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狩王天亮的时候还没能醒来,那么……以后就不会再醒了。
接下来的时间,对浮云阁内外的众人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终于,天亮了。
一脸死相的狩王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众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王爷——”兰夫人拉起王爷的手,眼泪落下来,“您昨天晚上吐了血,还昏迷过去,咱们、咱们担心得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狩王想起昨晚的事情,露出奇怪的笑容,“本王不喜欢人多,你们都出去罢,两位御医留下来陪本王就好。”
几位夫人互视一眼,心里纵有千般不舍和得以,也只得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狩王直视两位御医,开门见山:“本王是不是大限到了?”
两名御医心头一震,面面相觑,他们能说实话吗?
犹豫片刻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下定决心:事关重大,绝对不能说实话!
不说别的,单说费国大军在怒河北岸虎视眈眈,王爷活不长的时间若是传出去,必动摇我军军心而令费**队精神大振——这万万不可!
所以,这个事实能瞒一天是一天。
当下,一名御医道:“王爷,您的病情确实严重,身体时好时转乃是正常,但总体仍在好转之中。只要您能撑过去,一定有痊愈的希望。”
另一名御医道:“我们研究毒药几十年,绝对不会诊断错误,还请王爷相信我们。”
狩王盯着他们,灰暗的眼珠没有半点光泽,却似乎能看透他们的心思。
两位御医都觉得如处酷暑,额头冒汗。
“我相信两位。”狩王忽然又微微一笑,阖上眼睛,“本王累了,你们退下吧。”
两名御医面面相觑,觉得王爷的举动有些诡异,但王爷这样的人岂是他们能看明白的?
只要王爷不再追问“死”的事情就行了。
浮云阁终于安静下来。
直到这时,一众姬妾方才离开。
离开的时候,她们一直在想:王爷的病情反反复复,昨晚还吐了血,这病……真的能治好吗?
下午的时候,王爷又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备轿,本王要进宫。”
兰夫人吃惊:“您的身体才好一些,天气又这么冷,您这时出门,只怕对身体不好……”
狩王淡道:“我再不出门,以后就再也出不门了。”
兰夫人脸色一折,手中的药碗掉落地上。
她慌得跪下来:“妾身失态,还请王爷恕罪。”
“起来,给本王更衣。”狩王淡道,“本王现在就要出去。”
兰夫人想阻止却又不敢,只得给王爷穿上衣物,送王爷上轿。
轿子被抬出阴府的时候,众姬妾站在门口,目送王爷远行的轿子,脸上都是忧戚。
那种表情,就跟送亲人出丧一般。
王爷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进宫?该不会是去见太妃和皇上最后一面吧?
秋夜弦也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见狩王。
听到狩王求见的通报后,他立刻中断正在召开的会议,快步走出御书房。
众大臣看皇上都亲自出去接人了,哪里敢坐在屋里等着,也赶紧跟出去。
御书房门口,好不容易才走上台阶的狩王一见到皇上,立刻跪下来:“臣有一事相求,请皇上务必应允。”
秋夜弦赶紧扶住他:“王爷正在养病,不宜出门,若是有事找朕,写封奏折,派人送进宫里即可,怎能亲自过来?”
狩王跪得身体挺直,口气强硬:“臣要回怒河与费国死战到底,请皇上立刻下旨,让臣离京。”
秋夜弦惊,众臣也惊:他病得路都走不稳,还要上战场?
秋夜弦定了定神:“待王爷身体康复,朕一定让你去。”
“臣活不久了。”狩王居然在笑,灰暗的眼眸迸出犀利的光泽,“臣是将军,岂能死在华堂锦榻之上?要死也要死在战场,方不枉此生到这世上走一遭!”
众臣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狩王的病情,一直是京城关注和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他的病情正在好转,有人说他肯定活不长,有人说他能治好但会成为废人,但真实的病情如何,也许只有皇上知道。
给狩王看病的御医,乃是皇上亲自挑选,对病情自然是严格保密,旁人根本打探不到。
就算皇上和朝廷口口声声说狩王一定会没事,但是,见过狩王的人没一个这么乐观。
现在,狩王当着皇上和同僚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至少不会是空穴来风。
秋夜弦脸色一凝:“王爷何出此言?御医听说王爷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朕相信御医的医术,也相信王爷的运气,所以,请王爷切勿再说这般没有根据的傻话。”
狩王又笑,脸上尽是看透一切的从容:“皇上不必哄臣。臣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而且臣并不畏死。臣心意已决,若皇上不允,臣绝不起来。”
“朕、朕说过你能康复,就一定能康复!”秋夜弦气急败坏,情绪都有些失控了,“还有,朕要你马上起来,否则朕就亲自抓你起来!”
