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连忙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空瓷瓶,小心翼翼地接过,谨慎地放进瓶子里塞好。
大夫不负自己一身精湛医术,不过三天便分出制作药丸的各种药材,多半都是珍贵难求的药材,好在以渡厄城之力收集这种药材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更让大夫啧啧称奇的是,制药之人配药之大胆诡异,却也极其有效。
接下来的日子,小女孩青青便是喝下从药丸改为更能发挥药效的药汁续命,许是效果不错,一开始她几乎一整天都是在昏睡,后来苏醒的时间渐渐增多,很多时候,当青青睁开自己又圆又黑的眼睛,都会看到一个英郎的男子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有一日,青青早早醒来,一直跟随在左右照顾她的哑姑看她醒来了,亲昵地摸了下她的小脸蛋,转身去给她端热水洗脸。哑姑才离开一会儿,便有人进来了,靠在床头的青青抬头一看,便看见那张日渐熟悉的脸庞。
青青没有说话,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涩涩地看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她。
哑姑端着脸盆回来了,身后跟着送药的丫鬟,任鹏飞先让哑姑给孩子擦脸,随后端过药碗,盛了一勺药汁,吹凉,递到孩子泛白的小嘴边,看她一点也不畏苦柔顺地喝下。
终于喂完药后,任鹏飞把空碗递还给丫鬟,然后起身离开,走到门前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任鹏飞不由回头,正对上孩子清亮的双眼,这次,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是我爹爹么?」
小小的孩子抱着被子,瘦小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微微泛白,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微侧着小脸,一些期待一些害怕又有一些羞涩。任鹏飞静静地凝视,向来古井无波的心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息。
不由自主地便走上去,坐在床边,第一次,主动把孩子抱在怀中,摸着她瘦弱不堪的身子,感受她在怀里按捺不住地轻颤低泣,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逐渐占据他的一颗心。
任鹏飞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怀中的这个孩子,真的是与他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至亲骨肉。
第八章
青青在渡厄城的日子算得上是幸福快乐的,在这里,有温柔的哑姑姑,有体贴的爹爹,还有总是喜欢买一大堆东西来逗她笑的程飞叔叔,她虚弱的身体牵引大家的心,每次她一喝药时他们若在场,都会用不舍心疼的目光看着她。
青青一开始格外内向羞涩,很少主动说话,但随着日子的流逝,与大家相处的时间越长,她渐渐地开朗不少,程飞逗她的时候也晓得回嘴了,乐得任程飞抱起她一阵猛亲。
任鹏飞的关怀向来含蓄,经常是在青青快要睡觉时赶来,坐在床边陪她说说话,静静看她入睡。
任鹏飞问青青:「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爹的?」
青青握着他的手,腼腆地笑:「哑姑姑曾对青青说过要去找爹爹,而且爹爹又对青青很好……」
任鹏飞摸着青青的小脸蛋,淡淡地笑:「爹爹对你好吗?」
小女孩脆生生地答:「好。」
「你想不想婆婆?」
「婆婆是谁?」
任鹏飞顿了一下,道:「就是在谷里照顾你的人。」
「是娘娘吗?」青青眨了下明亮的大眼睛,随后把脸埋进任鹏飞胸前,闷闷地说,「想,青青想娘娘。」
「你叫她娘?」任鹏飞愣了下,随后又释然,毕竟在鬼婆婆心底,青青就是她的女儿,会让青青这么叫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青青伸出小手拽紧他的衣襟,声音不知何时已然哽咽:「爹爹,娘娘死了,被坏人杀死了。」
哑姑曾告诉任鹏飞,打伤青青与杀死鬼婆婆的人是同一个,当时他心里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现在听青青这么说,这种复杂的感觉再次浮现,拍拍孩子稚嫩的背,任鹏飞只能劝道:「青青,别伤心了,听爹的话,先好好养伤,好吗?」
当初为了救弟弟一命,他付出太多,现在想来,他有没有为此后悔过呢?抱紧怀中的孩子,任鹏飞无奈地闭上眼睛,他知道,即使历史重来,他也不能眼睁看着弟弟就这么死去。
给青青每天吃的药只能让伤势不再恶化,却不能加以改善,但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方法前,这种药还是保住青青一命所必不可少的东西。
可是眼下,任鹏飞却为此蹙紧了眉头,周身凝重得令立于他前面的属下个个心惊胆颤。
青青的病需要医治,之前任鹏飞就让下人往仓库里屯放了不少需要用上的药材,待其中的几味比较珍贵也比较稀少的药快要用光再去购买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城中乃至方圆数百里地内的大小城镇,遍寻不到这些药材的踪迹。
当时任鹏飞隐隐觉得不对,但也未曾多想,让人再去远些的地方购买,结果还是没有。
这几味药材固然名贵,但也不到遍寻不着的地步,现在却是花上重金悬赏也没有人把东西送上,任鹏飞终于明白,定是有人在与渡厄城作对。
这个想法令任鹏飞头疼,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青青来到城中之前,他就屡次遇上过这样的事情,青青到来那日,他就是在书房里与属下研究解决之道。
不止是抢购药材,这几个月以来,渡厄城的很多生意也被人恶意打压,很多店铺不得不关起门来不能再做生意,曾经很多与渡厄城交好的商家纷纷倒戈,对渡厄城的影响甚是巨大。
能给渡厄城造成如此损失的对手定不是寻常人物,不但要有广泛的人脉,还必须要有相当可观的财力,可任鹏飞遍寻所有有此能力的人,却觉得他们都没有必须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与渡厄城为敌的动机。
这些事情虽然让任鹏飞苦思不解,但还未曾达到焦虑的地步,毕竟生意没了还可以再开,可青青的病情却容不得一拖再拖。
但让他烦心的事情还有一件,青青的事情并未传出城外,他们极需什么药材的事情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可对方竟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还找准时机抢先下手,这让任鹏飞不得不怀疑城中是不是有内奸。
想到这儿,任鹏飞竟觉得浑身冒冷汗,难不成在不知不觉之间,某个对渡厄城有什么企图的人或是势力已经逐渐侵蚀到渡厄城内部?
