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刻多钟后,他才隐忍着滔天的愤怒,缓缓的道:“其他人呢,都死绝了么?”
这两天里,他也关注着这些该死的臣子们的举动,但这些臣子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他没想到这些所谓的臣子竟然在玩“大家一起罢工”的游戏!
终于,忠于他的李怀道站出来,凝重着一张老脸,双手奉上一道折奏:“皇上,臣凌晨出门的时候,有人送了这本折奏给臣,说是朝中同僚请臣代为转交给皇上的,臣问是哪位同僚,对方只说很多人,不便例举,臣到了朝上就知道了。”
说罢,他顿了顿,苦起脸:“臣当然没有看过奏折,并不知道奏折里写的是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他不用看也知道奏折里大概写了些什么。
——这奏折里写的,八成就是“他们”为何不上朝的原因了。
他年纪不小了,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这会儿却只想哭:早知道是这种事情,他就不帮这个忙了!
今天之事,大尚国开国将近三百年,还是头一遭,那些人实在是、实在是……太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夏恩过来取过奏折,交到皇上手里。
秋骨寒当然也隐隐知道这封奏折里大概写着什么了,但打开以后,他亲眼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还是悖然大怒,站起来,重重的将折奏砸在地上,骂道:“反了!真是反了!这些该死的逆贼竟然敢威胁朕,当朕这个皇帝是摆设不成!”
那封奏折写了很多内容,洋洋洒洒,文采非凡,满篇义正辞严,看似充满了对皇上、对国家的热爱与忠诚,但内容归结起来就一句话——不废掉皇上,他们就不上朝,就不办公!
在文后署名的官员,一共为一百二十七人。
而署在前面的几十人,全是朝中大员和封侯以上的高级权贵,他们的态度与意见,绝对可以代表大多数的朝中官员。
这么多人联手逼他废后,甚至不惜联手罢朝,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官员因为不满皇上的行为而擅自罢朝,这是如何严重的罪名?
这是非常明显的对于皇权的挑衅,历朝历代,没有任何国君可以容忍,足够砍头了!
秋骨寒的眼里已经迸出了强烈的杀气。
他真的很想处死这些官员——如果只是几个人或十来个不那么重要的官员的话,他现在就下旨处死。
但是,法不责众,联手罢朝的官员实在太多,他怎么可能全杀了?
即使是真正的暴君,也绝对做不到一口气杀掉那么多重要官员,除非不想管理国事,也不想过安宁日子了。
堂下的十几个人,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有心无力,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
秋骨寒站得直直的,双拳紧握,目光野烈的望向金鸾殿大门外的远空,似乎这些逆臣就站在云端之上,居高临下的嘲笑着他这个年少的帝王。
他想砸东西。
他想现在就骑上马,挥着宝剑,亲自将领头的那些逆贼拿下。
他更想做的是下旨,将这些官员统统都撤了,换上新的。
只是,第一项太幼稚,第二项太冲动,第三项没有好处,都行不通。
“皇上,”京兆尹王之臣跪下来,“请息怒,请冷静。”
忍字头上一把刀——真不想忍。
可是,必须要忍,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最终无法收拾。
秋骨寒做深呼吸,一个又一个。
好久后他才勉强冷静下来,慢慢的坐下,一手端起夏恩端上来的热茶,一手揭开白瓷杯的杯盖。
叮叮叮叮……
杯盖与杯沿发出互相击叩的清脆却很低的声音。
因为,他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以至于连杯子和杯盖都拿不稳。
原本,这么细微的声音不该被别人听到,但大殿里实在太静了,每个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牢牢的锁在他这个皇帝的身上,所以,众人都听到了。
皇上的情绪……果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恐怕很难真的冷静下来了。
众人的眼皮子,随着那细微的轻叩声不断的跳动着。
他们甚至收回目光,不敢看向这样的皇上。
莫说皇上很年轻,登基不过半年,未能得到朝中上下的认服,就算是登基已久的帝王,若是遇到今天的事,也不会冷静得下来。
突然,“咚”的一声,皇上手中的杯子直直的掉到地上,还“骨碌碌”的滚下堂来,从众人的面前打着转滚过去。
众人盯着那只一直朝大门滚过去的杯子,竟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皇上……能撑得住吗?
皇上……又该怎么办?
