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淮:“你可听过药人一说?”
小少年点了点头:“古之以血肉为灵药之人。”
小少年的表情很自然,完全是书本化的回答……神淮忽然想到,小少年说过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这种话——
那是不是说明,小少年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个魔种呢,也许是制造出来的人不小心弄丢了小少年,不然岂会如此?
不被天道和世人承认的生命,可笑的是自己却始终不知道,还在一心修炼,欲寻求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大道。
神淮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啊,他伸手拍了拍小少年脑袋,点了点头:“没错,看到有关药人的记载,就拿给我。”
小少年咧嘴一笑,眉目生动:“遵师兄命。”
然后就挨着神淮找了起来。
神淮愈加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暗暗忖着必须得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一时间之间,窄小的架子间只余二人清浅的呼吸声,都找的异常认真,一个是‘为了心上人心里动力无限’,一个是急于寻求解决办法。
一时间没了声音,却不觉得有什么沉闷。
走过了‘功法’一带的架子,又走过了‘炼药’、‘炼器’的架子,神淮有些佩服这间藏书阁的主人,涉猎之广,不堕上古泱泱大派的名头啊。
又移了几步,还是无果,神淮扔下块玉简,捏了捏额头,这时却突然发现——
一直挨着他的小少年没有跟上来,他不禁疑惑回头,恰好看到小少年怔怔然地站在玉简前,脸上表情很奇怪。
神淮皱了皱眉:“怎么了?”
闻声,小少年一震,才恍然回神,接着拿起面前玉简,几步走到神淮跟前,笑嘻嘻道:“找到了,我想看看师兄什么时候会发现我没有跟上来。”
神淮:“……”
他觉得青春期小崽子的世界,他果然已经不懂了,不过他也不想懂,显然如今有更重要的事,他接过小少年手里的玉简,意念一探,竟然真的是药人的记载。
其实虽然来找,但是神淮心里是不报多少希望的,毕竟药人之说几与神话故事相媲美了。如今真的看到竟还升出股惊喜的情绪来……
只是很快他却发现不过是一些最简单的记载,只比大陆流传的要详细深入些,和他知道的差不了多少——
不过,他半点不失望,有一则有二,据他对这间藏书阁的观察,这里的主人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技术宅,保留了这么一份玉简后,后面必定有更多的解说研究甚至手札。
他走到小少年之前所站之处,一个个找过去,果然很快就发现了一系列有关药人、死生、天道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他看得很认真,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少年一步未动,双手背在身后掩在袖子里,紧紧捏着一块光华流转的玉简,用力得指尖发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38章 发现
神淮心思沉浸,眼神专注,一个个探过去,一手正要拿起接下去一块玉简,却忽然有一只手先伸了过来。
那只手五指修长、指节分明、很是好看,只是与那青色荷边袖口却委实不搭……
柔美的装饰和硬朗的手指什么的……啧啧。
神淮微愣,那只手的主人也是手指一顿,显然两人都找的很投入,并没有发现对方。
转瞬之间,神淮掩下诧异,抬头笑道:“原来姑娘也喜欢这种玄妙之事。”
闻言,黎栩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神淮微微一笑:“姑娘且先看吧。”说完后退半步,一派君子风度。
黎栩挑了挑眉,那个美少年不在,就一副人模狗样了,果然他所料不错,是因为喜欢那个美少年然后吃醋想隔离自己与对方啊……啧啧……
看不出来小丑男还挺有心机,之前装的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暗暗摇了摇头,接着才低下,将意念探入玉简内。
甫一进入,玉简内竟忽然发出了一阵白光,黎栩连忙放下玉简,收回意念,凝眸直视架子上为白光包裹的物什。
神淮微讶,没想到这里竟还有玄机,里面莫不是什么重要记录,他眼里带出几分兴趣来,同时也大概是明白了对方来此究竟所为何事了——
虽然黎栩武力上是个战五渣,但知识研究上绝对是个技术宅、研究癖不解释。
若说他从哪里得知了这个藏书阁,然后乔装改扮、压制修为来苍荒秘境似乎也说的过去,就是这乔装的……有点奇葩罢了。
神淮如是想到,左手忽然一重,神淮偏了偏头,就看到小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眸光定定,眼睛特别黑,情绪特别奇怪的样子。
以为因为玉简放光的缘故,小少年担心他,神淮心内微暖,伸手拍了拍他脑袋,轻声道:“没事,别怕。”
神淮觉得他现在看小少年就像看画本里的苦情人物一样,真是分外可怜,都不忍心说重话,不自觉地就温柔可亲了。
小少年却没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应下又或是绽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眼神深深地凝视他。
这时,神淮才察觉到小少年好像有点不对劲,那抓着自己的手还不是一般的紧,他皱了皱眉:“你……”
话还没成形,小少年竟第一次打断了他:“有师兄在,我总也是不怕的,只要师兄真心待我,我便什么都不怕。”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神淮,眼里好像有两簇小火苗在烧。
神淮顿了顿,真心待他?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笑话,若非把小少年包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何必来这苍荒秘境,他还没为谁这么操心过呢,如今……呵呵……这意思是说他一直虚情假意?
