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他那枚宝贝的铜板,放在手心里,双手握紧,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神情十分虔诚和神圣。
其他人百无聊赖的等他的结果。
每个巫师都有自己的占卜方式和占卜工具。祝东的占卜工具就是这枚“神奇的铜板”,而且只有这枚“神奇的铜板”。他不管算什么,都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工具,简单之至,其他人都颇不以为然。
更要命的是,只是区区一枚铜板,他就能算上半天。
直到一柱香过后,祝东才算是结束仪式,仍然闭着眼睛,松开双手,将手中的铜板往上一抛。
铜板落在地面上。骨碌碌跳了几下,停止。
祝东睁开眼睛,蹲下来,盯着铜板片刻后,斩钉截铁的一指:“祝慈一定去了虞国,我们往右边走。”
虽然他简单到了极点的占卜方式常常被人取笑,但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更不怀疑占卜结果。
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从来没有算错过。
众人都不以为然,但他是祝巫的心腹,也是这次追杀祝慈行动的头儿,他们不能违逆他。
于是,队伍往虞国的方向行去。
祝慈以为自己先退后进,已经走在了追兵的后头,应该不会再被追兵注意到了,她哪里料到,前往南疆追杀她的人马并不止一批。
祝巫为了防止她逃脱,先后派了几拨人马去找她,确实,绝大部分追兵都走在了她的前头,无处寻觅她的踪影,但祝东这一拨却是最后出发的,还是根据先头部队传来的确切消息追到谊州的,正好落在她的身后。
如此,祝东要找到她,机率大增。
396 白日见鬼
红烧山猪肉。整烤山鸡。泉水鱼汤。杂炒野菌。还有其它山珍野味。
摆满了一桌。
“我先尝尝看味道如何。”秋骨寒已经知道了凤惊华的习惯,早早就拿好了筷子,每道菜一端上来,他立刻率先挟菜,试吃,看看饭菜里有没有毒什么的。
凤惊华冷眼看他,没有对他的表现给予半点反应。
秋骨寒将所有的饭菜都试吃过一遍以后,亲热的挟菜给凤若星:“全大哥,这里的野味出了名的好吃,你快尝尝,多吃点。”
他跟着这个女人这么久,算是想明白了,对这个女人好,不如对她重视的人好。
凤若星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喔。”
基本上,他除了对这个世界抱有一点好奇心以外,几乎没有别的感觉和情绪,别人对他如何,他也完全不在意。
不过,有人主动给他准备好吃的,还给他挟菜什么的,他还是觉得感觉挺好。
秋骨寒看他总是用左手做事,状似随口问道:“大哥,我没见你用过右手呢,右手受伤了吗?”
他这么一问,其他两人都竖起耳朵。
凤若星居然回答了:“不是。我没有右手。”
众人都愣住了。他……没有右手么?
秋骨寒盯着他的右手:“可我看那只右手不是空的啊。”
凤若星的右手总是缠着绷带,要么藏在衣袖里,要么藏在披风下,总之,从来没有显露过。
凤若星道:“确实不是空的。不过,我真的没有右手。”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秋骨寒想继续问,但看凤惊华的脸色阴沉沉的,便不敢再问了。
凤惊华沉默的拿起筷子,默默的吃,慢慢的吃。
哥哥一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但在哥哥受苦受难的时候,她却为另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出生入死,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没有人说话。酒楼里人声鼎沸,他们这一桌的气氛却很冷。
这里是岚城。虞国南部最大的城市,离万渊之山有五六百里的路程。他们走出万渊之山后赶了一天半的路程,赶到了这里。
虞国是山国,全国至少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山,几乎每个城镇的名字都带有“山”字。
岚城就散落在一片低矮的山丘中。
这里的街道高低起伏,几乎就没有一条是直的、平的,这里的屋子几乎都是沿山而建,高低错落,一眼望去,看到的不是屋顶,而是一层一层往上叠的门窗。
这里的山货很有名,吸引了五湖四海的商旅前来采购,算是个商贸重镇。
这里的山珍野味更是所有外来者必要尝遍的美味。
凤若星第一次看到到处都是山的城市,很是好奇,嘴里吃着野味,眼睛盯着外头。
他们坐在一楼,但因为酒楼建在山腰的缘故,望出去,就像在看着楼下一样,而且这里的人穿着打扮跟锦国、尚国大不相同,凤若星觉得这样的景色很有趣。
凤惊华见哥哥看外头看得这么出神,也随着哥哥的目光看出去。
她想更多的了解哥哥,所以,哥哥有兴趣的,她也会关注。
这里到处都是上下坡,到处都是树,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雨水丰沛,为了行动方便,也为了消暑降热,本地人穿得都很简单利落,大多以短衣裤装为主,即使是女子,也少有穿着长裙、满头珠翠的,男人更是常常光着膀子,最多在身上穿件敞开的布衣马甲。
在这样的画面中,若是有人穿得很光鲜,很整齐,难免就有了那么一丝鹤立鸡群的味道。
于是,对面小坡上的几只“鹤”引起了凤惊华的注意。
五月的虞国已经热如火炉,要不是到处都是树荫,普通人根本没法出门,而那几个人,却仍然穿着长衫,有穿金黄色的,有穿紫色的,有穿五色的,还有束着玉带,戴着玉冠的,气质未必就好,但傲气却是非常明显的。
显然,那几个非富即贵。
而其中那个穿金黄色又被众人围拥的家伙,恐怕是高级贵族,否则哪里敢穿这么黄亮的颜色?
