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是真真正正不能再做人家的小姐了,以后要隐姓埋名地生活,不能再让他二人跟着自己受苦,思来想去,终是什么也没说。马车上她的行李还在,出门时家人给了她大笔的银钱,一时生活倒也无忧,她打算安排好韵韵和七郎再走,从此天涯我独行。
为防白文山派人找她,众人只是稍做歇息,便又开始赶路,等到了宝紫楼分站稳妥之处才停下来休整,红袖也不再象以往那样爱出门,现在她只是多数时间呆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许多。
长风看不下去:“不会易了容出门?”
她嗟叹:“不是的,我发现自己老了,不再向往着外出游玩。”
说完捂着脸接连哀叹。
他的目光落在她漆黑的发和贝壳粉的指甲上,难得幽默道:“难怪你满头白发,皮肤打皱,原来是老了。”
她忙去照镜子,发现还是青春如故,才大大松口气,装个鬼脸:“心,我说的是心老了,再说以前你给的易容面具都没了,被火烧没了,怎么易容。”
“我再给你些。”
对啊,她怎么忘记再要几个,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才见,趁机多要些好东西才是正经。又想起以前对他的剥削,低声道:“多谢你教会我这许多,长风,我从来都没有谢过你呢。”
“为何这么客气,不象你。”
“因为我不知何时会再见到你。”
“你……不去横城?冷如风还在那里,你不去见他?”
大舅舅啊,那只是个伤心人,她如今也算是个伤心人,伤心人对伤心人?她还是远远离开这一切,孤独终老或许。
看得出他的急切,她还是温和地道:“不,不去了。”
一场恋爱使得她快高长大,不愿依附着别人过活,长风虽好,宝紫楼却并不是福地,那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欢迎她,若为着她去让有些人伤心,那么她又为何要去?
长风蹙着眉毛的样子依然好看,他接着又道:“对了,你喜欢到处游历,那不若我带你走遍天下,你还没去过我学武的地方,那里很好,不如咱们就先去那里,可好?”
我带你走遍天下,这句话真让人心动,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守,哪个女人能不为之所动?他的话虽不多,却字字真诚,依他的性子,说出这些实属不易。
“我……你知道……现在,怎么说呢,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吭吭嗤嗤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长风不发一言,他何尝不知此时说这些有多不合时宜,可是她要走,永远离开,颔首道:“我明白。”
他转身离去,红袖本想叫住他,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沉默。
她唤来韵韵及七郎,为他俩作安排:“跟着我这两年,你们其实没享过福,反而受了不少的惊吓,现在我有要事得离开,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方便带着你们,当时你二人的卖身契也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按说早已是自由之身,现在我正式宣布,以后,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这里有些银子,虽然不多,也够活命。七郎,”她交待七郎:“你一直向往学武,不若我替你说说,到宝紫楼里去,那儿的人都会武,一来有了去处,二来能养活自己,长风和连左使看在我的面上,定会多多照顾你。”
又对已泪水涟涟的韵韵道:“别哭啊韵韵,我最不放心你,你二人因为我的缘故,都不能表露身份,以免白文山查到,我认为你们还是在一起好些,互相有个照应。”
韵韵已泣不成声:“小姐,我要跟你走。”
“就是,小姐,你让我们跟着你吧。”
“跟我有什么好的,听话,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安抚二人半天,算是有了结果,红袖又去找了连左使,让他替自己多多照顾二人,连左使连声答应。
接下来两天长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为她准备了她提出来要的东西,一切已安排好,她出发的日子也到了,跨上马,她努力显得神采飞扬,一一与众人道别。
小山城
苍宋,定州城。
满城百姓都在为苍宋新王即将登上王位雀跃不已,绿树发芽,虽是早春,南国的城中一派新景,家户门前还有月余前挂起的白纸灯笼,马上也将换成喜庆的红色,苍宋此番有新王登基,稳持朝政,而且这位新王便是原来的储君,早先更是迎娶了王妃,这是多少年难遇的盛事,能有此平安盛世,乃苍宋之福。平头百姓们并不十分在乎谁会做皇帝,他们关心的其实只是没有灾祸,能否顺利渡日而已。
深广寒殿,永不熄灭的燃香散发着淡淡地香味,深夜未眠的两君臣还在商议政事。安少君的手一刻未停批示着奏章,他虽还示正式即位,却早早开始处理政事,间或停下来听史逸文讲一些重要的上奏。
一个白衣宫人低头进殿,向安少君禀告:“南王殿下,王后为您送来宵夜,正在殿外。”
他头抬也未抬地道:“出去告诉王后,谢她关心,请她回去休息吧。”
宫人领命转身离开。
“殿下,这样似乎不太好,王后她……”
“每年这个时候,都该预防洪灾,嗯,清远郡这次上的折子很及时,明天你拟个批文,及时安排此事。”在此朝堂动乱,党派互倾中还能为民请命,实属不易。
安少君终于抬起着,清瘦的脸上略有苦意,似有化不开的忧郁,他以眼光制止史逸文再为母后说项,心中烦闷不已,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他自回宫,被牵制着做了多少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一日不握权,一日不得自由,一步步被迫着接手王位,这都是母后大人做下来的事,叫他如何能面对她?
