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夏国公府里,昏迷之中的夏物生不时暗喑喑的迸出几个虚弱的呓语:“一一一定要抓到她……”
即使是在噩梦里,他还记着抓胡儿的事情,还抱着一线“也许还来得及”“待他醒来之时,就能看到胡儿跪在他的脚边”的希望。
抱着这样的希望,他终于逼自己从昏迷和噩梦中醒来,慢慢的睁开眼睛。
苍天保佑,但愿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胡儿那个贱婢……
立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模糊到清晰,不断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眼珠子上下、左右的来回移动着,竭力想寻找那个贱婢的脸孔,已经发胖和变形的脸孔。
然而,没有。
不管怎么看,都没有。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断朝他移动,迅速放大,还有无数的声音像苍蝇嗡嗡一般涌进他的耳朵,但他什么都听不清楚。
这些面孔上还印着深深的愤怒,但他全都视而不见,只关心一件事情:“犯、犯人呢?把把把她带过来!”
如今,只有抓到和折磨那个贱婢才能洗掉他的怨恨与耻辱,才能让他的心病好起来。
福国夫人一脸悲愤:“她、她已经走了,咱、咱们晚了一步……”
夏物生艰难的喘气:“她、她走去了哪哪哪里,还不快快去追!”
“除了皇后,只怕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福国夫人的眼睛赤红红的,声音里透着恨意,“不仅如此,咱们派去补抓犯人的管家一行,也、也全部被人劫、劫杀了……”
夏物生像一条被牙签戳到的快死的鱼,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凸着两颗混浊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福国夫人哭起来:“老爷,管家等人到达青云巷后,没见到胡儿,只见到那个阴云,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什么证据都没有,只得先行回来。哪料到离开没多久,他们就被一伙蒙面人劫杀,几乎全、全死了,有两个侥幸逃回来的,说那伙人下手极狠,还说什么看夏家还敢跟娘娘作对……”
夏物生如遭雷劈,身体又抖了一下,凄厉的叫起来:“凤、凤惊华,你、你好狠——狠——”
然后他双眼一翻,再度晕了过去,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不论众人怎么叫怎么摇,都没有醒来。
众人哭起来。
福国夫人一边哭着一边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你爹,你们几个,把斯儿下葬了吧。”
为了给斯儿报仇,斯儿的尸体一直用冰块镇着,到现在都没有下葬,就等着抓到胡儿以后,拿胡儿的性命给他陪葬。
之前,天气还寒凉着,倒不怕斯儿的尸体**,但现在已经是三月,天气转暖,斯儿的尸体放了这么久,再不下葬就要坏掉了。
既然抓到胡儿已经没有希望,她再不甘心,也只能先认了。
这一天,夏如斯终于入土为安,哦,不,因为凶手还没抓到,他入土了也一定不能安的,但是,谁在乎呢?
而这一天,夏国公也彻底病倒了,据说是伤心和操劳过度,身子骨挺不住了。
消息传出,满朝文武皆以为夏国公要休病假了,许多人要有机会了。
连凤惊华都这么认为。
她漫步在春光烂漫的花园里,悠然的欣赏百花争艳:“夏国公第二次派去青云巷的那批人,真的被杀了?”
这事可不是她干的,而且她完全不知情。
但是,夏物生全家绝对会认定是她干的,心里一定是更恨极了她,只怕非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才能罢休。
阴云道:“是。属下已经派人查过了,没有任何线索,但夏家的侍卫一共二十八,死了二十六人,只有两人大难不死,这两人还听到那些杀手走的时候低声说了什么‘看夏家还敢不敢与娘娘作对’并告诉夏家,这也太巧了。属下认为,有人在暗中栽赃陷害娘娘。”
“毫无疑问。”凤惊华叹气,“你以后也小心一点,还有,让阴影和阴风暗中盯紧凤华宫。”
夏物生一定会全力反扑,一定会竭尽全力想抓到她的把柄,甚至想要杀了她。
如斯的事情,让她见识了夏物生够狠、够绝的一面,她不得不防。
她环视四周。
她的身后,跟着十几名太监和宫女,虽然这些人都是皇上亲自挑的,但谁能确定其中不会有夏物生的眼线?谁又能确定凤华宫里的那些人中,又没有夏物生的人?