皇上若是不妥协,将会激化君臣的矛盾和冲动,这事大概无法收场,皇上的处境会非常艰难。
皇上若是妥协,不仅会让那些人看轻,还会让他们找到了一条“征服”皇上的捷径,说不定以后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皇上再想树立权威就难了,而且,还会导致皇上失去皇后。
皇上若是抛弃皇后,也许暂时满足了这些臣子的野心,但也会导致皇上失去一个强大的助力和后盾,想想,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女子能与皇后相比?
不管如何选择,皇上的处境都会很难,难到他们同情皇上,却又无能为力。
秋骨寒的身体在微微哆嗦,脸色有点苍白,双唇也有点发白。
他盯着那只杯子,觉得自己就跟那只杯子一样,从上往下掉,再一个人滚过凹凸、有棱有角的台阶,占了一身的灰,然后撞到门槛,出不去,也回不来。
杯子停住了。
他有些恍惚的站起来,撑着似乎很沉重、又似乎很轻飘的身体:“都回去吧……”
没有臣子的帝王,还能干什么?
现场的人再少,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继续看着连杯子都拿不稳的自己。
现在,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呆着,不让任何人看到。
1189 皇上不如就从了他们
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树冠,形成一张由光与影组成的、有色无形的巨大的网,扣在躺在大树下的年轻男子的身上。
秋骨寒觉得自己被网住了,逃不掉,挣不脱。
早知当一个有作为的帝王绝非易事,但登基才过半年,他就遇到了众臣联手逼他废后的困境,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确实是有点束手无策了。
假如、假如他不想当一个能得到臣子认同的帝王的话,那么他真可以为所欲为,就如古时的秦始皇和纣王,虽然他们的名声是不那么好,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活得真是太痛快了,不必如明君一般处处受制。
可他还是不能学秦始皇和纣王的吧?
所以,他还真是不能将这些把私欲置于国事之上的逆臣统统给收拾了,心里再愤怒,也只得忍着。
幸好他还年轻,也幸好他曾经经历太多的折磨与苦难,否则,他说不定真要被气出毛病来。
和煦的初夏的清风吹来,捎来花草的香气,他阖上眼睛,长长的叹息。
其实,他根本不必想那么多,因为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他是一定不会放弃皇后的,而逆臣们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皇后的,他只能顽固的、顽强的与他们对峙和周旋,等着他们先妥协!
而在他们妥协之前,国事和政事必然受到极大的影响,比如政令得不到及时和顺利的推行与执行,比如许多涉及国计民生的要事受到阻碍与耽搁,说不定还会引发种种忧患和民怨,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能妥协!
他一旦妥协,只怕以后就再也无法树立权威,无法作主,成为受众臣胁制的半调子帝王。
——他付出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再度受制于人!
想到接下来的种种困境,他又长长的叹息。
“皇上是在苦恼大臣们联手摆朝的事情吧?”一个圆润沉稳的女声,传进他的耳里,而后他听到了混在风声、草木摇曳声中的脚步声。
是皇后来了。
难得她会来主动来找自己啊。
秋骨寒淡笑着,没有睁开眼睛:“刚才还在苦恼,现在已经不苦恼了。”
“哦。”脚步声停在他身边的美人蕉丛外,“皇上这么快就有决断了?”
“想再多也没有用,不如早些做出决定。”秋骨寒苦笑,“在皇室和朝堂这个战场上,朕定会与他们血战到底,要么朕灭亡,要么他们屈服,不会有第三种选择……不对,还有第三种选择!”
他顿了顿,还是闭着眼睛道:“如若事情最后实在是无法收场,不知皇后可愿意与朕远走高飞,隐居于无人找到的地方,平静的度过一生?”
“不愿意!”面对他足可令每一个女子感动得绝对不会拒绝的提议,凤惊华回答得毫不犹豫,“皇上的家人不值得皇上留恋,但本宫的家人却是本宫绝对无法放弃的,所以皇上还是莫要再起这个念头。”
远走高飞,平安隐居?
到了她或者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至少现在绝对不可能。
秋骨寒长长的叹息:“如此,朕只能去拼了。”
“其实,皇上不如就从了他们。”凤惊华平静的道,“将本宫贬为庶民,本宫便能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而皇上也不必再为本宫的事情处处与皇室、臣子起纷争,更不会连累国事都无法处理,如此不是挺好?”