史逸文只得沉默,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情,谁能想到南王殿下会对王位如此抵触,刚回来时,王上病重而逝,殿下还沉浸在伤痛中难以自拔,王后已联合木将军坐实了四王子的罪证,反正王上留下遗诏,意属南王继承王位,他们如此也是名正言顺。四王子一派势力也非同小可,朝中局势登时大乱,若是南王一意孤行,不愿出面稳固朝纲,那苍宋数百年的根基岌岌可危,对外还要严防外族的虎视眈眈,稍有差池苍宋便会沉沦。
幸而殿下他不是一味执拗,隐忍心思,面对危难挺身而出,才暂解了动荡局势。
候在殿外的王后听了宫人传达的委婉话语,心下微怒,她也了解这个儿子有多执拗,当日自请封王之举已可见一斑,所以也未再为难宫人,带着仆人回转寑宫。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儿总有一日会体会她的苦心,到他上位那一日,接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他自会重拾王家风范,做一个开明圣君。
史逸文为王儿查的事她也知道,结果很令她满意,想来那史逸文还未把真正结果报知王儿,不然不会是这么个情形,早说过王儿天纵英明,身边能人倍出,是做大事的料,也不知怎地会遇上赵红袖那样怪的女子,若没有她,王儿必是顺利从储君做到王上,晨安王子也不会有机会将朝堂搅乱,也不至于王儿要与木婉清成亲,来让朝堂上的人信服局势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她当然看得出王儿只举行仪式的意思,不过既然木大将军一家不在意,她也没意见,而且也不能太过逼迫与他,儿子越大,心思也越难以猜测,居然最近连她也不愿相见,真是岂有此理。
殿内君臣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安少君问道:“我要你查的事,结果如何?”
史逸文暗自压抑着过快的心跳,强装无事道:“来报说赤岩王上有意将赵府红袖许配给白氏一族的公子,此刻白文山请了赤岩王上的旨意,带着她出门散心去了。”
其实来报还讲道白文山一伙在路上遇袭,除白文山带着十几个人全身而退外,其余人员已经全殁。只是这个消息此时若让南王殿下知道,那还了得。虽然他不是王后身边的人,可滋事体大,这点共识还是有的,那就是让安少君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登上王位,幸好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不过真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告诉殿下这个消息?是继续隐瞒还是如实上报,他有预感,两者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散心去了?安少君用力让心思回到眼前的奏章上去,拿起朱笔想要继续批阅,入目却看不清内容是什么,该如何批示,手举在空中半天终于重重落下,落笔之处只得一道鲜红,这奏章算是废了。
原本每七日他会给红袖写封信,虽然她从来未曾回复,可他依然坚持着,将他的相思与愧疚都付诸纸上,分手的时候,太多不得已。可是后来父王逝世,朝堂骤变,母后用列祖列宗与天下百姓来威逼利诱他接手王位,还要他与木婉清成婚来稳固与木将军的关系,那七日一信,只得暂停,呵,又是不得已,就是这些不得已,使得红袖离他越来越远。
出于对朝中局势确有安抚作用考虑,他同意迎娶木婉清,只是他以行孝为由只举行大婚仪式,即位后才正式成亲,心中所想其实是只待权握手中再说,此事还多亏得木婉清极力说服木将军才行得通,想起她了然的目光,他有些不忍。可想起红袖,他更是担忧,若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会决然断绝和他的一切吧?每思及此,他的心便抽痛不已。
母后只想着他既然登上了王位,便成事实,一朝如愿,还怕他会舍弃了这一切不成?看看空旷的殿堂,他心中冷笑,恐怕要让母后失望了呢。若不是为了动荡的朝纲,他甚至连这些奏章都不会批阅,只等着上位后掌握自由,及早抽身。但政事非儿戏,他始终不愿以一已之私,误朝庭大事,所以才会事必躬亲,每日里熬夜处理公务,希望走的时候可以安心一些。
“殿下,你……”史逸文心中暗想只说了这么多,殿下已心神不属,若是他知道更多,又会是什么情形?
