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染的演奏会(1)
莫伶囹的名字,在一年的时间内几乎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网络,所有的媒体渠道无一例外地都把焦点放在了她的身上。
原因只有一个。
这个名字的主人,成为了亚洲最有天赋的钢琴家,以不到十八岁的年纪,站上了亚洲人很少能出现的维也纳乐团的舞台。
她在这一年的春天,成为了成功闯进难度系数最高的肖邦钢琴大赛的第一个亚洲女性。彼时不过有些音乐相关的媒体进行了报道,却并没有掀起多大的话题。到底也是因为,人们从来都只在乎最后的结果,而并不太在意这过程之中一步一点耕耘的艰辛。
然后一步步突围,当外国的媒体开始注意到这个娇小瘦弱的亚洲女孩的时候,中国人才意识到他们之中出现了多么让人惊喜的瑰宝。终于在大赛里出色地拔得头筹,莫伶囹的名字开始被世人所知道。
于是铺天盖地的报道突然涌现了出来。人们开始挖掘关于这个神秘的小女孩的一切。
出生,成长经历,学校,交际,无孔不入的狗仔几乎用尽了所有可能的渠道,得到的却依旧寥寥无几。
这样的调查结果和报道,无疑给这个本来就媒体冠以了天才头衔的女孩更多的关注。
然而所有热点的主人公,并没有因为这些过分关注的目光而高兴或是困扰。
她在乎的事情此时只有一件。
终于,能够登上那个舞台的夙愿,要实现了。
“伶囹,今天还有五个杂志的采访,可以坚持吗?”经纪人有些担忧地看着莫伶囹略显苍白的脸色。知道她明天就要登台和维也纳乐团合作演出了,原则上应该让她好好休息的,可是没有想到她的通告排得太慢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排。
可是作为经纪人的她心疼这个黑发黑眸的亚洲洋娃娃。
从她在肖邦钢琴大赛上获奖,到自家公司成功拉到她加入,这个女孩一直都保持着不变的微笑。第一眼看上去会留下很好的印象,以为她是亲切可人的,慢慢才发现,这样的笑容其实僵硬的可怕。这好像是她的面具一样,不论有多累多不甘愿依旧不拒绝任何工作邀约,带着她完美的微笑应对着所有台本上准备好的问题。
就像此刻,明明已经很劳累地练习了三个小时明天要演奏的曲目又连着接受了两个电视台的专访了,她还是不顾自己几乎没有休息的身体要求继续工作:
“没事的,谢谢你。松姐。”少女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地微微皱了皱眉,在睁开眼的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笑容。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和维也纳乐团合作,所以才更要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演出啊!”松姐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不会听她的劝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
“松姐,谢谢你的担心。不过我没关系的。”莫伶囹笑着说,“再说了,公司安排的通告不完成,你也不好做不是么?”
她总是能很直白地一下戳到别人的软肋。
松姐这时候才无比庆幸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做事自然也不会那么冲动地只看表面。莫伶囹虽然说话直白,或者说口无遮拦,但是却从没有一丝要害她的意味。如果换到一个刚刚工作的经纪人手里,恐怕会不顾情面地直接雪藏了这块璞玉也说不定。
“那么,至少现在休息一下。哪怕推不掉通告,也要分个重要与否。明天的演出更重要,所以等会儿的采访不认真也没有关系的。”松姐说完先离开了休息室,不给莫伶囹再找理由的机会。
莫伶囹看着经纪人匆匆离开的样子,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
什么时候,连经纪人都比自己要了解自己了呢?她是在乎明天的演出,因为那是促使她努力到今天的动力。可是,她却怕了。
因为那个太过于遥不可及的梦,终于到了眼前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完成了这个梦想之后可以做什么。
前面是一篇迷茫。看不到任何东西。
“告诉我,萨兰,我该怎么做?”下意识地抹上胸口戴着的金色十字架,喃喃自语着闭上眼,莫伶囹只觉得头痛的感觉开始更加难以抑制地侵袭着自己脆弱的神经。
彼时她并不知道梦想变成惨剧的样子。
因为如果她知道,或者至少多留一个心眼,她一定不会,再相信自己以外的人。
第一章 血染的演奏会(2)
维也纳金色大厅。那是音乐家梦想的胜地之一。代表着最高音乐水准的音乐会才能举行的地方。而这天晚上,是维也纳乐团和年轻的亚洲女子钢琴家的合作。——几乎被世界媒体瞩目的一场演奏会。
“松姐,你会紧张吗?”莫伶囹穿着简单的黑色礼服,任由发型师和化妆师在她头上和脸上摆弄着,一旁的经纪人却是比她还要不安地不停地走来走去。
“我……我紧张啊!”带过不少钢琴家的松姐也是第一次来金色大厅,自然也是无比紧张,只是没有想到莫伶囹还是和平时一样镇定地微微笑着看着自己,“伶囹,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莫伶囹平稳地说着,想要平淡地问出自己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自己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声音竟然是颤抖的,“指挥那里,需不需要去打个招呼?”
