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奉阿爹的令,试探你罢了……”
“此关一过,唐家真正当你是同门,为你作臂助后盾。”
叶鸩离心知肚明,自那日断然拒绝亲事,唐家上上下下,反而待自己愈发亲近。
那位险些要嫁华却邪的梨涡四师姑,偷偷送了自己一只鹿皮囊,上面绣了一只据说是凤凰的杂毛大胖鸭。
更有大胆泼辣的姑奶奶,则悄悄扯过自己:“阿离,别老被你们宫主欺负……还有,你腰生得漂亮,腿又长又直象牙筷子也似,玉带围腰或是观音坐莲都是极好的姿势……”
只把叶鸩离臊得撒腿就跑。
在唐家堡呆久了,似乎自己羞耻心愈盛而脸皮愈薄,心底日趋光明平和却更想回到苏错刀身边。
唐拙略一沉吟:“阿离,你为人重情,不涉虚伪,为何江湖中的名声一塌糊涂?反观苏宫主,怀龙山一战,据说白道诸位高人都暗暗推许。”
唐一星怒其不争,道:“他嘴太坏,武功又高得不正,离服众总差了一口气。”
叶鸩离抬手灌下一碗酒,笑了半晌,突然颤声道:“师伯祖,拙师叔……我是个胆小鬼,从小就是。”
他早已不声不响的醉得厉害,但酒品极好,也不闹也不叫,反而妙目流波,眸光濛濛的漾开,更有清媚之色从肌肤骨骼直透而出:“江湖中……便是七星湖里都说叶鸩离心狠手辣,杀人如草芥,更有层出不穷的恶毒心思去折磨人糟蹋人,其实他们说得半句也不错,哈哈,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我心里害怕杀人。”
“去七星湖之前的事,我都不小心忘记了,庄崇光告诉我,我爹活掏了娘,还要杀我,我就在袖子里藏了毒蛇去咬他……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畜生……我怎么敢?”
唐拙听得怔住,酒醒了一半。
“我杀的第一个人,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骂我狗杂种,我不是狗杂种,呵呵,我切得他都碎了,其实我早就该杀人,我是内堂那批弟子里,最后一个动手杀人的……他们还以为我不敢、不会……连庄崇光都快护不得我了。”
叶鸩离语无伦次的低声道:“杀完了,我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满身是血和碎肉,只知道跪着吐,吐得喉咙都破了,怕得好像就要发疯……是错刀给我洗的澡换的衣衫,抱着我睡了一宿,要不是他,我早疯了死了……”
唐一星拿过他手里的酒碗,温言道:“阿离,莫要说了,你也是逼不得已。”
叶鸩离摇了摇头:“不是的,我就是故意的……杀了那人之后,大家都怕了我,眼神就算再凶恶再愤恨,脸上还得乖乖的听话,师伯祖,有时候不敬只畏,也未尝不可……只要弹压得住他们,我就是叶总管,就能和错刀一起,守住我们的家。”
☆、第四十七章
“我怕杀人,却不得不杀,起初每杀一个,我心都抖得厉害,真的是怕啊,有的还一时死不透,会扭动会惨叫,刀刺到肉里的感觉,从手心恶寒到脚底,像是疟疾发作……后来我就喜欢骂脏话,说着那些粗俗言语,我就怕得好些……再后来就习惯了,错刀也说越是怕越是不能怕……”
唐拙几乎坐不住,平日里也算口齿妥当,此时却只知道干巴巴的反复劝道:“阿离,莫哭了……擦擦眼睛,别哭了啊……哎,你也是邪派总管,一代小魔头,怎么这样喜欢哭?”
叶鸩离揉了揉眼睛,却微微一笑,尽是纯稚之态:“拙师叔,你真好,唐家堡也是真好……”
想了想,疑道:“可你家太爷爷为什么也骂脏话……输了棋有那么难过么?”
唐一星冷静的解释:“自然难过,他天天大龙愤死,都愤死了,能不难过么?”
叶鸩离呆呆点了点头:“哦,难怪……”
“那你困了么?”
叶鸩离迷迷糊糊的又点了点头。
“那还不睡觉?快去睡!阿拙,背他回房!”
唐拙对自家老爷子的崇拜敬仰,攀升至一个新的高度。
叶鸩离次日一早醒来,实在没脸皮再去拜别唐一星,唐拙送他出唐家堡,笑眯眯的提醒道:“阿离,你喝醉了的模样糟糕得要命,容易被拐子给卖了!”
叶鸩离白他一眼:“卖给你们唐家堡?”
“你肯么?就怕你们苏宫主不舍得。”
叶鸩离便得意洋洋道:“错刀自然不舍得……便是拿你们老爷子来换我,他也不换的。”
唐拙笑了笑,道:“阿离,你保重。”
一路归心似箭,待穿过眉间浮屠,尚未弃舟登岸,已是一箭穿心。
越栖见丰姿若秀树,葳蕤温雅,独立于石矶,却不见苏错刀的身影。
叶鸩离不等小舟靠岸,飞身落于越栖见身前,厉声道:“错刀呢?”
