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道:“司马家报信的人说,因为司马老先生的孙女出了意外,司马老先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便一病不起,短短几个月就病入膏肓。”
凤惊华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去跟报信的人说,王爷不在府中,但我会立刻告知王爷,让王爷赶去看望她。”
婢女领命,匆匆往门口行去。
她走到前庭时,就有另外一个丫环从大树后面转出来,微低着头,跟在她后面。
这名婢女没注意到有人跟在自己后面,跟坐在前庭凉亭里等候的司马家佣人转告了凤惊华的话。
司马家佣人听后便先回去了。
亭子里安静下来。
亭子边的大树后面,那个丫环认出前来报信的佣人确实是司马家的忠仆,而且这名忠仆看起来十分的焦虑,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司马承病重不会是假的。
想到司马承对他的疼爱和教导,他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愧疚:他离开归灵山这么长时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司马老先生因忧成疾,也不奇怪!
他确实应该回去看看了!
想到这里,他直接往大门口走去,拿出出府的令牌,离开阴府。
他反复绕道,走了很久以后,进入一间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将自己关在客房里。
没过多久,一名长相、打扮普通的男子从客房里走出来,从容自在地走出客栈,身影没在人流里。
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雇了一辆马车,在城门关闭时及时出城,而后冒着朦胧的暮色,往归灵山奔去。
夜深之时,他终于赶到归灵山深处,看到了司马宅。
司马宅透出朦胧的灯光,沉默,孤独,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凉,他看着熟悉的宅子,想到司马家上下对他的关爱,下意识的摸摸喉结,又看看自己已经拔高的身材,微微苦笑。
几个月又过去了,他的喉结开始明显,声音开始变粗,身材也比同龄女子高,虽然还可以假扮女子,但再冒充身体病弱的司马蓉,难度就有点高了。
已经到了告别“司马蓉”这个身份的时候。
不过,他还得再继续冒充司马蓉,直到司马家安排好为止。
他不在司马宅,司马宅的守备自然少了许多,他轻轻松松的攀墙而入,蹑手蹑脚的穿过院子。
院子里牵着两条狗,这两条狗嗅到熟悉的味道,抬眼扫了他几眼,没有吠叫,闭上眼睛继续睡。
他绕开仆人,闪进司马蓉的房间里,想换上司马蓉的衣服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然而他刚进门,就察觉到了别人的气息,而那人,正躺在床上。
谁会这么晚了还躺在司马蓉的床上?
他站在门口,不动了,然而因为没有防备,他的手臂不小心撞到了门边的花架子,发出声音来。
他刚想撤离,床上就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秋流雪,你回来了?”
竟然是夏梨梨的声音!但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夏梨梨的嘴里居然吐出了“秋流雪”三个字。
就“秋流雪”这三个字,令他收住即将冲出去的脚,并迅速将门关上并关紧。
而后,他冲到床边,将已经起身的夏梨梨挟住,一只手捂住她的手。
虽然房间里一片漆黑,但夏梨梨显然很激动,她没有挣扎,只是乖乖的任他挟制,甚至还主动往他的怀里靠,胸腔起伏得很厉害,呼吸十分急促,身体还微微颤抖。
他弄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呼吸,晕过去的样子。
“不许发出任何动静,否则杀了你!”他用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明白的话就点头。”
夏梨梨使劲点头。
他放开捂住夏梨梨的嘴的手,低声逼问:“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他其实很想问“你为何叫我秋流雪”之类的问题,但这个名字是禁忌,他不好操之过急,便装糊涂,打算旁敲侧击的问。
夏梨梨还在剧烈的喘息,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道:“我是秋流雪的未婚妻夏梨梨。我是来这里等秋流雪回来的。”
她的身体滚烫得很厉害,就像发了高烧一样,令他隐隐心惊。
他更意外的是,她居然一开口就说得这么直白,毫不顾忌。
他怔了半晌,才用一种带着狠意的口气道:“秋流雪是什么人?你等他干什么?”
夏梨梨道:“秋流雪是尚国的七皇子。我从小就跟他订下了婚约。五年前他失踪了,虽然人人都说他死了,但我一直不信,我一直在等他回来。而现在,我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迟早会回到这里,所以我经常住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他的手上。
他万万想不到夏梨梨会在这种时候告白,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道:“你是在痴人说梦,还是活得不耐烦了?秋流雪早就死了,是不能容于世间的存在,你这么嚷嚷,是想将你自己和桃李侯送上绝路吗?”
