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霎时间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长着瓜尔佳玉筝的面孔,她指着弘昌对我笑得嘲讽,“你看啊,那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可他竟然不认得你,因为在他心里,只有我,才是他真正的额娘——”
“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脖子上竟是一层冷汗,我不自觉抚了抚胸口,对刚才梦里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
“福晋,福晋,您醒了,方才可吓死奴婢了。”素荷见我坐了起来,忙手脚麻利的在我背后垫了块枕头,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向后靠,随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抬手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刚才我怎么了?”
“福晋方才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奴婢也没太听清楚,您准是做噩梦了吧,您现下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奴婢去把爷请来?”
听她说了这一连串的话,我的头都要大了,嗔道,“爷又不是大夫,请他来做什么?”
“那奴婢去药铺给您抓点儿安神的药吧?”素荷试探着问。
我摇头,说道,“我不碍的,到底也没什么大事儿,我自个儿缓会儿就好了。”
“是。”素荷退到床边站着,然后我唤她,“来给我梳妆吧。”
该来的事还是躲不过,打从嫁给十二爷那天起,我就成了胤祥的嫂子,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还是得为他的大婚备礼,无意间抬头看着镜中那个憔悴的自己,齐烟岚的面孔让我觉得陌生,而纳兰筠筱的脸却让我感到悲哀,真正的许清澈长的是什么样子,我居然都快要忘记了。
“陪我去库房挑给十三爷备的礼吧。”我忽然站起,脚下虚浮,扶着素荷的手才得以走的稳当,该送他什么好?在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问题,如果是以前年少轻狂的我,兴许会送这个娶了别的女人的男人一颗定时炸弹,然后拽拽的在赠言上这样写,“去死吧,你个瞎了眼的臭男人!你看不上我,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损失!”
然而现在呢?与他重温旧梦?我不敢想。
库房里存着的是历年康熙赏下来的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着实让我挑花了眼,送多送少,需要讲究个什么意头,我还当真是没有一点儿经验,要是当众给十二爷出了丑,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只得将管家叫来,和他共同商议着才勉勉强强定下了礼单。
我一遍遍提醒自己,抛开一切,只当他是陌生人。
酒后失态
“我们只是陌生人,也只能是陌生人。”
坐在胤祥的大婚席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不断浮现出这句话,尽管如此,我还是势单力薄到无法控制我那蚀骨的心魔,怨只怨人为何要有这该死的记忆,这记忆一味痴缠着我,让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伸出手去狠狠掐自己的大腿,刹那的痛感却仍然不能使我恢复一丝一毫的清醒,那样恍恍惚惚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仿若丧失了痛感的病入膏肓之人,只会放任自己痛到麻木。
目光涣散失了焦点,眼前只是一片红,刺眼的红,连带那些入耳的丝竹之声也变了曲调,他们吹拉弹唱的都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吧,可被我听来竟满是悲戚。
我的面目已经僵硬,笑,我一直在笑,那机械化的笑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的心,此刻,它正在滴血。
啪嗒,啪嗒,一下又一下,血滴在地上,汇成一片血泊,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傻傻地盼望着能在这一刻死去,往日辛辛苦苦竖立的坚强盾牌,就在今日里灰飞烟灭,我像个置身于沙漠中的孩子,那一望无际的沙漠啊,它令我无可遁形。
我一分一秒地挨着,那滋味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旁边的女眷们低声细语,巧笑顾盼,眉目间透着股飞扬的神采,全然不似我这般死气沉沉,我的视线穿过这群人望向其余的桌子,四处搜寻着蕴秀的身影,我就她一个相识的故人了,我却因为那匪夷所思的奇怪经历而不能与之相认。她面色铁青、牙关紧锁,竟是一副与他人不共戴天的样子,她真是还惦记着我这个朋友,居然连装都不肯装一下,若不是我知道她的心思,甚至都要怀疑她对胤祥有意了,毕竟在他人大婚之时做出这种姿态,很难不让别人作此他想,福晋们自恃身份倒也不会说什么,可那群平日里无所事事的丫头婆子,一旦闲下来,尤其爱捕风捉影。
我甚至都能看见站在蕴秀身后的嬷嬷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因着婚宴上的主子爷们正喝的兴致盎然,无暇顾及那群奴才们的恶劣行径,于是她们更加肆意妄为,还时不时明目张胆的用眼神瞟着蕴秀的背影。