越栖见退后两步,道:“宫主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叶总管,此行可顺利?”
叶鸩离打量他片刻,狐疑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越栖见极坦然的与之对视:“自然是奉宫主的令,特意在此迎候叶总管。”
叶鸩离冷笑:“区区一个天馋君副使,也配候着本座?”
“如此说来,叶总管是要苏宫主亲自跪迎么?”越栖见淡淡道:“属下今晚一定禀与宫主知晓。”
他嘴边一抹微笑,似讥诮,更有轻蔑的恶意昭然:“还有一事,恐怕叶总管还不知道,属下前日已被宫主亲自提拔为天馋君首座。”
叶鸩离长途跋涉,进得南疆后,更撇下八名随从,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本就疲累浮躁,闻得此言,好比三伏天套上了老羊皮混毛线的裤衩儿,又捏鼻子被灌了一缸山西老陈醋,登时里外刺挠发烧醋怒二火攻心,当即垫步拧腰,一腿立定如轴,一腿折扇般打开,一记鞭腿就抡了过去。
这记鞭腿既快且狠,腰力加上惯性力,只要挨上,越栖见的腰都能被踢得生生折断。
越栖见却不曾应腿而倒,一掌推过,同时轻飘飘往后纵去,身法颇为不俗,而掌风到处,真力竟也不弱。
叶鸩离心中一凛,足掌微一变向,啪的一声,正中肘弯。
越栖见低呼一声,踉跄几步站住,笑道:“叶总管,属下不是你的对手,但看在宫主的份儿上,还是别动辄就教训属下的好。”
说着轻轻卷起衣袖,但见胳膊肘处,已红肿一片。
一招小胜,叶鸩离却沉默良久,怔怔道:“你……他竟与你双修?”
短短三个月,越栖见从内力全无到能躲开自己的鞭腿,轻功更依稀有些苏错刀的影子,除了双修廿八星经,叶鸩离再想不出别的可能。
一双眼睛燃烧得干涸了,灼灼的,却带着些不甘心的期盼,盯着越栖见:“还是你采补了别的高手?”
越栖见温润如水的眼眸一瞬间亮得可怕,他轻声笑了:“依你的禀性,练廿八星经筑基艰难,我却自幼专精于此,事半而功倍,若你是错刀,你选谁?”
叶鸩离脸色惨白,眼神却渐渐清晰冷冽,异常沉静,道:“越公子这是要撅屁股露尾巴给本座看了么?”
越栖见点了点头:“如叶总管所料。”
日头渐斜,树梢投下的斑驳光影掠过越栖见的眉宇,阴暗与光亮游移不定,却又浑然一体:“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正是属下跟叶总管袒露心迹的难得时机。”
叶鸩离扬了扬眉:“本座杀你,只在三五招之间。”
越栖见温言挑衅道:“不能一击得手,叶总管怎会轻易出手?何况你不敢……错刀早已不信任你了,叶鸩离,自咱们碰上以来,你背着瞒着错刀的事情太多。否则你以为如今内堂,咱们分庭抗礼之势从何而来?”
叶鸩离微微阖目,手指在袖中扭曲颤抖着,道:“你只是要内堂之权么?本座不信。”
“不必套我的话。”越栖见全不在意,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你不想知道的,我说不定也会告诉你。”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越栖见一直是个卑微弱小、挣扎求存的可怜虫……如今也只是苏宫主的胯~下之宠。”说到此处,忍不住一笑:“你为何一直提防我?疑心我?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怕我?”
叶鸩离也笑了笑,一如既往的骄纵而夺目:“因为我看得见……”
“看得见你心里藏着一把刀。”
越栖见笑意一凝,低声道:“叶鸩离,你怕得对了。错刀武功虽高,但对危险……还真不如你机灵。”
叶鸩离冷笑:“那你费尽心思再入七星湖,到底为了什么?”
“我为的什么,依你的心思头脑,永远也不会明白……但我会和你们一起,把七星湖送到巅峰,然后……灭了它、亡了它、绝了它。”越栖见说着,瞳孔里乍现的光芒令叶鸩离遽然而惊,像是眼睁睁看到恶魔终于挣脱了人的皮囊,背后一片冰凉彻骨,半晌却笑吟吟的讥道:“越公子小心些……如果错刀看到你这样的眼神,就算你是九尾狐狸~精转世,他也容不得你再骚~气哄哄的活蹦乱跳。”
越栖见眼睛的线条依旧柔和温雅,但里面闪烁的,却是焚毁一切的锋利,蠢蠢欲动的戾气:“放心罢,在错刀面前,我自然懂得收敛,不留半点蛛丝马迹,务必让叶总管哑巴吃黄连,满腹诤言却是挖心亦不得人信。”
叶鸩离忍不住大笑,道:“就凭你?”
