猫抓,坐立不安,好不容易天一点点黑下来,心里无限欢喜。一番苦等,终于小石和小水端了饭来,他狼吞虎咽,片刻功夫吃得干干净净,小石看得咂舌,心道:“难道今晚的饭菜特别好吃?”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狐疑地去了。

  林俊南坐在房中继续苦等,终于天黑透了,这才悄悄地走出房去。徐明春爱静,回春山庄一向不留外人,一入夜就分外地静,耳中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轻之又轻,那一种心境,仿佛偷情的女子去会情郎。几步跨到西厢门前。其实只有一个门框,上面搭了个棉布帘子。他一掀帘子跨了进去,房中黑洞洞的,连蜡都没点,林俊南肚子里抱怨:我说了要来,你就这样等我?转念又想:唉,他既然害羞,我只好随他的意好了。

  他心中正打算盘,哪知才一脚跨进去,脚掌传来一阵钻心奇痛,不由哀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黑暗中听到漏气声,知道是谢晓风使坏,暗算了他,正在那边儿笑不可支。他心里又气又恼又是沮丧,手摸索了好一会儿,从鞋子里抽出一截纤细的针,似是徐明春刺穴用的银针,但又比那个短。他讪讪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谢晓风是把针折断了插在这里的,他这番用心,自然是怕针太长,扎得太深。如此一想,连这暗算都是含了情意,心里不禁又得意起来,笑吟吟地摸索过去,哪知才跨出一步,另一只脚也被扎了。

  林俊南最受不得疼,刚才鼻子只是酸酸的,这一下眼泪都出来了。站在当地,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房中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听见谢晓风淡淡道:“你过来啊。”

  这四个字比圣旨还管用,林俊南疼也忘了,抬脚就要往前走,然而腿提起来,又乖乖地收了回来,咬着牙哼哼了两声。

  谢晓风奇道:“你哼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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