我气急,却苦于无法可止,眼风无意间扫过阿哥们的那张桌子,却好巧不巧的看到四阿哥眼神凌厉地瞪着那群嚼舌根的丫头婆子,吓得她们立即噤声。只一霎那,便为蕴秀解困于无形,原来一个日后坐拥江山的帝王也能这般细心如发。
蕴秀与我相比是何其幸运,虽然她心中的八阿哥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可四阿哥那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却能在她面前温柔周至,我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大概每个爱过的人都知道,对待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永远是和他人不同的。
整个宴席期间,我兀自坚持着,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胤祥一眼,我不想看到他可能出现的幸福样子,我怕我那日益脆弱的心,会受不了。
跟着十二爷走出去宴客厅的那一刻,我几近要瘫倒在地上,幸亏他眼尖,早看出了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快速伸出手来扶了我一把,才使我的屁股幸免于难。
“谢谢。”我低着头将胳膊从他的支撑中挣脱出来,微凉的夜风带来了些许寒意,我有些瑟缩,赶忙紧了紧领口,快步向马车走去。
十二爷从不贪杯,平日此类宴席也只是略喝上几口,所以他神智依然清醒,迈了几步便超过我,弯身替我撩了帘子,我丝毫不跟他客气,一侧身就钻进马车内,他进来挨着我坐下,身边若有若无的飘来几丝酒味,淡淡的,并不熏人。
我想我真的是累了,索性闭了眼,微微□靠在他肩上,那酒味幽幽的窜入鼻息,催我入眠,好想就这样找个人撑一下,给我一个僻静的港湾。
十二爷一路抱着假寐的我回了屋,把我放在床上就离开了,我瞧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便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
“素荷,快给我拿酒来,今晚我要一醉方休——”
“福……福晋……”素荷惊愕的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快去啊,我的话难道你听不懂吗?”一个茶杯碎在她脚边,我呵呵笑着,那是我的杰作,她吓得一哆嗦,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恐,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失态的我,踉跄着疾步转了身,拔腿向小厨房跑去。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将酒杯凑到嘴边嘬了一口,热辣的感觉穿过喉咙,呛得我直咳嗽,素荷伸手过来抢我的杯子,绮梅在旁苦口婆心的劝我,“福晋,您别喝了,福晋……”
“啰里啰嗦的!”我小声咒骂着,甩开素荷的钳制,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从未觉得酒的味道如此迷人,这些陈年佳酿就像白水一般被我大口大口的往下咽,我想我很需要大醉一场,醒来之后就能什么都忘了,记不起今天发生了什么,记不起我曾经爱过那样一个人。
“真是麻烦——”我一挥手把小巧的酒杯扔到一边,改换成吃饭用的大碗,由于酒精的催化,脸上现出诡异的红晕,“这样才爽快嘛!”我学着水泊梁山的架势大碗喝酒,一小杯一小杯的倒酒可真是考验我的耐性,又不是文人墨客寄情小酌,玩什么文绉绉的品酒把戏?
晕头转向的感觉让我平生第一次找不着北,我站起来,却又因重心不稳而作势欲倒,身旁的绮梅赶紧伸了手扶住我,我倚住她,将身子的大半重量都放在她身上,她体力不支,竟随我一块摔倒在地上。
“哎呦,疼死我了……”我揉着屁股抱怨着,绮梅赶紧爬起来使劲全身力气把我拉了起来,又费劲巴力的与素荷一起把我搀到床上坐着,恍恍惚惚间,我看到素荷与绮梅小声嘱咐了几句,就打开门跑出了屋。
“诶?她要干什么去?”我摇摇晃晃的从床边跑出屋外,绮梅在身后紧跟着我,“福晋,咱们快回去吧!您小心着凉!”
“停!”我回过头去对她颐指气使,“别跟着我,你要是再走一步……那就……后果自负吧!”我止不住地冷笑着,眼神渐渐凌厉起来,瓜尔佳·玉筝的面孔与眼前的人渐渐重合,她指着弘昌冲我盈盈一笑,“你看啊,那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可他竟然不认得你,因为在他心里,只有我,才是他真正的额娘——”
“你休想!昌儿是我儿子,他不会不认我的!”我近乎疯狂地叫喊着,朝眼前狞笑着的玉筝冲过去,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脖子,“你们谁也不能抢走他!”
“啊……福晋,福晋……救……救命啊!”她双手伸过来扒住我的手往外掰,可我已经气红了眼失去理智,手上的劲儿一点也没松下来,“是你害我的,你害我离开胤祥、离开弘昌,让我一个人孤苦无依,都是你害的!”
“我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这个毒妇——”
就在此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我应声回头,手上的力气因分神而略略减轻,玉筝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
“你这是在做什么?”来人大喝一声,冲过来掰开我掐着玉筝脖子的手,我怒不可遏,怎奈眼前一片模糊,只好抬手揉揉酸胀的眼眶,歪斜着身子看他,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那英气的剑眉,略薄的嘴唇,瘦削的轮廓,不是胤祥还能是谁?