阴九杀离开的时候,一共给她留下三个人,阴云、阴风和阴影。
其中,阴云曾经是阴九杀的人,这不是秘密。
但负责打扫凤华宫的低等宫女阴影和身为凤华宫值夜侍卫的阴风,就不为人所知了,阴云负责在明里保护她,这两个人负责在暗里保护她。
整个后宫,她也只相信这三个人和胡儿。
1164 胜利中的隐忧
说到胡儿,她已经把人交给军机处。
除了皇上,没有任何人能指挥和接近得了军机处,也没有人知道军机处的内部情报,比如人数多少、成员构成、装备如何、有多少处秘密据点等等,胡儿一旦被军机处隐藏起来,夏物生就算散尽家产,用尽天下人,也休想找到一丝胡儿的踪影。
连她都不知道胡儿现在何处。所以,她已经不必再担心胡儿的安危。
而且胡儿不愧是能跟得上她的思谋与要求的女子,聪敏,谨慎,果敢,相信不必她时时护着,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就比如这次的风波,胡儿的表现,实在是太绝了,令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胡儿对付夏物生的天罗地网,只用了一个简单到没有任何人会想到的办法——把自己吃胖,从而改变自己的容貌。
在逃亡的那大半个月里,她每隔几天出门一次,疯狂采购可以令她迅速增肥的荤腥食物和甜腻点心,每天一只猪蹄,每天一碗红烧肉,每天半只肥烤鸡,配着开胃酒狂啃,还把油腻的肉汤当水喝,甜腻的、油炸的点心更是能塞就塞,即使吐了也会在吐光以后继续啃。
如此,吃撑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啃,短短大半个月里,她所吃的荤腥酒肉和甜腻点心,比她在过去半年所吃的份量都要多,身体自然像吹了气的皮球般迅速发胀。
一个原本极其苗条偏瘦的美人,一口气胖了二三十斤,会变成什么样?
——绝对是判若两人!
尖尖的下巴变圆了,细细的腰粗了至少三圈,脸颊也肉嘟嘟的,完全没有了苗条美人的影儿。
凤惊华在青云巷的宅子刚见到胡儿时,根本没认出那是胡儿,更何况原本就没跟胡儿见过几次面的、也从来没有把胡儿放在眼里的夏物生?
若不是她太熟悉胡儿,而胡儿见到她时又露出那样的表情、眼神和反应,她大概也会像夏物生一样,与表示得异常平静低调的胡儿面对面将近半夜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胡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暴饮暴食,毫无节制,健康必定会受到极大的损害,接下来数月,肯定要进行治疗和调养。
但对胡儿来说,这样的付出与牺牲,是绝对值得的。
想想夏物生,千辛万苦寻找的犯人,一直站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只要动动嘴和动动手就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死地,却因为自己的愚蠢,生生错过了唯一的机会,这是何等的打击与吐血?——凤惊华手捧花叶,微微低头,细嗅海棠,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刹那的笑靥,惊艳了春光,柔和了春风。
即使是天天跟在她身边、总是见到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宫人们,都呆住了,终于承认皇后确实绝代风华,皇上确实有过人的眼光。
凤惊华笑着转头,伸手去捧另一团盛开的花枝。
突然,她的笑容凝固了,双手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收回来也不是,继续伸出去也不是。
因为,皇上就站在花枝的另一端,近得她几乎能看清他白玉般的脸颊上凝着一滴露水。
他来了多久?
她刚才的白痴样儿,是不是被他看到了?
就算她以最快的速度收起笑脸,伪装成心情不好的样子也没用了!真是丢脸!太丢脸了!
话说,他为什么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察觉不到?
是她的触觉和感觉和直觉变得迟钝了,还是他越来越有让人察觉不到的本事了?
四目相触,他的目光沉静难测。
“皇后今天的心情看来不错。”秋骨寒站在开满白色花朵的海棠树边,身姿似乎比身边的花树更雅媚入骨,“朕已经很久没看到皇后笑得这般开心了。”
凤惊华的脸庞立刻就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孤傲:“天还没黑呢,皇上这么忙,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她相信,她脸上的烧红,一定是因为尴尬。
绝对没有别的原因。
秋骨寒微笑:“朕日理万机,累坏了,出来走走,没想到御花园这么大,朕却这么巧的撞到了皇后,咱们还真是有缘。”
凤惊华呵呵两声:“皇上说的是孽缘吗?”
秋骨寒的两颗眼睛深如潭水,却泛着温柔的波澜:“就算是孽缘,朕也甘之如饴。”
凤惊华抽了抽嘴角,她就不该搭他的话,毕竟她的脸皮没那么厚。
“皇后既然这么忙,我就不打扰皇上走走了。”她实在不喜欢被他这么凝视着,转头就想走。
“慢着。”秋骨寒突然道,“朕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凤惊华睨眼扫他:“什么事?”
