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恼恨这一点却也明白是自食恶果,上一世的经历仍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也许某一天甚至会要了他的命,而他再也不想经受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挫败了。
“我能坐在这儿吗,赛里斯?”一把清脆的男孩嗓音蓦地出现在林平之头顶,所有人都臭烘烘地挤在一起,这个浅金色头发白皮肤的少年看上去却很干净。林平之很快想响起来这是总是跟着巴尔卡讨好他的小孩。
“请自便。”林平之让出了一点地方,那男孩坐下来,眼神不住往篝火架上的肉块瞟,碧绿的双眼简直闪闪发光。林平之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干瘦的身材包在破烂的布条里显得分外弱不禁风。林平之恻隐之心一动,倾身将食物递给他:“吃吧。”
“谢谢。”少年不好意思地道谢,一边把食物往嘴里塞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人越来越多,你知道,我太弱小抢不过那些大个子。”
林平之抬眼向四周看去,确实有许多瘦弱的妇孺缩在墙角,看着那些有力气的大汉喝酒吃肉眼神渴望又畏缩。
“不是你的错,斯巴达克斯应该想到这一点。”林平之如是道。
“不,他已经给了我们最想要的,没必要再管这些。”小孩十分看得开,“大家伙们觉得我们是拖后腿的,呆在这里除了浪费食物空气什么用都没有,这种感觉很糟糕但我知道是事实……巴尔卡也这么想……”
他的声调徒然像泄了气一样,林平之瞬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憋出两句,“天生我材必有用,怎可轻易妄自菲薄。”
“我也想为此努力,变得强壮,我要让巴尔卡知道我不需要躲在他背后被保护,我能和他并肩前行。我不会像皮洛斯一样死去之后还令他愧疚悲伤,我还有时间,我想和他创造共属于我们的荣耀。”
林平之不易察觉地皱眉,男孩像被打开了话匣子般开始滔滔不绝地重复他的决心和对巴尔卡的坚持,这令站在皮洛斯立场的林平之下意识地排斥。
这时候甘尼克斯费劲地走回来——要做到不踩到人真的非常困难。
“甘尼克斯!”男孩几乎一下子站起来,仰起脖子看他。
甘尼克斯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向林平之:“他是谁?”
“……不知道。”
“呃……我是弗莱西斯,我也是凯尔特人。”弗莱西斯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您很忙,但克雷斯只顾着训练他自己的女人,所以我才想找你……你知道,日耳曼人走我都懒得动手……你是战神,满负盛名和赞颂,能得你教导我一定能做到,比任何人都好。”
“凯尔特人生而为战,孩子。”甘尼克斯敷衍道,“你能先离开吗?我有些话要和赛里斯说。”
弗莱西斯愣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好的……好,对了,谢谢你的烤肉。”
只剩下两人后甘尼克斯坐在林平之旁边,重新燃起火堆。
像最近总是上演的那样,说话像是变成了一件难事。以前甘尼克斯总爱拿林平之逗乐,但现在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看到一点儿没动的食物后道:“再忍耐一些时候,我们很快就能得到任何你喜欢的。别再紧紧蹙着眉,你笑着的脸庞看起来最美了。”
“别乱说。”林平之斥道,却是缓和了脸色,“斯巴达克斯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是,一个富饶丰硕之地,爱留沙之城。”甘尼克斯回答。
葛雷博的失利让奴隶军尝到了甜头,助长了他们的士气。现在他们有装备,有武器,有能打的战士,他们觉得自己能够战无不胜;而罗马人则在他们眼中从雄狮变成了落水狗——至少再不像曾经认为的那样坚不可摧。
“你站在那边的山峰边就能看到那座位于悬崖边上的城市,那里面有武器库,大片的粮仓,技艺精湛的铁匠,还有喝不完的美酒。斯巴达克斯能得到一大笔钱,那些雇佣兵见着钱就能毫不犹豫地卖命……”他轻轻的沙哑的声音就像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最后似乎觉得有趣似的嗤一下笑起来,然后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来一起首歌吧,林,为我们的……荣誉。”
林平之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种不切实际的飘忽,周围的男女们用各种东西乒乒乓乓地敲击着节拍,高吼着粗俗直率而无惧无畏的战歌。
……
次日,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带着几个人装扮成商人的模样混进爱留沙城中。这座离卡普亚仅几百里的城市因为奴隶军的威胁而戒备森严。它有两扇城门,正门只在早晚有限的时段内打开,进出人口必须经过严密搜查,而后门位于悬崖之上,除非你能飞天遁地否则别妄想从那儿进去。
斯巴达克斯等人在城门守卫那儿费了不少的功夫和金钱,最后搬上他们民政官的名字才顺利进城。