越栖见嘴角挑起的弧度不惊尘梦的柔软:“就凭我。你会看到我一步步怎么做,却无力阻止,甚至连看都看不懂……叶鸩离,我真可怜你。”
叶鸩离不遑多让的词锋狰狞:“明蝉女那个被青城派玩儿了又扔掉的贱人,留下你这背祖忘宗的孽种,若你爹娘在生你之前就被庄崇光先~奸后杀……倒是七星湖之幸,本座一定亲自去给庄宫主上一炷香。”
越栖见不动声色,道:“如果叶总管的能耐,只在嘴上功夫,我会失望的……”
不待叶鸩离开口,突然笑道:“明蝉女也留下了一苇心法,叶总管学还是不学?”
叶鸩离心头一沉,眼神凌厉得近乎凄厉:“一苇心法……你做了手脚?”
直到此刻,方真正慌了神。
越栖见撕开人皮与自己针锋相对,虽突兀虽愤怒,却也算不得石破天惊措手不及,反而有一种悬于头顶的利剑终于落下的轻松,但若一苇心法中另有乾坤,苏错刀……错刀怎么办?
叶鸩离只觉铺天盖地的恐慌将自己淹没,几乎能听到心一下下杂乱的剧烈的硬砸在胸骨上的声音。
越栖见玩味的看他一眼,安抚道:“放心罢,我并非武学宗师,哪能在如此玄微奥妙的心法中设下隐患?错刀于武学又是何等出类拔萃,我怎敢在他眼下弄鬼?”
叹了一口气:“何况我是真心想把一苇心法传给他……”
叶鸩离惊魂乍定,已出得一身冷汗,当即压不住脾气,毫不留情的嘲笑道:“真心?你是真心愚蠢……被错刀骗得丢了心法又丢内力,还被当成一块用完的脏抹布随手给丢了。”
越栖见脸色微微发白:“是我有心成全罢了,你以为错刀骗术有多高明?再高明的骗术,也只能骗到那些肯相信的人,我……我只不过愿意去信他。”
叶鸩离轻描淡写便揭开伤疤:“好罢,你既然不笨,那便是下贱了,贱到自取其辱,还沾沾自喜。”
说罢愉悦之至,眼瞳里璀璨闪烁,一派无邪的天真。
越栖见沉默片刻,笑容突如拨云见日:“我爱他,就给他伤我骗我的权利,我心里愿意……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贱……”
话音骤然坚冷若冰石,铁骨铮然血气凛然:“可我再贱,却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这条路上,谁拦我,谁死。”
叶鸩离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个疯子:“你要宰了七星湖,错刀难道会给你递刀子?越公子,别人要奸~你,你会自己脱裤子么?就算你会,可错刀也不是你,懂么?”
越栖见摇了摇头:“苏错刀的骄傲与野心,你又怎么能懂?七星湖只不过是他的桎梏,来日枷锁粉碎,无门无派反而是成全了他,亦成就了他。”
叶鸩离已不想听下去,心中只是后悔,为何没在一开始便弄死了他,顺风顺水的十多年里,没有任何人能如越栖见一般,带给自己这般巨大而阴郁到无法形容并捉摸不透的恐慌。
越栖见微微一笑,目光幽深而明丽:“这一刻起,你已在我的陷阱之中,弓弩都已架好,叶鸩离,我要你死。”
☆、第四十八章
苏错刀正在殿中与黄吟冲议事,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只听衣袂带风声,随即叶鸩离便直闯而入:“错刀……你信不信我?”
黄吟冲一愣,笑道:“阿离回来了,唐家堡风光可好啊?这几个月,有没有念着我老人家?”
轻轻几句言语,抹去他擅入的不妥,转为一派长幼叙话和乐融融。
只可惜他老人家做俏媚眼给俩瞎子瞧了,叶鸩离根本不理睬,苏错刀则是根本不计较,只问道:“漫天花雨学得如何?”
叶鸩离身子微微哆嗦,呼吸毫无章法的急促混乱,道:“错刀,你要信我。”
黄吟冲无奈,深感自己年老色衰,叹着气站起身来:“宫主,这几个月咱们声势大涨,今日须弥堂又新来了十名弟子,属下得去掌掌眼把把关。”
苏错刀点了点头:“劳动黄堂主,去罢!”
目光如夜色,深沉而暖的漫过叶鸩离,道:“过来。”
叶鸩离走近,像是回巢的倦鸟,跪坐在他的身旁,紧紧靠着他的腿,却仰起头来,有些仓皇而坚持的神色,索取一个亲吻。
苏错刀干脆滑出椅子,坐在了地毡上,将他拥入怀里,手指在他汗湿的发间缓缓穿行,衔住他滚烫的唇,再噙住舌尖,火热的唇齿交融,不带丝毫的色~欲,却让叶鸩离浑身酥~软的喘不过气来,只能无意识的回应,应接不暇的被席卷一空。
良久叶鸩离背脊卸了力,完全松弛下来,头枕着苏错刀的腿,沉甸甸的委屈与疲倦涌上,不禁带了浓浓的鼻音:“错刀,有人欺负我。”
苏错刀低声笑道:“越栖见么?”
叶鸩离点了点头,面颊轻轻蹭着他的腿,道:“咱们得小心越栖见,他……他果然包藏祸心。”
“你怎么知道?”
“他迎侯我时,自己告诉我的。”
苏错刀略一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