永远都是镇定沉着的皇上,居然会如此激动和失态?
众大臣都是观颜察色、琢磨龙心的高手,这会儿将皇上的态度看在眼里,都暗暗惊异:狩王自称活不长,恐怕说的是实话,而皇上,恐怕也已经心知肚明……
狩王淡道:“如果皇上不答应,臣就自己去!皇上拦得了一次两次,还能拦得了十次八次?”
秋夜弦:“……”
众臣:“……”
莫看狩王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则说一不二,他们对此很是清楚。
狩王抱病进宫,长跪不起,还说得如此决绝,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半晌,秋夜弦才无奈地道:“王爷先回府中,待朕与众臣商议过后,再回复你如何?”
狩王摇头:“皇上不答应,臣绝不回去。”
秋夜弦又是无语片刻,才道:“事关重大,你给朕一点时间,容朕好好考虑如何?你不妨先去缈香宫陪太妃说说话,朕现在就与众臣商议,无论如何今天一定给你答复。”
皇上已经让步,狩王也不好逼皇上当场决定,慢慢地站起来:“如此,臣便去缈香宫等消息。”
他离开以后,秋夜弦叹气,转身走进御书房。
“各位爱卿,狩王的请命你们都听到了,你们说,朕该如何是好?”
众大臣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让病重的狩王去北疆打仗?就算狩王相逼也万万不可,否则,百姓的唾沫足以淹没帝宫。
但狩王如此决绝,谁能说服他改变主意?
良久,秋夜弦拍桌子:“你们都是狩王的同僚,就不能为狩王想想办法?”
终于,一名大臣道:“朝廷在召狩王回京养病之前,皇上曾与咱们讨论过狩王的事情,当时,凤将军提议让狩王在京时担任禁军统帅。臣现在想来,觉得凤将军所言有理。狩王虽病重,但威名赫赫,臣认为足以镇军!”
众臣听后纷纷点头。
断一条腿的伍燃已经担任禁军副统帅,狩王为何不能?
看狩王刚才的气势,连他们都被镇住了,还怕狩王压不住禁军?
秋夜弦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才道:“朕再好好想想。”
原本,让狩王担任禁军统帅并无问题,只是伍燃现在担任禁军副统帅,表现不错,他想让伍燃一年以后正式担任统帅,彻底取代凤翔空。
如果他让狩王当禁军的头,狩王却又拖着不死,他岂不是失算?
这时,和远的声音传进来:“皇上,阴太妃求见——”
秋夜弦头疼:“太妃一定又要为了狩王的事前来求情。”
果然,他走出御书房,一眼就看到阴太妃跪在台阶下,泪水涟涟。
“皇上,”阴太妃开口就是,“狩王说不愿在京等死,非要回北疆战死沙场,哀家怎么劝都劝不住。哀家没有办法,只能求皇上给狩王找些正事做,每日上朝议政也好,担任文官也罢,哪怕让他执行什么任务,也比让他呆在府里胡思乱想强!”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刚刚哭过,而且哭得很厉害。
前有阴太妃,后面朝廷众臣,外加狩王还在等着,秋夜弦很是无奈:“朕理解太妃的心情,只是狩王病重,如若去军中任职,说不定会加倍劳累,于养病无益,太妃可想清楚了?”
阴太妃低泣:“哀家也舍不得,但狩王脾气固执,无法劝服,与其让他擅自回北疆,不如顺了他的意……”
“既是如此,朕就成全太妃和狩王!”秋夜弦见戏已经演足,也不再啰嗦,爽快地道,“请太妃回去告诉狩王,朕明日就下旨让他担任禁军统帅,但朕要跟他说清楚,他若是玩忽职守,工作不力,朕定会依法处置,绝不会因为他是病人而特殊对待。”
既然狩王非要没事找事,那他就让狩王病上加累,早死早解脱。
阴太妃并未露出悦色,只是感激地道:“皇上对狩王恩宠有加,哀家和狩王铭谢于心。”
她回缈香宫去了。
而后,狩王又来御书房,跪谢皇上之后才回去。
如此,新的禁军统帅诞生。
118 抱病迎战
狩王要去禁军上任了!
消息传出,全城轰动。
虽然狩王的具体病情是机密,莫说外人,就是阴府的人都不清楚,但他病得很重的事情却是举城皆知,所以说,病成这样的狩王当个有名无实的统帅就得了吧,居然还要正式上任?
不能骑马。不能打仗。不能练兵。或许能动动嘴皮子、看看文件签签字什么的,可又听说狩王经常昏迷,病情反复,这要怎么干活啊?