岚城这地方,再热闹也离京城远着,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级的贵族出现在这里?
思及此,她凝目,专注的盯着那个黄袍男子。
那个黄袍男子正在跟身边的人说话,走得很慢,脸庞不断转向这边。
凤惊华看着看着,脸色慢慢的变了,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她猛然站起来,拿着杯子走到凉茶桶边,借着舀茶的机会,紧紧盯着那个人。
她没有看错,竟然是那个应该早就死了的人。
那个人竟然没死?还活得好好的?还出现在这里?
简直、简直太混蛋了!
手中湿漉漉的。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杯子早就满了,凉茶不断流到自己的手上。
她放下勺子,擦干手,走回座位,一边喝茶一边盯着对面。
那几个人走到山坡上白墙灰瓦、古香古色的建筑前,门开后,他们几个走进去,消失不见了。
凤惊华这才收回目光,眼里全是一派冷意。
“小华,你怎么了?”小住关切的问,“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危险的人?”
凤惊华摇摇头:“出现幻觉了,没事。”
那不是幻觉。
刚才那个黄衣人,很可能是巴甸,就是那个配合秋夜弦去诬陷她父亲的费国八皇子巴甸。
当年,她暗中破坏秋夜弦诬陷父亲通敌谋反的证据,导致秋夜弦在朝堂上对父亲的审问一败涂地,秋夜弦当场押下巴甸,说是一定会严惩巴甸。
巴甸后来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但她认为,费国皇室就算不杀了巴甸,至少也会严惩,让他这辈子都很难翻身,但依她刚才所见,巴甸活得很好。
如果巴甸仅仅是活得好就罢了,她就担心……巴甸是不是还在跟秋夜弦有所勾结?
父亲被掳的事情,跟秋夜弦、巴甸有没有关系?
父亲如果死在费国,秋夜弦便少了一个巨大的隐患,如果巴甸暗中帮助秋夜弦除掉父亲,秋夜弦则暗中帮助巴甸夺权,这两人岂不是一拍即合?
巴甸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大热天的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小华,你很冷吗?”凤若星终于看够了窗景,收回目光,看向凤惊华,“会不会病了?”
正常人似乎很容易生病,比如一个晚上不盖被子什么的就会着凉,而小华原本就受了伤,这段时间又在赶路,身体可能也撑不住了吧?
“嗯,是有点不舒服。”凤惊华微笑,“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两天,然后再赶路吧。”
她看不出哥哥的体质如何,但她就是不想让哥哥这么辛苦的赶路,而且小住应该也很累了,借这个机会休息两天也好。
越是往后,前程越是危险,还能这么悠闲的,也只有现在了。
397 月夜幻影
吃完以后,凤惊华就在酒楼的四周挑了间客栈住下来,每人一间客房。
进入客房以后,她就站在窗边,透过竹制的窗帘,盯着对面的小山坡。
巴甸一直没出来。
天黑了还没出来。
但凤惊华要出去了。
她换上夜行衣,从窗口翻出去,借着树影的掩护,潜上山坡顶。
山城的好处就是这样,屋子高低错落,到处都是树丛,可以掩身的地方很多。
她潜到坡顶以后,打量那扇不大的木门,上头挂着“饮苦居”的牌匾,围绕着白墙的是一圈青翠葱茏的细竹,抬头,是一轮圆月。
这间建筑,是如此的富有诗情画意,感觉就是个幽雅清净之地,让凤惊华觉得巴甸那种人的存在,真是玷污了这个地方。
她沿着围墙潜行,仔细聆听围墙里的动静,但她什么都听不到,而围墙至少有一半是建在山边,无处落足,因此,她从围墙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
围墙外的竹子都是细竹,无处攀登,而围墙又高,她要怎么潜进去?