他看着小少年,明显的不悦,却到底还是按捺下来,淡淡道:“你好像意有所指?”
小少年眸光一沉,却依然只看着他,没说话。
神淮皱了皱眉,这时,玉简上的光芒幻化成水样流动起来,波纹升至半空中,他不再管突然古怪起来的小少年,抽出被紧握的手,立刻回过头。
手里一空,小少年心里也蓦地一空。
他不知道他刚刚怎么就不经大脑思考地开口了。
他……他现在脑子里很乱很乱,他怕……他一开口就是质问,他不敢再开口。
刚刚,在架子上第一眼看到那枚玉简的时候,他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接着,在神淮寻找的时候,他才仔仔细细阅读起其中内容来。
接着……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药人?魔种?死气?
那么多那么多熟悉的东西,切身经历的事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原来…原来他根本不是个生命,只是个物件罢了,原来他以为的父母厌弃什么的都是个笑话,物件……哪来的父母?
但是如今那些都是不想干的人了,最重要的是神淮,神淮怎么看他!
他捏了捏手心里的玉简,一连串的质问就要冲出喉头——
他想开口问问对方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是,是不是最初对自己好只是因为他血肉的药性,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是魔族形态的时候,也只是因为他年岁尚幼、体内精气外溢、对他有所帮助,才留在他身边?
什么生命里唯一的光,什么神淮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难道尽是虚妄,他可笑的想像吗?
可是不可以,他不敢也不该,他深深地压抑着,强行把这些话咽下,否则他怕会控制不住,就像刚刚那句一样,他不应该说的,一说出来,很多事便不可挽回了。
而且,他又有什么好怪罪的呢?
他本就和一块石头、一个玉简、一颗药没有什么区别……他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个东西罢了。
如此……对方对他种种甚至称不上是利用吧,别有目的都实在是高抬自己了。
甚至对方对他已经足够好的了,没有把他关起来,没有割破他手腕强行放血,也没有剜他骨肉。
还教他功夫,和他说笑,逗弄关心他,他有什么可不知足的,他该感恩戴德才是啊。
如果这个人是别人,沈琛觉得他真的会觉得心里暖暖心存感激,可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神淮啊……
不一样啊,不是任何其他人,是神淮啊。
只要一想到他满心甜蜜、痴痴以为的‘好’是不单纯的,只要一想到在对方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觉得他真的会发疯。
他可以忍受自己在任何人眼里只是个物件,独独他神淮不可以……
没有人可以在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个物品的情况下保持冷静,他的世界就像大水冲下的山体一样崩塌在他眼前。
禁闭嘴唇压下所有话语,几乎让他喉咙一阵腥甜。
神淮没有发现小少年几乎崩溃的心情,只当对方又青春病犯,真是……很不爽啊。
不过,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他双眼只紧紧盯着半空中流动的光条,觉得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发生。
黎栩也是目光锁定。
只见那光条动来动去,终于在半空中幻化成四个大字——
详见三楼
黎栩:“……”
神淮:“……”
——呵呵,没什么好惊讶的,从那个‘推’开始,就已经知道这里的主人很无聊了不是吗?
真的,真的没什么好惊讶的!
见鬼,一时间两人心头都奇妙难言,该感谢给他们指了条明路,还让他们跳过二楼了吗?
真是……
神淮舒出口气,笑看黎栩:“不若一同上去看看?”