他们从集市一路到码头,所经之处到处是奴隶的哀嚎和罗马人的怒骂。
斯巴达克斯的反叛行动让罗马人怒不可遏,而怒火的矛头直指向为他们劳役的奴隶。他们对待奴隶的严酷越发变本加厉,而许多没有成功逃脱的奴隶则在主人残暴的惩罚中悲惨死去,向其他仍有此大逆念头的奴隶们以儆效尤。
他们穿过肮脏腥臭的街道,码头上的奴隶生意正在进行拍卖,一头的船桅上绑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奴,他已经断了气,但围观的民众仍不断将手中的石子儿狠狠砸向他发泄被以下犯上的怒气。
斯巴达克斯盯着这一幕,恨不得将那些丑恶的嘴脸撕碎,将他们自诩高贵的身躯千刀万剐。他灼灼的双眼透露着这样的想法,甘尼克斯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提醒对方。所幸斯巴达克斯沉住了气,声音就像崩裂的岩石:“走,我们必须加快行动。”
甘尼克斯望向那一排排待售的奴隶,一个娇小的黑发黑眼的女奴正望着他。他别过视线转身离开,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平静的海面和黑暗的空气终将打破,迎来更加艰险的风暴。
神庙中,丛林中练剑归来的林平之踏进大门,绕过地上的杂物时忽然一抹熟悉的雪白令他停住视线。他快步走近那些嘻嘻哈哈的人,柔软的沾染着血色的雪白羽毛从散落一地。
他几乎立刻认出那些羽毛出自何物,那是他和景宣维持联系的信鸽——
“鸽子呢?”林平之问,但他们的谈笑盖过了他的声音,他不由生气地大声问:“鸽子呢?!”
他的高声质问令他们停下了动作,背对他的男人转过身,一见到林平之的脸笑容僵在脸上,咧了咧嘴提起手中那只光秃秃的信鸽:“这、这儿。”
林平之一把抢过来,鸟腿上绑着的竹管还在。他将里面的纸卷拿出来翻开,景宣的已经有些晕开的字迹显露出来。
三日后子时,于林中旧地有要事相商,务必前来。
短短一行字透着山雨欲来之势,林平之心中一凛,问道:“什么时候抓到的?”
男人见他不追究于是轻松地耸肩道:“就在刚才。”
林平之眼神微动,抿紧嘴将纸条扔进火堆中。
第43章
“即使眼下认定,也未必会是携手一生之人。”当落日在深蓝的海平线上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时,接着天边的广阔海面就像即将冷却的熔金,闪烁着金红色的碎光。克雷斯和艾力贡的人马已埋伏在海岸对面的高耸山峰中,静静地等待着爱留沙的城门为他们打开。
“就他们俩能把城门打开吗?”艾力贡换了个姿势缓解有些僵硬的身体,
话语里的担忧多过急躁。克雷斯瞥他一眼:“耐心点儿,斯巴达克斯说过要等到月上中天才是爱留沙劫难之时。”
“他们打算用什么办法?”林平之没有参与他们的商议,他和其他人一样盯着那座被高高的城墙遮蔽的城市,似乎试图从中判别出甘尼克斯的具体方位。
一个长着黑胡子的男人回答了他,他曾经在爱留沙呆了好几年,对这座海滨之城的知无不言帮助了斯巴达克斯攻占城市的决心:“甘尼克斯有一个故交是城中铁匠,他们没有办法带武器进城因此必须先去找他,我想区区守城士兵可没有能打倒携雨之使者的信心。”
也就是说甘尼克斯要冒着生命危险单打独斗?
林平之有些后悔听了甘尼克斯那些什么此行毫无危险爱留沙城必是囊中之物的鬼话,尽管他知道甘尼克斯的轻狂之语不全部是狂妄自大,但他仍没法干等在这里。
林平之跳出藏身的岩石,克雷斯立刻叫住他:“你要干什么?”林平之充耳不闻,
他的四肢就像最灵敏的猫,崎岖的山路不能给他带来一点影响,飞快向那城门而去,随后他轻轻一腾就跃上了两人多高的城墙,再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高墙之后。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甘尼克斯还真是相似。”艾力贡哑然笑道。
……
一到日落时分,爱留沙城的宵禁也随之生效,全副武装的士兵小队在鳞次栉比的建筑间四处赶人巡逻,绝不许任何一人逗留在夜晚的爱留沙街道上。
这是市政官保护公民和预防敌人的方式之一,但这难不倒林平之。腿脚借力踏向石柱借力一纵,林平之上了房顶,轻松避开了士兵的视线范围。
屋顶的视野在夜间开阔便利,林平之倒也习惯了如此梁上君子般的行径。他尽量放轻动作,在房屋瓦片上留下一连串清脆细微的嗒嗒声。
“妈妈,天花板上有声音。”小女孩好奇的声音隔着木板闷闷地传来,随即是一个妇人的安慰:“只是猫咪在恶作剧而已,宝贝,来盖好被子就听不见了。”
林平之跳到地上,听得有些微微发愣。就在他出神的瞬间,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捂住他的口鼻将他拉进了墙后暗影里。林平之眼前一暗,对方高大的身形完全笼罩着他,胡子拉渣的下巴和浅淡的酒窝一下就暴露了对方的身份。随后一对巡逻兵由远及近,又逐渐离开,待重归无声后甘尼克斯放开他,悄声道:“安全了。”
林平之早在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时就镇静了下来,他仰头望向甘尼克斯,那双眼瞳很像两簇燃烧的蓝色火焰,可是又温柔得像是隔着一汪清水,对方粗糙的指腹正摩挲着他后颈柔软的肌肤,金色的卷发映照着月光。
“你怎么进来的?”他们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甘尼克斯的语气很意外,却透露着沙哑的笑意:“像当初你在我房里从天而降一样吗?”