“无妨,我再批一份即可。”
收敛心神,安少君再度开始批阅奏章,还是用有限的时间多处理一些事情吧,他只愿一切还来得及,红袖,你千万不要离我太远,等我,等我去找你。
典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位于赤岩偏南的山区,城中大户不过十家,城镇依山而建,一座座石屋错落有致地从半山排列而下,街道也九转十八弯,颇似迷宫,吃饭喝酒要到山下的小太白,喝茶要到半山的茗香亭,吃完饭再走上山去喝个茶,一天就此消磨完结,基本上人员流动很少,来来去去就是城中那些人。
红袖在这里已住了半个月,自告别众人后,她没有远去,遇到的第一个小城便是典城,没有心思远行,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静静地生活一段时间,而且她懒,所以一到这里,便找到地保,租了间民房,采买简单用品后,便安份地住下来,此时她用的身份还是叫冷少言,男,游历至此,休养精神。真要命,她是个怀旧的人,一个名字可用足一辈子。
这里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可以整天不发一言,不动一下,在这里,没有安少君,没有白文山,她懒得想他们,长风或许。说到长风,这里风景虽比不上横城美,却也别有风致。山林中常有小小动物出现,她住的石屋在城边,最多动物来访,时常撒些剩饭在院子里,野鸡、猫狗是常客,有次还来了一只狐狸,给她意外之喜。
过得再悠闲,也无法释怀,无聊至极的时候,也去城中转转,山上山下四处走,这里人住得比较分散,所以很静,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月中有集会,山中猎户会趁此机会将猎物皮毛山珍等拿到集市上叫卖。
集市上,红袖怔怔地对着一张狐狸皮发呆,最近没再看到那只闲逛到自己院里的狐狸,该不会被人捉住剥了皮吧?真是可怜,春回大地,正是冬眠的动手出来觅食之机,也是猎人们发财的好时机,这个世界弱肉强食,人比动物强,人与人间也得比出个强弱来,象她这么不上进的人确实不多,想想安少君,怪不得要做那九五至尊……
“你到底要不要买?这位公子,你若是不买,请让一让,我还要做生意呢。”摆摊的猎户不愿意了,这位公子站在这里有一刻钟了,一句话不说,看着皮毛面露悲切,眼看着眼泪都要掉下来。
红袖不好意思地要走开,身后一道女声响起:“仲哥,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这声音……好熟悉!熟悉到红袖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一道清丽的身影映入她眼中,真没想到在这偏远之地逛街也会遇上熟人,看来这典城还不够远,她应该到天边去。
李妍馨
那女子一身妇人打扮,发已挽髻,穿着只是普通,不过难掩她娇弱身姿,是久已未见的,只是那时的她身体孱弱,如今看起来好了很多。身旁一男子身形伟岸,英气盎然,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二人正闲适地逛着集市,看起来甜蜜得很。
这是当初优雅娇弱的李妍馨?红袖看直了眼,久久未能从震惊中未能回复,碰到熟人已够让她吃惊的,尤其这个人是李妍馨。
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慢慢地随着二人逛下去。
那个仲哥察觉到有人跟上来,还是个年轻男子,一直盯着自己身边的馨儿看,眼中闪过怒气。这人眼生得紧,一看就是外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城中大部分人都认识他,哪里会有人不长眼对他娘子起意。
直走到集市的最末端,李妍馨也发现有人跟踪,有些紧张,拉着仲哥的手不敢放开,走到自家的小轿前,想着快快回家,不找什么麻烦事,没想到那人却急走几步,上前来招呼:“请留步。”
仲哥挡在红袖面前不让她去轿子前面,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红袖叫道:“我认识她,要和她说句话。”
“胡说,我娘子怎会认识你这种登徒浪子!”
她眨眨眼,自觉男装面目还算清俊,为何同登徒浪子划上等号?失笑道:“我真的认识她,你对她讲我是红袖,她自会下来见我。”
那边李妍馨已听清红袖之名,扯开帘子望去,果然与红袖有几分相似,想起以前她说过爱做男装打扮,忙下了轿子,过来站在仲哥身后仔细打量,犹疑道:“是有几分相似,可又不太象。”
红袖无奈,她总不能当场把脸洗干净:“我易了容,变了妆扮,是不太象,不过真是的我啊,要不要我在这里现场给你唱唱花好月圆夜?”
这下李妍馨才信,亲热地拉起她给仲哥介绍。
原来她自怀玉求学完回到赤岩不久,就与仲哥成亲,这个仲哥是她府中管家之子,自小陪着她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