“如此说来,他们这么做,倒遂了皇后的意了?”秋骨寒淡笑,“但是这一回,朕还是会令皇后失望,皇后还是死了这条心,回去歇息吧。”
他顿了顿,又可恶的补上一句:“皇后年纪慢慢的大了,若是不注意歇息与调养,会老得很快的。”
凤惊华很有捡起石头砸过去的冲动。
她抽了抽嘴角:“本宫已经给了皇上皆大欢喜的建议,皇上听或不听,随便。”
而后她拂袖走人。
上百名大臣联手罢朝、逼皇上废后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太大,震惊了整个京城,她离前朝那么近,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并不关心朝堂上的事情,也不在乎王公大臣如何看待她,但这一次,连她都震怒了。
她怒的,不是因为他们反对自己,而是因为他们享受着民脂民膏,却把为国家效力、为百姓谋平安当成了可以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的儿戏!
“国”之于臣子,包括对她这个皇后,都应该是至高无上的,他们可以争权争利,但绝对不能拿“国事”来当筹码!
臣子对皇上摆出“不答应咱们的条件,咱们就不干活”的态度,绝对足以去死了!
要不然,百姓养着这样的官员何用?
他们若是直接谋害她,甚至是暗杀她,她都不会震怒至此!
所以她也认真的思虑了半天,觉得还是要去劝劝皇上废了她。
如此,她的声名大概会很狼藉,这一生也是绝对嫁不出去了,但是,并非她不能接受。
她希望皇上好好思考几天后,会明白她的建议才是最好的对策,她觉得皇上还是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然而这一回,她又低估了皇上的决心。
就在第二天,那些联手罢朝的臣子,都分别收到了皇上派人传给他们的亲笔手谕,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汝身为大尚国之臣子,理应公私分明,以国事为重,朕已烧掉汝与他人联手所书之奏折,静待汝于三日之内恢复上朝,如此,朕既往不咎。
这份手谕,令绝大多数参与罢朝的王公大臣们沉默了,睡不好了。
说起来,他们确实看不惯那样的皇后,但他们的心里其实也知道,皇后失贞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带头的那些人所说的那么严重,毕竟,这事也就是丢皇室和皇上的面子罢子,并没有违犯任何律法,也不会对国家、社稷、百姓产生任何危害。
再说了,以前的帝王迷恋、宠爱甚至是迎娶有夫之妇、有子之妇、风尘女子的例子还有吗?
比如汉武帝的母亲就是来自民间的有夫之妇,唐明皇的杨贵妃也在入宫之前成过亲、生过子,而武则天的情感经历、婚姻史更“乱”,也不照样当了皇后和帝王?
1190 听皇上的,还是听上头的
所以说,他们拿罢朝威胁皇上废后,用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不过是出于私心或利益,无理取闹罢了。
比如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在世人眼里也算是富贵加身了,但在这权贵云集的京城里实则连根葱都不算,哪里有底气和胆气擅自罢朝和威胁皇上?
他们不过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跟着上头和别人的步伐一起闹罢了,心里其实并不关心皇后是荣是辱,反正皇后就算垮台了,他们也没有女儿或孙女可以送进宫去争宠,他们与凤家也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去管这种闲事干嘛?
因此,他们受到上头的暗示和同僚的劝告以后,不得不在那份罢朝的奏折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心里却是十分的惊惶,觉得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皇上不敢拿皇室宗亲、各种公侯开刀,但拿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中小官员开刀,还是很轻松的吧?
他们只能不断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事能有个比较圆满的解决办法,既能让他们的上头满意,也不会令皇上愤怒到非要拿一部分人来开刀不可。
在这种心情中,他们收到皇上的手谕后,心里先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很冷静,打算以和为贵,没有马上拿人开刀。
接着,他们感到了深深的内疚:食君之禄,受君任用,却擅自罢朝,不负责任,不守本分,实非京官所为!
再接着,他们陷入了两难:他们到底要不要恢复上朝?
答案应该还是比较明显的,皇上都宽宏大量了,他们再不上朝,就真的是与君为敌了,可是,如果上头不恢复上朝,他们却自己去上朝了,岂不是得罪了上头?
得罪了上头,以后就别想再混了!
一时间,他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只能把目光投向上头,上头会上朝吗?
皇上给了所有人三天的时间,让他们思考和决定,他们等着看上头的选择。
他们希望上头别再跟皇上斗了,甚至悄悄去打探上头的口风,然而,上头并没有就此表态,闭口不提皇上的手谕,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该休息就休息,悠然得很,这些人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上头看来是不打算妥协的!
他们只能选择听皇上的,或者是听上头的!
王八蛋,他们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他们不过就是芝麻或花生一样大的小官,就想安分守己的过小日子,上头却怎么这样逼他们跟皇上作对?
皇上的手谕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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