若真是这样,的确是大大的不妙了,毕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正对手是谁。
任鹏飞不由得于心底叹息一声,想了想,抬头吩咐道:「把方圆数百里的所有药店里的这几味药材全都买尽,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你们再去查,要快,有什么消息就迅速传回来。」
交代完后,任鹏飞叫来自己信得过的手下,把自己对城中也许藏着内奸的疑虑说了出来。
最后众人一致认同,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排除调查,锁定目标,要不然会弄出大问题,导致城中上下人心惶惶,也许便中了对方欲从内部击溃渡厄城的奸计。在没找出潜伏的内奸前,城中的重要事宜必须谨慎去办,尽量不要在信不过的人面前泄露。
前两个事有了解决方案,但青青维持性命需要用的药材却仍找不到,纵然城中还备有将近半个月的药,可用光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任鹏飞坐在书房里撑额苦恼,希冀这个暗中与渡厄城的作对人不要良心泯灭,置一个小小的孩子于不顾。最好是能交出这些药材,实在不行,提出交换条件也好过现在这么无声无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仓库里的一些药材逐渐面临短缺的危机,哑姑曾对任鹏飞说过,青青一断药,不到十六个时辰必死无疑。可是直至现在,调查全无半点进展,派出去的人不管跑到多远的地方都求不到一丁点的药,这让任鹏飞焦头烂额,可在青青面前,又表现得与往日无异,就怕孩子也跟着担忧焦急。
眼看事情真容不得半点拖延,为了不让女儿就这么死去,任鹏飞正打算不计后果以最快方式揪出内贼时,一封密信拿捏时间刚刚好,恰巧在任鹏飞下令的前一刻送至他手中。
任鹏飞蹙着眉打开,阅尽之后,脸色暗沉。
对手终于主动与他联系,并提出交换条件,只要渡厄城肯让出中原生意的半壁江山,就会把他们正需要的东西送上。
渡厄城乃中原第一大城,尽管生意遍布全国,但主要的经济命脉几乎全集中在中原这片土地上,并且渡厄城因历史悠久,一些重要的行业已经被渡厄城垄断,其他地方的商人别说插上一脚,连想借渡厄城的名号坐收渔翁之利都照样被挤出去。
也正是因此,写信的人一口气就要吞下中原的一半生意,对渡厄城而言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信中狂妄的口气让任鹏飞恨不得一把火烧成灰烬,可一想起青青,他就没办法行动。
也许真是因为血脉相连,才短短不到三个月的相处,他对女儿的爱护已经不亚于弟弟,更何况青青何其聪慧,又何其乖巧,他去看她时,言语间就能察觉出他的疲惫,她没有直接让他去休息,而是说,爹爹,青青吃过药后很想睡,你不用再陪青青了。
有时又会拿出一两本关于医药的书说,爹爹,这些是娘娘留给青青的,以后待青青学会了,就能够给青青治病了,那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看着自己如此懂事的女儿,任鹏飞的心早软成绕指柔,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既不舍又心疼。
可是,父母留下的渡厄城于他心里同样无法取代,现在,面临要用渡厄城去换女儿一命的选择,任鹏飞心如刀割,更何况若渡厄城就这么没了,以后还有什么能力去给女儿找能够救治她性命的药?