彼此的身体贴得太紧,林平之觉得胸腔里的气都快被他挤没了,但却并不会因此觉得难受。一股暗火,某种激流开始在体内汇聚冲刷,男人的原始欲|望似乎在越是危险的环境下越是容易被激发。他们都有些情难自禁,暗沉的月色开始变得暧昧而旖旎。
他们在黑夜里接吻,顺从内心彼此紧紧依附,什么重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小小一隅此刻已是整个天地。
“那边是谁?为什么还留在街上?!”
不速之客突然出现,林平之凝起目光看向来人,灵机一动从容答道:“他的我的奴隶,我们正要归家。”
两人在做什么勾当士兵自然一目了然,士兵露出理解的眼神,探究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歪了一下头,“抓紧时间,上头的命令天黑后街上不留人。”林平之那身好袍子帮了大忙,士兵相信了他的说辞,往甘尼克斯瞟了一眼一语双关道:“请多保重,阁下。”
“多谢提醒。”林平之微微颔首,士兵离去后甘尼克斯抓了把头发,“走吧,我们去找斯巴达克斯。”
……
甘尼克斯带着林平之到了城中的铁匠铺,斯巴达克斯正细细看一把重剑的模样,见到林平之后讶异地挑眉:“你一个人来的?为什么不带在营地?”
“营地有巴尔卡看着。”林平之打量着屋子,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红彤彤的脸庞上两只黑眼睛明亮锐利:“我只打了两把武器,墙上有看得顺眼的自己拿吧,反正斯巴达克斯已经付了足够的钱。市政官不允许我私自打造任何兵器,不过谁管他呢。”他说着哈哈笑起来,“我再也不用是他妈的罗马人了!”他大笑着和斯巴达克斯击掌,为此欢欣不已。
林平之默然扫了眼房内,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烙铁镣铐和各式各样的农具,就是没有一把像样的兵器。
“怎么样,伙计,我的技艺是城里最好的,当然价格也会好看些。”
林平之摇摇头道:“不必。”
“走吧,我们该去迎接我们的同伴了。”斯巴达克斯将另一把剑抛给甘尼克斯,三人由铁匠埃提斯带路来到城门,哨塔里的士兵只有两三个,两侧的储藏室堆放着收缴来的兵器。
“要怎么做?”甘尼克斯问。
“本来我也为此头痛,但既然赛里斯在这里,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斯巴达克斯胸有成竹地看向林平之:“用你那神秘的能力让他们形如木桩,能听能看却不能动不能言,我知道你擅长这个。”
林平之失笑:“看来那次令你至今难忘,就当还你的人情。”随后他走出暗影,旁若无人地靠近城门。
守卫立刻发现了他,怒气冲冲地围上来:“站住,你是——”
林平之收回手,看了眼此刻一动不动的人形塑像,另一名士兵已经注意到这里。
“赛比留斯,怎么回事?”他加快脚步走过来,但林平之的动作更快,一个擦身间那人已经成了第二座雕像。
在暗处观看的埃提斯啧啧称奇:“哦~还有最后一个。”
三个值夜士兵中最后一个穿了战甲,林平之不能再用点穴术,与他真刀真枪打起来,踢向他时脚腕被拿住,林平之见右脚受制,立即长剑抵地稳住身形,随即腰身一拧左脚踢向对方手腕旋身而上,随即落在他身后以剑柄劈他后颈,对方马上软倒在地。
“神明,我可千万不要惹到赛里斯人。”埃提斯感叹道。
斯巴达克斯和甘尼克斯对此一笑置之,然后分头去开两边的城门,林平之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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