话音刚落,还没等对方欣然同意,几个书架后,蜿蜒向上的阶梯上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立刻瞳孔一缩,显然没想到在内许久,这藏书阁里竟还有他人。
神淮下意识地伸手把小少年往后拉了拉,黎栩也来到他身侧,全身戒备。
将身形掩映在层层书架,透过架子间缝隙紧紧盯着那古旧的木梯。
神思不属间,沈琛险些被神淮拉得几步踉跄,站稳后,蓦地表情一滞,他看着身前的白色背影,有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不自觉地捏了捏手中柔软的五指。
这回换神淮表情一滞了,搞什么,这么紧张的状况,小鬼居然还有心思玩耍?
他偏头就一手捏起小少年的脸蛋,却发现小少年整张脸都是怔怔然的,呆滞又木愣,他瞬间又没脾气了,怎么……不是一向胆大的很,这是害怕?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拍了拍小少年脑袋,用微弱的神识在小少年脑海里开口:“怎么了,别怕!”
清凌凌的声音让沈琛浑身一震,被那一拉打散的意识瞬间全部回笼。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就笑了,凑了过去,蹭了蹭神淮,摇摇头做了个‘不怕’的口型。
然后像只小猫一样,笑得一脸傻白甜地蹭着神淮。
神淮:“……”
画风转变的太快,他承受不来,而且……小鬼,很痒啊。
他一巴掌糊上小少年的帅脸,把他推开了些。
小少年又抓起这只手,握紧了,笑得见牙不见眼。
神淮:“……”
他默默地撇开脑袋,少年情怀果然……总是诗啊。
黎栩也默默地撇开脑袋,眼已瞎。
嗒——
嗒——
嗒——
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声音一重一轻,却奇妙的每步都吻合了,说明他们必然默契十足,如此……最难对付了。
脚步声一直在传来,只是两人却都没了一开始严肃的心情了,都怪小少年,似乎进了这个秘境后就尽出幺蛾子,不……从出了苦崖后就开始奇奇怪怪的,果然……还是两个人的环境比较好啊。
神淮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如是想到。
☆、第39章 谁在吃醋?
小少年挨着神淮,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也难为他能把好看的眼睛笑成这样子了。
——只是他真的觉得很开心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就在刚刚那一刻,就在神淮把他往后拉的瞬间,就在那句‘别怕’传入脑海之时,他忽然有一种被人从无尽深渊里拉出来、重见天日的感觉。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黑缎般的长发,就是这个人啊,一而再再而三甚至不要命地救他。
从来……有什么危险,这个人都会第一时间把他拉到身后,从来……只要他显露出一点不对劲,这个人都会安抚地摸摸他脑袋,从来……这个人和他说的最多的两字都是‘别怕’,这么温柔到的两个字啊……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真是迷怔了,居然就被刚刚那样简短的文字给迷了心智、闭了清窍,这可不行。
他究竟是什么……岂是区区一些描述可定下的,又岂是他人说了就算的?
不被承认的生命?
哈……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承认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本就不需要那些人的承认。
他只要在意神淮的想法就好了。
而神淮对他……看如今的动作,关切之情岂非显而易见?
也许一开始把自己带在身边的确是因为他魔种的原因,可是再也没有比神淮更心不对行的人了吧,明明是要借自己帮他破壳、帮他早日恢复修为,结果……却是为了他赔了肉身、赔了修为又险些赔了性命,还没半分报酬的,连那几口血不是他凑过去给的就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才抽取的。
如此……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又怎么可以怀疑如今的神淮呢?
神淮为他做的那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还少吗,真是……太可爱了啊,他忍不住又眯了眯眼。
神淮:“……”
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少年却还是一脸的傻笑,神淮终于再忍不住再次用神识开口:“梯上者敌友难料,你小心点。”
小少年欢脱地点了点头。
神淮:“……”你真的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小鬼?
看神淮无语的样子,沈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师兄,应该是卫明涵和方世君。”
他能这么毫无顾忌地傻白甜也是因为感应到了卫明涵,略一思忖便知道来者何人才不担心的。
闻言,神淮微讶,黎栩倒是不知两人说的是谁,但想来应是两人相熟之人吧,只要不是这藏书阁的主人的陷阱,几个筑基期崽子却也不足为惧。
说来也巧,像是印证沈琛话语一样,这头他话音一落,那头竟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