她若是嚷嚷着秋流雪还活着、就在司马府里之类的傻话,让秋夜弦听了去,司马家上下、桃李侯全家都会遭殃!
他绝对不会让她将这种事情传出去!
“他才没有死!”夏梨梨激动的叫起来,“我明明看到他了!我知道他还活着,你就是……”
她叫得太大声了,他迅速掩住她的嘴。
好在山风呼啸,还拍打着窗棂,将她的声音给压住了。
“闭嘴!”他低声吼道,“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将司马全家都害死吗?”
夏梨梨身体一僵,竭力控制住激动到近乎失控的情绪,只是眼泪,不断往下落。
他就这样一手箍住她的上身,一手捂住她的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她很激动,在无声的落泪,他则手足无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又近乎惊涛骇浪的变化,也只能这样僵立着。
就在这样的黑暗、死寂、僵持中,往事与回忆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将他们席卷和吞噬。
他们是远房表哥和表妹的关系,还是经过先皇赐婚的娃娃亲的关系。
他的母亲是夏贵妃,她的父亲是桃李侯夏沐泽,夏贵妃与夏沐泽是堂兄,因为小时候在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宅子里生活,感情极为笃厚。
夏贵妃与康平公主同年怀孕,同月生产,夏贵妃生了他,康平公主生了她,他只比她大了一天。
255 往事已矣
刚出生的两个小娃娃,都是粉雕玉琢,唇红齿白,极其漂亮和讨人喜欢。
三个月后,康平公主带她进宫拜访夏贵妃,她和他第一次相见,据说两个小娃娃当即“一见钟情”,冲着对方又是笑又是手舞足蹈,嘴里还“咿咿唔唔”的说个不停,似乎在说着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懂的秘密语言。
如果把两个娃娃分开,平时爱笑不爱哭的两个娃娃就“哇哇”大哭,哭得似乎都要散架了,令众人心疼不已,真是片刻都不敢让他们看不到对方。
众人都说,这两个小娃娃定是天上的金童玉女下凡,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即,夏贵妃与康平公主就有了让两人订娃娃亲的念头。
正好先皇过来看望他,看到与他一般漂亮可爱的她也十分的喜欢,加上夏贵妃和康平公主提议,皇上当场就口头准了这门亲事。
在那以后,康平公主就经常带她进宫里玩,两个小娃娃每次见面都抱在一起,难分难舍。
三年以后,两个小娃娃的感情还是很好,先皇便正式下旨,将她赐予他为妃。
当时,他们还不知道“订亲”究竟是什么回事,只知道订了亲以后,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于是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年少的他与她,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天之骄女,还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过得烈火烹油、蜜里调糖的日子。
可以说十岁之前的回忆,只有幸福、完满可以形容,而对方的音容笑貌,更是这段回忆里的主角之一。
他们曾经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他们只等着她及笄以后就能名正言顺的永远在一起。
然而他们十岁那年,“三皇之乱”爆发,他和母亲被哥哥秘密囚禁起来,与世隔绝,再也不能与她相见,而她家也受到威胁,为了明哲保身,她家单方面宣布取消她与他的婚约,拒不寻找和保护他和他的母亲。
就这样,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直到五年之后。
在这五年里,他们完全没有对方的音讯,不知道对方过得如何。
其实,初时他也曾经非常思念她和担心她,希望和坚信她家会来救他和母妃,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希望一点点磨灭,当他的母妃被杀之后,他便陷入绝望,就此断了对她的想念。
而后他被秘密送进矿山,沦为奴隶,过着生不如死、地狱一般的生活,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汹涌的仇恨,从那时起他便忘了她,忘了曾经如何华美芬芳的生活。
其实,初时她无比的想念他和担心他,疯了一样的要去找他,但家里把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出门,更不让她提及他的事情。她苦苦的哀求父母亲去找他,但无论她怎么求,甚至以死相逼,父母都不应允。
她曾经自杀过,但没自杀成功,却因此大病一场,病好以后她就淡忘了和他的过去,他在她的脑子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再也不曾清晰,而她也性情大变,沉迷于自己的美丽之中,再也不把任何男人放在眼里。
直到三个月前,她无意中看到了“司马蓉”的真面目。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紧闭的记忆大门被彻底劈了,尘封的、最美好最幸福最重要的记忆全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彻底想起了他,想起了与他的点点滴滴,瞬间泪流满面。
那时,她疯了一样的想叫住他,想将他紧紧的带在身边,再也不与他分别,但是他就这样去了,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封信,说他要出去游历,请家里不要担心。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真面目,她只是静静的、失魂落魄的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可他一直不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她无数次被家里带回去,又无数次的跑来这里,别人都道她对“司马蓉”姐情深,其实,她只是在等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失而复得的那个人。
就这样,她来来回回奔波于归灵山和家里之间,时时生怕自己再次错过他,时时恨自己与他相处这么久,居然没能认出他来。
今天晚上,她又躺在他的床上,抱着他的衣服,嗅着他的气息,等着他回来。
然后,门被轻轻的推开了,轻轻的脚步声传进她的耳里。
她知道,他回来了!