两难的选择,让任鹏飞从日出枯坐到深夜。第二日一早,一夜不眠的任鹏飞疲惫憔悴,他叫来任程飞,并召集他培养多年并且都信得过的属下,等所有人到齐后,便把他昨日收到的信交由他们过目。
很快,书房之内静得让人连呼吸都难。
任程飞最先回过神来,他忿忿不满地道:「哥,写信之人狮子大开口,咱们渡厄城又不是吃素的,和咱们对着干怕的指不定是谁!」
任鹏飞淡淡地道:「那好,为兄让你带人去把他们灭了。」
任程飞摩拳擦掌:「再好不过!」正要动身,随即想起一事,「对了,写信的人是谁?」
书房里的众人更是无语。
正因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什么人是哪个势力,想要回敬都找不到目标,他们才会如此头疼。
任程飞明白过来,摸摸鼻梁,蔫蔫地坐回原位。
任鹏飞的目光在书房里的人身上扫过一圈,他找他们来就是想问问他们的意见,或是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他们皆都沉默,任鹏飞明白,此时的确没什么办法可想了。
藏于暗处的对手在这时候才把信送来,看准的就是他们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要么青青死,要么把渡厄城于中原的生意地盘让出一半。
可到这分上,把人命与死物一对比,似乎也该清楚如何选择了,更何况青青是他女儿,是他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任鹏飞闭上眼,仰天长吁一口气。
决心已下,交易开始,在中原最负盛名的酒楼里,任鹏飞面对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几张文书换来几马车的药材,用渡厄城于中原的一半生意买下,算是世间最贵的药材了。
在文书契纸交到对方手里的那一刻,包括现在他们所在的这间酒楼,曾经全属于渡厄城的生意就这么落入别人手中。
任鹏飞转身走得毅然,一直到坐进马车里,在人前的淡漠全然褪去,一下子竟似老了十数年,疲惫地卧倒在车中。
任鹏飞不知道,酒楼之上,一处僻静的雅间,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直立于窗前,冰色的双眸目送他所坐的马车远去,半晌才转身走回,一把纸扇翩然打开,挡住自窗外射入照在风华无双脸上的阳光。
略显粗哑无情却格外魅惑的声音在不小的空间里流转。
「你所在意的一切,我将如数夺去,诚如你毁灭我所有希望那般。」
家中生意锐减,向来忙碌的生活顿时清闲下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可发,闷在家中数日实在忍不下去了,任程飞向任鹏飞说一声后,带着一位向来随侍左右的护卫出了城。
临行前,任鹏飞一再叮咛他道:如今外头形势不如从前,暗中对付渡厄城的对手还没解决,你在外头需多加注意,切不可再惹是生非,若有不对赶紧回来。
在这种时候,任鹏飞最不愿让他出门,可惜他太了解这个弟弟的性子,逼得太紧反而更容易出事。再者这一个月来,城里再没发生什么事情,潜藏于渡厄城中的内贼也被查了出来,正派人时刻盯梢,因此任鹏飞才同意让他出去逛一逛。
如今任程飞都已经虚岁二十,再不是以前任性妄为半大不小的娃儿,怎会不知道当下局势对渡厄城着实不利,只不过这段时日城中诸事一直被不知名的对手打压,他气不过又无处施、发呆在家中无所事事更是心急浮躁得实在想出去散散心,想想只出去走一圈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如此决定,所以对兄长的嘱咐倒是有放在心上。
出了主城,任程飞没有到处闲逛,而是朝城中最大的一间玉器店直奔而去,前一段时日他派人让这家店用和田玉做一块观音吊坠,他打算送给侄女青青以求平安,本来订好是一个半月后来取,后来城中惹上一堆麻烦事他忙得暂时忘了这回事,现在出来顺道就把吊坠拿回去。
等他一踏进玉器铺,紧接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家店也是让出去的店铺之一,难怪里头的人个个是生面孔。
也不知是渡厄城名气大他沾了光,还是他任二公子的威名人人皆晓,尽管店里的人任程飞一个个都不认识,可一见任程飞这个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本来立于柜台后算帐的掌柜立刻笑开一脸褶子热情地迎上来:「原来是任二公子光临,快请进,您想要些什么,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说罢,脸扭向另一边,高喊,「小木头,快给任二公子上茶!」
随即又笑脸望来,点头哈腰道:「任二公子,您可是贵客,快请里头坐。」
任程飞立于门边,看着掌柜奴颜婢膝的样,心底抖然不悦,立即拉下一张俊脸,冷声道:「不必了,我来取玉坠,马上就走!」
「是是是,那还请任二公子出示一下凭证。」
「凭证?」任程飞挑眉,冲他冷冷一笑,「我任程飞取东西向来不需要这种东西!」
掌柜摩挲双手,笑得更是谄媚:「可是任二公子,在我这小店里想取东西,只看凭证,不看人。」
任程飞一口气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