“关乎皇后的颜面的事情。”秋骨寒说着,忽然伸出手,用宛如白玉雕成的手指,在她的鼻尖上捏起一枚花瓣,放进嘴里,用比花瓣更粉润轻美的双唇含着,微笑,“问题解决了。”
凤惊华脸红了。
绝对是因为羞耻而脸红——替他感到极度的羞耻。
她单手捂胸,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转身就走。
“皇后,”秋骨寒在她的身后淡淡道,“别开心得太早,小心乐极生悲。”
凤惊华顿了顿脚,转头给了他一个凶狠的鬼脸:“皇上还是操心国事吧。”
秋骨寒微笑:“朕不仅要操国事,也要操……”
但凤惊华已经跑了,没看到他眼底的隐忧。
他一直看着凤惊华离开,眼里的隐忧慢慢淡去,而后才离开。
在胡儿的事情上,皇后几乎是大获全胜,夏物生除了白白害死自己的宝贝儿子,没能得到任何好处,但也因为这样,夏物生才更危险,皇后也会更危险。
他深知夏物生的野心与心机,连他都想不出来夏物生要如何报复。
如果夏物生受此打击后一病不起,那就好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天——也就是错失抓捕胡儿良机和夏如斯下葬的第二天,夏物生竟然抱病上朝了。
堂上的秋骨寒,堂下的文武百官,都看着消瘦了一大圈、步履甚至蹒跚的夏物生,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路都走不稳了,还撑着上朝做什么呢?
众人虽然这样想,心意却想明白,夏物生这是害怕自己不在朝上、不管国事会导致权力被削弱。
这大半个月来,夏物生一直沉浸在失去宝贝儿子的悲伤与抓捕犯人的疲惫之中,没有上朝,一些人蠢蠢欲动,欲借助这个机会加强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假如他因病再休假一月半月的,难保朝上的局势不会生变。
这个男人,对于权利的**,果然是强烈和执着得可怕啊。
1165 欲除皇后,先动摇皇上
秋骨寒抬了抬下巴,道:“夏国公身体抱恙,不便久站,赐座。”
两名太监立刻搬着一张舒适的大椅子,跑到夏物生的身后。
夏物生冲皇上一鞠:“臣谢皇上关爱。”
秋骨寒关切的道:“夏国公连日操劳,以至病倒,怎的不在家里多歇一些日子?”
夏物生又冲皇上鞠了鞠手,恭敬的道:“臣食皇上之禄,受皇上所负,自当为皇上殚精竭虑,怎能因为一点小病就迟迟不上朝?请皇上放心,请各位大人放心,臣的病情很快就会痊愈,定不影响臣处理政事。”
一定有很多人在等着他病倒,然后从他的手里将权力瓜分走吧?
哼,他还不到五十岁,还想辅佐下一任帝王呢,怎会因为死了一个儿子就一病不起?
这些人也太小看他了。
秋骨寒一脸感动,情意拳拳的道:“夏国公的心意,朕都感受到了,还请夏国公忙于政事之余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夏国公道:“是,为了报效朝廷,臣一定保重身体。”
秋骨寒不再提他的事情,看向夏恩,颌了颌首。
夏恩会意,扯起嗓子:“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这一天,吏部强烈建议调迁到天洲的一批低层官员,因为夏物生一党的强烈反对而没能通过。
秋骨寒在堂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退了朝后,他的脸色就有些沉了,冷了。
六部尚书,就只有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是他的人,其他四名尚书,分属姬恒和夏物生的阵营。
吏部里,拥有一定实权的夏如斯死了,他本想趁夏物生病到和休养之机,将他多年来暗中选拔和培养的外地、低层官员调迁到天洲,以此扩张自己的势力。
然而,夏物生居然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候抱病上朝,打乱了他的计划。
以后,他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将自己的人调上来。
唯有忍!
莫说忍字头上一把刀,就算十把刀,他也只能忍。
他忍,夏物生也在忍。
好不容易退朝以后,夏物生一坐进马车,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拿过新管家早就准备好的汤药,忍着不适,喝下那苦得要命的液体。
喝完以后,他往后一靠,就这样在马车里睡起来。
睡得很沉,因为他实在是太累太困了。
他一觉睡到马车驶进府里,才幽幽的醒过来。
然后看到了夫人那幽怨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令他心烦不已,他转身就走。
“又要去那些小贱人那里?”福国夫人怨恨的、尖酸的道,“斯儿刚刚下葬,你就迫不及待的找那些小妖精亲热?你还是人么?”
她嘴里的小贱人,是皇上登基以后丈夫所纳的侍妾,这些侍妾虽然远远比不上她年轻时的美貌和现在的气质,但一个个都很放得开,什么不要脸的勾引男人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她的丈夫也跟所有的老男人一样,终究抵挡不住年轻女人的诱惑。
虽然那些贱人进门的时候,都被她灌了断子汤,绝对不会对她的地位产生影响,但她还是恨透了这些贱人。
夏物生皱眉:“本公只是看到你就想起斯儿,也怕你看到本公就想起斯儿,徒增伤心,所以暂且避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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