不需要看到他的脸,不需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知道他是他。
而后,他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就在她的耳边说话,她便觉得一切都圆满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们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秋骨寒已经恢复了冷静,在她耳边冷冷的道:“你记住,秋流雪已经死了!如果你不想桃李侯全家遭殃,就永远不要提秋流雪这三个字!”
死去的,不会再活过来。过去的,无法再改变。秋流雪也许是对夏梨梨有情,但他不是秋骨寒。
在母亲死后,他被投入地狱的那一刻,秋流雪就已经永远的死了。
秋骨寒绝对不会步上秋流雪的后尘。
夏梨梨不能动不能说,但一边流泪一边拼命的摇头,表示她绝对不会放弃他。
秋骨寒能感觉得到她的意思,不再犹豫,手刀一举,不轻不重的击在她的颈侧,她便软软的晕了过去。
她好想看看他的面容,但他没有给她机会。
而后,秋骨寒将她放回床上,盖上被子,自己则换上司马蓉的衣服,又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待过了入眠时间后才走出房间,往司马承的房间走去。
司马承的卧室外间还点着灯。
有一名仆人在守夜。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去,仆人看到他,先惊得跳起来,而后喜得张嘴欲要叫人。
秋骨寒冲他摇摇头,低声道:“夜已深,莫要打扰他人,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仆人很是激动,但也觉得他的话有理,便低声道:“小姐,您这次回来,千万别再不辞而别,否则连夫人也要病倒了。”
秋骨寒冲他抱歉的微笑,仍然是婉约优雅的千金小姐:“福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乱来的。您坐,我进去看看爷爷。”
而后他走进里间,里间也点着灯,但灯光很幽暗,勉强能视物,却不会影响睡眠。
司马承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但感觉极为憔悴。
秋骨寒心里的愧疚更盛,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声道:“司马伯伯?司马伯伯?”
他也不想打扰他和叫醒他,但夏梨梨不知为何察觉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他必须现在就跟司马老先生打招呼,希望其保重身体,而后离开,再也不能与司马家有任何关系。
他连叫了几声,司马承没有回答,但黑暗中,却传出另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终于出现了!”
256 不再是司马蓉
他身体一僵,慢慢转头,看到黑暗中走出一人,目光冰冷的盯着他。
凤惊华在这里。于是他立刻明白,这是凤惊华引他出面的圈套。
他轻叹一声,慢慢道:“是。我出面了。”
凤惊华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几眼后,突然抬手,“啪”的一声,就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重到秋骨寒的脸上出现了掌印。
秋骨寒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她,笑笑:“小心身体,别气坏了。”
今天,她脸上画的是樱桃妆,深深浅浅的十几枚“樱桃”挂在她的脸颊上、额头上,透着娇艳欲滴的诱惑。
凤惊华面如寒霜:“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秋骨寒道:“跟着你去谊州转了一圈,然后在天洲到处走走看看罢了。”
凤惊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你在跟踪我?”
而她居然没有任何察觉?是她退化和变弱了?还是他太过高明?
秋骨寒摊了摊手:“准确的说,是想跟上你。”
凤惊华冷笑:“跟上什么?”
秋骨寒道:“我至少要成为不输给你的男人,才不枉你在我身上耗费了这么多心血,是不是。”
凤惊华道:“你暗中跟踪我,就会有这样的效用吗?”
“当然。”秋骨寒微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这次出去走了一趟,受益匪浅。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
凤惊华看着他,他确实有所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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