全城百姓都为狩王捏了一把汗,十万禁军更是拭目以待。
天洲的十万禁军分为神武、神威、神佑、神勇四营,每营二万五千人。
神武营、神威营驻扎在城中,营地分别位于城东、城西,主要负责城内的安全;神佑营、神勇营驻扎在城外,营地分别位于天洲的东南方、西南方,主要负责城外防备和城内应援。
每营设一位主管将军,四营将军分别为神武将军、神威将军、神佑将军、神勇将军。
四位将军的指挥权有限,每次最多只能调动五千人,而禁军统帅是禁军的最高将领,不仅能直接调动、指挥四个营,也能直接干涉、处理四个营的内部事务,四营将军对统帅负责。
可以说,统帅的权力很大。
权力大,便意味着对权力掌控者的要求高,不够强大的统帅很难服众,还有被手下架空的危险。
那么,要怎么判断一个将领强还是不强呢?
有勇有谋才是好将领,不过“谋”这种东西,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所以只能先看“勇”。
那么,怎么才能体现“勇”?很简单,干架。
禁军有一个传统,凡是新来的将领都要接受手下的挑战,向手下展示自己的实力。
将领的级别越高,面对的挑战也越大。
狩王作为新任统帅,按理说也要接受挑战,问题是,他病成这样,打得了吗?他又有勇气接受挑战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果狩王不接受挑战,或在挑战中惨败,就算名头再响,也很难被禁军认同——这便是狩王被禁军万众瞩目的原因。
上午,当狩王坐着马车踏进神武营时,所有的禁军将领和所有的神武营士兵,齐刷刷、密匝匝地盯着这位传说中的战神……的马车。
坐着马车上任……全军流汗,虽然他们能理解,但,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统帅,就该威风凛凛,跺一跺就能让大地振三振才对,坐着马车进军营,这算什么?娘们吗?
当然,将士们是不会把这种心里话说出来的。
全军注目中,马车停了,车帘掀了,狩王扶……着车把手,慢慢走下车来,不紧不慢地扫视全军。
全军惊艳,呼吸都要停止了。
太美了!即使一脸死相,也还是美得冒烟!完全与传说相符!这样的美貌,几可征服千军万马!
不过,这也只是全军一瞬间的想法而已,他们再怎么说也是职业军人,而狩王还是个男的,他们不可能被任何人的美色迷得失去理智。
回到现实中的将士们深深怀疑:这么弱不禁风的狩王,真能当得了统帅?
当然,并不是他们看不起战神,只是,他们有充足的理由质疑现在的狩王。
狩王扫了全军几眼后,第一句话是:“所有将领跟本王开会,其余人等散去。”
没有人动。
狩王缓缓地道:“没听到本帅的话?还是不将本帅放在眼里?”
将领们互视几眼后,神武将军左魅上前几步,抱拳:“王爷,属下想问,迎战会还要不要办了?”
“迎战会?”狩王想了想,“哦,你们想办就办吧。”
他长期在外驻军,不太清楚禁军的内部规矩,只是隐隐听过有这么一回事。
偌大的神武营,还是沉默。
全军都在想,您……这样能打吗?您是想让我们装怂输给您,还是您真的有勇气有信心?
“咳,咳咳咳——”忽然,狩王手背抵唇,重重的咳了几声。
现场太安静,这样的咳声,就显得特别响亮清晰。
众将士听得心惊肉跳:您再怎么说也是赫赫有名的战神,是咱们的新统帅,别当着大家的面咳成这样行不行?很破坏“战神”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啊!
左魅犹豫了一下:“王爷,所谓迎战会,就是新来的头儿要接受手下的挑战。军中都是粗人,出手不知轻重,还请您、您……”
他想说“请您手下留情”,但又觉得这么说,也太看不起兄弟们了。
狩王淡道:“本王会手下留情。”
他说得这么自然,好像他不手下留情的话,挑战者就会死得很惨一样。
就这么一句话,激起了众将士的血性。
众将士都在心里想,管你是战神还是死神什么的,拳头底下见真章,嘴上吹得再厉害也是屁话!
左魅也不客气了:“请王爷上擂台。”
擂台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操场中央,一目了然。
擂台下摆着武器架,架上插满各式各样的武器。
狩王一言不发地走到擂台下,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把方天画戟,慢慢地踏上台阶,走上擂台。
然后他站在擂台中央,淡淡道:“要上的,赶紧上。”
全军:“……”
他走得像个姑娘家,缓慢,优雅,飘忽,似乎风一吹就倒,再用“上”这种词,感觉……很奇怪,让人有点想入非非。
还有,他这么弱,怎么偏偏挑了方天画戟这种重量不轻、操作难度很大的强悍兵器呢?
他真的拥有自如操作这种兵器的力量与技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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