玉筝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脸上惨白如纸。
我对着胤祥嘶喊,“你为什么要护着她?你已经娶了别人,我只要弘昌,只要他都不可以吗?”我见他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站在门边,我一咬牙向他扑过去,用尽力气紧紧地抱住他,他全身僵硬,这个久违的怀抱一点儿也不复我记忆中的那么温暖。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他皱着眉头望着我,我强笑着,“今儿你成亲,我……替你高兴、高……高兴,我高兴啊!”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却一滴滴落下来,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无可收拾。
他轻轻哄着我,身上也放松下来,我没心没肺的笑,眼泪湿了他的前襟,“你不用去陪新娘子,却跑来找我,你是不是还喜欢我?那个什么‘红尘旧梦,梦断已成空’的鬼话,都是骗人的,是不是?”
他笨拙的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是啊,我是骗人的,可你怎么就信了呢?”
我心满意足的伏在他怀里,半晌后又不安分的直起身子去吻他,蜻蜓点水般啄着他的嘴唇,他隐忍着想要推开我,却被我不依不饶的抓紧,“为什么到现在你还是要拒绝我?”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他托着我的后脑勺,一低头吻住我,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久违的激情被唤醒,我们就像离别多日的夫妻,终于在此刻团聚,享受着“小别胜新婚”的快感。
他一把打横儿抱起我,轻轻把我搁在床榻,动作熟稔地一翻身压在我身上,眼里温柔似水,两情缱绻解我衣扣的手却在微微颤抖,解到第三颗扣子时,我的半个肩膀露了出来,他却突然把手缩了回去,我凄婉的颤声问他,“你不想要我了?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她?”
他听后身上一滞,继续刚才的动作,翻云覆雨间竟有些不管不顾的疯狂,我疲累的闭了眼,如果这么做错了,那就让我们一起沉沦。
徒增烦恼
日上三竿的时候,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我才从床上爬起来,一睁眼便觉得头昏沉沉的,唉,昨天真不该喝这么多的酒,素荷把醒酒汤端过来的时候,我还在反复的回想着昨天晚上那个奇怪的梦,仍不免一阵阵的脸红心跳,我居然梦到自己和胤祥……
以前这种少儿不宜的内容从来都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在我的潜意识里都在渴望着和胤祥肌肤相贴、履行夫妻义务吗?真是要命,我如今怎么变得这么……饥渴了?
心里这么想着,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素荷端着铜盆儿伺候我洗漱,我这才看到身上穿的衣服好像并不是昨儿个早晨穿出去的那一件儿,连带着床单被子也给换了,皱了眉问她,“这衣裳和单子是怎么回事儿?”
“回……回福晋的话,您……您昨晚酒喝多了,把它们都吐脏了,奴婢就给您换下去洗了。”
“哦,原来是这样……”
素荷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手也是颤巍巍的,我拿过手绢擦了把脸,见她那样儿便笑着打趣,“莫不是我昨儿个晚上发了什么酒疯吓着你了?怎么今儿见了我,就像老鼠遇了猫似的?”
“咣当——”她手里的盆子一下子翻倒在地上,水流了满地,她这动静吓了我一大跳,我抚抚胸口,“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赶忙跪了下去,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我耐心劝安慰她,“也怪我大惊小怪的,没多大事儿,下次注意就好了……”她点点头,随即弯下腰开始收拾这儿的一片狼藉。
我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怪不得觉得清静呢?原来今天只有素荷一个人在这儿伺候我,我忙不迭问她,“怎么这一大清早都没见到绮梅,她病了?”
“没……没有……”我明显的看见素荷的身子剧烈的颤抖,“是……是庶福晋那儿缺人手,爷打发她去照顾小格格了。”
“哦。”她是怕我听了这事儿生气吧,所以才胆战心惊的,忽然想起以前做噩梦时妈妈曾听见我喊“救命”,不禁犯嘀咕,要是我被她听到在夜里无病呻吟,那可就糗了,我支支吾吾的问她,“呃……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没有……”没有就好,可是她的声音还是颤颤的,看来刚才我真是吓着她了,我抚胸叹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方才我话说重了点儿,你别放在心上。”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子里又重归寂静,空落落的感觉又一次填满了我的心,他们这个时辰应该在宫里敬茶呢,十二爷比胤祥年长,这会儿应该也赶去了,这些属于宫里的男人们看上去都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内里却暗潮汹涌,前些日子听说胤祥和四爷办差抓住了九阿哥的把柄,两帮人都较着劲儿呢,这次敬茶恐怕也会风波不断。
接下来的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