想了想,她抽出几把短刀,从低到高插在木门上。
门板倒不是特别坚硬,她这么一插,就成功的插稳了刀子。
而后她踩着刀子,飞速攀上门墙,从门墙上翻进门里。
山城没有路灯。家家户户睡得也早。到处都没有什么灯光。但今晚的月亮颇为皎洁,满地银霜,一眼望去,视线倒是还好。
除了翠竹丛丛,隐隐可见桃李兰菊和山石成堆,其间散落数间小小的草棚,看起来像是随意而建,却每一样东西都摆得恰到好处,既有自然的野趣,又极富艺术之美。
院落的中央,是一间精致的木屋。
木屋里透着一豆灯光。
这个地方就建在闹市中央,却透着一种遗世而独立、大隐隐于市的气息,没有沾染半丝尘嚣。
她无声无息的往正屋潜去。
忽然,一缕很轻很轻的琴声,从木屋里传出来。
她愣住了,停住脚步,这琴声是故意为之,还是恰好响起?
但是,真正让她停止脚步的,却是这琴声,实在是太美妙了。
八岁之后她就不再碰琴。她虽然不懂得琴,却也知道,这琴声堪称天籁,甚至是她平生所听过的最飘渺优美的琴声,就连号称多才多艺、样样卓绝的姬莲,也只能甘拜下风。
在这般溶溶的月色中,在这般幽幽的庭院里,能听到这样的琴声,是何等妙事?
就连她这般注定一生都要在刀头舐血的人,都舍不得浪费聆听天籁的时光。
最妙的是,弹琴之人将力道和音量控制得极好,这琴声只在白墙之内缭绕,绝不会泄到外头,扰人清梦。
没过太久,一曲终了,凤惊华如梦初醒,心里踌躇着该进还是该退。
她的本意是来打探巴甸的消息,然而听了刚才那一曲之后,她就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又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么好听的曲子,还要在人家的地盘上鬼鬼祟祟的,很是无耻。
那么,到底走还是不走呢?
她居然没能迅速做出决定。
然而,木屋的门却打开了,一人手持烛台,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心里一惊,迅速往身后的竹林里一闪,躲起来。
但是,那人却似乎知道她在这里,径直往这丛竹子走过来,然后站在外面,不动了。
烛光照在竹子上,照出一片密密匝匝的细长条影儿,全压在她的身上,对方肯定看不到她,而她也看不清对方,而且,对方居然就一直站在外头,离她不过一丈,却不说话,也不动。
这人到底想干嘛呢?
既然知道她在这里,干嘛不说话?干嘛不直接把她揪出去?难道等她主动出来认错?
还是说对方不知道她躲在竹丛里,就只是秉烛夜游?但游就游吧,干嘛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真是见鬼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凤惊华走夜路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事。
又站了半天,她看对方没有要走的迹象,于是便试探着轻咳了一声“咳——”。
这样,对方总算有反应了吧?
结果,对方还是没反应。
该不会对方其实只是一个木头人什么的吧?或者就是纯粹在耍她?
凤惊华火了,猛然跳出来,大叫一声:“我出来了——”
于是她就猛然跟对方打了一个照面,而后就呆了。
惊呆了。惊艳了。
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人吗?真的不是一个风一吹就会散掉的幻影吗?
这个人的五官很淡很淡,淡到让人记不住,淡到似乎一抹就会彻底消掉,然而,他的脸与五官却很美,就像最高明的画师在创作美人图时,只剩下脸部还没画了,然而墨汁突然严重不足,他又舍不得放弃,便将墨汁调得很淡,用淡墨坚持着完成了这张脸。
凤惊华见过很多绝色,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淡又这么美的,而且是男人的脸。
月色之下,烛光之中,这张脸淡美得太不真实了。
加上他面带浅笑,一动不动,更显得不像真人。
夜风吹来,烛光跳跃,凤惊华甩了甩头,恢复清醒,试探的道:“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她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应该是无害的。
男子的笑容加深了一点点,显示着他是活人,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张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摇摇头。
凤惊华意外:“您……不能说话?”
男子微笑着点头。
一瞬间,凤惊华心里升起相当大的遗憾,真是太可惜了,这么淡美的人物。
既然对方不能说话,只能由她来主动了:“请问刚才的琴声可是公子所谈?”
男子微笑着点头。
凤惊华轻喟,他虽然不能用嘴说话,却能通过琴声抒情达意,还能用眼神、表情、笑容、肢体说话,她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和表情,就能相当轻松的了解他的意思。
比如现在,他现在对她的心态,大概就像看到一只飞入家里的小鸟,只是莞尔一笑,不气,不怪,不以为意,任其逍遥。
凤惊华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夜行衣,包头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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