“你是说萨兰指挥?”松姐恍然大悟地说,“对!伶囹说的没错,是应该去跟指挥问候一下才对啊!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完全疏忽了这些事!”
“没事的,等这里弄好就去吧,时间还来得及的。”莫伶囹见自己的异常并没有被察觉,心下一松,却又立刻更加紧张了起来。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认识的时间也不过不到五年,却让她觉得恍若隔世。她从小孩子成长为少女钢琴家,他从普通的钢琴家成长为世界有名的指挥家。这样一来,自己就能配得上他了吧?
这样的想法出现过无数次。但是终于到了可以鼓起勇气直白地问出口的时候,她却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不安和胆怯。
和松姐一起走到指挥的休息时前,她敲了敲门,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里面的人用英文说了“请进”。隔着门,声音似乎有些模糊,跟记忆里那个清亮的声音有些不同。但是莫伶囹还是没有犹豫地,推开了休息室的门。还没有看向里面,却又突然回头对身后的松姐说:“我忘记了,我的休息室里有带给指挥的慰问品,能帮我去取来么?”
“好!我马上就去!”松姐原本也是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此刻自然很快就应了往莫伶囹的休息室小跑去。
莫伶囹这才松了口气般地抬头,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和她的休息室大小差不多,化妆台上却几乎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占面积最多的是休息室正中央的一个三人坐的沙发。他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在演出开始之前看报纸的习惯,桌上满是乱七八糟翻开来的报纸。坐姿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一个人非要占够两个人的位置,侧着身子斜躺着,头靠在扶手上才能安心。
莫伶囹小心地关上了门,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有人进来了,神态自若地坐了起来,脸色却在看到莫伶囹的瞬间微愣。
他今天不过四十岁,却已经比莫伶囹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不少。银色的头发已经长长到肩,有些乱糟糟地披散着,眸子却是依旧和以前一样晶亮的碧绿色。她知道白种人向来会比较显老,却没有想到眼前的男人不过几年的时间已经有了抬头纹。
一时间,无语凝咽。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脑中突然就浮现出了这样的话来。
“你是莫?”他的声音似乎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但是大量莫伶囹的眼神却一直持续着。
“……是。”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个男人根本没有认出自己的事实,声音开始有些不稳。
“有什么事吗?演奏会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萨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口气公事地问道,“你是第一次登上金色大厅,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不过要是找我来取经可就找错人了!”
“萨兰……指挥。”莫伶囹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完成了我们的约定。那么,你现在可以考虑了吗?”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耳熟。抬头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中国少女,似乎有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他却不敢确定。
“你……”
“萨兰老师,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莫伶囹心里的酸楚突然扩大,让她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终于眼前的男人听到这句话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细细看了看莫伶囹的脸,然后立刻又陷入了沉思一般低下了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低声感叹:
“你是伶!?莫伶囹,原来如此。原来你换了名字!怪不得没有人找得到你,连长相也改变了这么多,你难道去整容了!?”萨兰的记忆里,莫伶囹的样子还是十三岁的小女孩,穿着简单的汉服,带着孩童的天真和可爱。
而不是眼前穿着黑色礼服,个子娇小却动作优雅带着精致妆容的少女。
不等她回话,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说过的话。为了快点离开她家,他撒了谎。他告诉自己小小的学生,如果她能和自己合作演出了,他会考虑莫伶囹的话。而她的话是——
“萨兰老师,可不可以和我交往!?”
半大的孩子的表白,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一瞬就忘了。没有想到,她竟然记了这么多年,不曾忘记。还为了自己的一句戏言,努力到了今天。
“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
“我亲爱的,你儿子要你今晚演奏会的结束之后顺便带一张那位钢琴家的签名……”
第一章 血染的演奏会(3)
突然推开门进来的女人,穿着维也纳乐团的黑色礼服,金色的短发和高挑的个子让她看起来利落无比。莫伶囹认得她,维也纳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佩林。
而她刚刚说的话,和不用敲门就随便走进萨兰休息室的样子,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莫伶囹抛下一切追求的梦想,到头来不过是个笑话。
那个说会考虑她的人,其实早早就结了婚有了儿子。甚至如果自己不出现,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个学生。——哪怕当年,那样地被他夸奖和称赞。
萨兰的神色有了一丝动摇。但不是慌乱也不是愧疚。
莫伶囹突然读懂了他的意思。他的动摇不是因为自己有妻有子的事情被莫伶囹知道,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妻子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曾经向他告过白。萨兰的动摇,是因为莫伶囹知道太多他过去的事。成为这个成功的指挥家之前的,那个小小的无名的萨兰钢琴老师的过去。
人类总是在得到了什么之后就开始患得患失。名利,金钱,声望,欲望只会越来越多,而想要守住这些东西的心也越发强烈。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时候,就更加害怕。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可能就会彻底轰塌。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也是它们,强壮得无所不能的也是它们。
佩林看到屋内有些僵持的状况现实一愣,立刻又认出了莫伶囹就是那个自己儿子想要签名的钢琴家,立刻欢喜地拿起准备好的签名版走了过来:
“你好,伶囹。莫对吧?我儿子听过你参加大赛的演奏,他真的很喜欢,可以请你给他签个名么?”恰到好处地化解了那份尴尬,带着温柔的微笑,却似乎比一只笑着的莫伶囹少了一丝僵硬多了一丝柔和。
心里的酸楚在这个瞬间突然变成了剧烈的疼痛。
她没有释然,也无法做到释然和平静。
但是莫伶囹也知道,她怨不得谁。是自己,太过轻易地相信了这个男人。所以这样的结局,她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咬了咬唇,莫伶囹接过佩林递过来的笔,小心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还顺便问了一下他们的儿子叫什么。
“他叫做艾德。”
于是莫伶囹又在自己的名字上加上了几个字:“给艾德。谢谢你的支持。”
“谢谢你!”佩林惊喜地接过,“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眼前的女人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而莫伶囹却是僵硬地保持着自己的笑,难以控制地想要流泪。这一刻突然闪过脑海的,是她最近一直在苦恼的那个问题。
自己究竟是为了萨兰,还是为了什么才努力到今天的呢?
绝对音感这样的技能,是不是在逼迫自己一定要继续下去呢?
莫伶囹看到桌子上的水果刀,突然大步上前拿了起来。佩林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完全不是一副要“吃水果”的样子:“莫小姐,你那么拿水果刀很危险的。”
还坐在沙发上的萨兰,却是陡然黑了脸。他狠狠地盯着举着水果刀的莫伶囹,眼神里是全然的冰冷。一副就算你在我面前去死也与我无关的样子。
“我能走到今天,是因为你教会我的琴技。和我自己的音感。”声音颤抖着,心里也是难以抑制地刺痛着,她却依旧坚持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毁不掉我的音感,那就把这双手还给你。从此以后,再也不碰琴。”
说完,用水果刀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所有手指上划了一刀。
一时间,血光四溅。
她废了自己的左手,以后已经不能弹琴。她留着自己的右手,因为莫伶囹知道这一次不能再毫无退路地飞蛾扑火了。
原来过去的那么几年内,她能够忍受放下萨兰,其实是因为这样的人值得被放下。
佩林自然也听懂了眼前的少女的话语,看到她决然而落下的刀子,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拦却被莫伶囹的眼神里的拒绝所震惊,停了下来。
不过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女,却如此干脆。或者说是极端地要切断和某个人的联系。
是她爱的太深,还是自己的丈夫太过薄情?
“佩林小姐,恐怕得代我向你儿子说一声抱歉了。”莫伶囹放下水果刀,冲着她苦笑着挥了挥流血的左手,“那是莫伶囹作为钢琴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签名了。谢谢他作为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支持我的人。”
佩林怔怔地看着少女捂着流血的手离开了休息室,然后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和似乎咒骂声一般的外国语言。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吵吵嚷嚷,夹杂着各种语言和语气。接着便是慢慢安静下来,不过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佩林一直直愣愣地看着关着的门,听着安静下来的走廊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是可惜了啊!”
“出了这样的事故,恐怕不仅是金色大厅,也许钢琴都弹不了了吧!?”
“对啊。真是可怜,明明那么有天赋的人!”
“可是你看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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