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悠闲地在门边踱步,他考虑片刻,让于宿打开随身带的包袱,取出了凤羽锦袍。身处荣富镇,法力受限,不然李寂也不愿这么麻烦。
他取下腰间的竹笛,撩起袍子往门内一扔,袍子悬于半空。
笛声回荡,凤羽袍仿佛活了过来,一只火凤在衣服上游走,少顷,火凤从破口飞出,灼人的热浪充满四周。
李寂手握袍子的碎布,碎布泛起光,一道结界将他俩保护其中,免被热气烫伤。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冰柱全成了水。
火凤随着笛声飞回锦袍,袍子飘返李寂手里。于宿把凤羽袍重新放进包袱,随身带着。
李寂对着竹笛一端吹了口气,细长的绳索飞过空间,缠在第三道门门环上。
第三道门,推门进去后,李寂顿了顿,前方没路了。
两侧的瀑布仿若落入了无底深渊。
小楼就在不远处,李寂看了眼脚下,又看了眼前方,迈步就要往前走,手臂一道力将他拽了回来。
“二少爷。”于宿担心地喊了一声。
李寂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走吧。”
说着,他反手扣住于宿的手腕,头也不回的朝前走。脚下看似无路,却步步实在,如行平地。
走进小楼时,听得一声笑声,一名年轻女子坐在绷架前,锦帛上绣的狐狸栩栩如生,恰似下一秒就能挣脱锦帛跳出来。
女子一身湖蓝色的锦裙,肩上搭着狐裘,黑发坠地,发髻上一支蓝玉簪子。她双目明亮,目光却不落在任何一处。
李寂心里咯噔一声。
之前,他可从没听说过,云彩衣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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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绣娘 。。。
于宿归还了宝剑,李寂向云彩衣简单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云彩衣嘴角上扬,却不似在笑,她侧头咬断丝线,那线仿若自己有灵性般缩回了锦帛。
她伸出手,于宿将凤羽锦袍递到她手里,她指腹轻抚过袍子,薄唇微启:“方才我还在奇怪,于公子身边怎么没有祖传的龙涎剑,原来是与宁远志换了这么一件破袍子,不值。”
李寂偏过视线看着于宿,于宿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哪儿。
“此事说来话长,在下需此袍换回龙涎剑,不知云庄主能否行个方便?”李寂上前,问道。
云彩衣手摇团扇,清风徐徐,她偏过头,面对李寂的方向:“并非我刻意刁难,只是宁远志有负于我。”
李寂应声示意明白,江湖传言,宁远志抛妻弃子,入赘上官家,当了震威山庄的上门女婿,锦衣玉食,逍遥自在。
宁致远抛妻,这妻就是云彩衣,子早已尸骨无存。
若是云彩衣因此哭瞎了眼,李寂倒也明白震威山庄的锦袍她无心理会。
小楼分外宁静,过了会儿,云彩衣笑了,指尖轻触锦帛上面的图案:“袍子我可以补,狐狸我也可以救,但是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云庄主请讲。”
“其一,救活后,黑狐归我。”云彩衣稍停片刻,“其二,凤羽袍望李公子亲手交到宁远志手中。”
于宿似乎有话要说,李寂却冲他摆摆头,李寂当即对云彩衣承诺:“请云庄主放心,锦袍我定亲手交给他。只要云庄主肯出手相助,救活的那只黑狐归你所有。”
“空口无凭,请李公子立字为据。”云彩衣抬手指向书桌,笔墨纸砚样样俱全。
于宿磨墨伺候在侧,李寂想了想,挥笔力透纸背,他写完,又为云彩衣读了一遍,云彩衣接过纸,闻了闻,满意地收下了。
“明日辰时,彩衣定当登门造访。”云彩衣起身,团扇指去曲廊。
李寂会意地笑了笑,和于宿离开了云绣庄。
一路快马加鞭,李寂心情愉悦地回到花开富贵。
于宿询问:“二少爷,你真要将黑狐给她?”
“她想要,给她就是。”李寂扬起笑,“反正是缝补冷云烟的肉身,她愿收,何乐而不为?”
“妖灵兵驻守镇外,黑狐又是杀死青眉的共犯之一,冷云烟即使想逃也逃不出这荣富镇。”于宿说道,“但要找他回来换魂,怕也不容易。”
李寂纵身下马,缰绳丢给于宿,他悠闲地摇着纸扇往大堂走:“于总管,备一桌酒菜。”
于宿拴好马,叫来店小二。
酒菜送到客房,丁落和白霜都过来了,白霜没吃两口,说是该为黑雾换药就走了。腐肉掉去,露出白骨触目惊心,少了腐肉,躯体腐化的速度随之减慢,妖毒随着腐肉离开了肉身。丁落加了些药,却见有新肉长出,但千疮百孔的躯体修复遥遥无期。
丁落手臂缠着绷带,睡眼惺忪,几杯酒下肚,他精神为之一振,人仿佛也清醒了,指尖抚过杯沿:“要准备离开荣富镇了?”
李寂点头:“明天云彩衣会过来,袍子补好,也得快些把龙涎剑取回,以免夜长梦多。”
“她答应救狐狸?”丁落问。
李寂点头。
“你现在有何打算?”丁落又问。
李寂摇头:“找冷云烟不难,白霜足以胜任。难在红目,无界手下得力战将之一,骁勇善战。留着一口气逃进荣富镇容易,出了荣富镇恐怕会眨眼一命归西。”
“来的时候,我观察过,妖灵兵虽包围了荣富镇,却主要聚集在荒村,红目也在那儿。”丁落夹了块肉往嘴里送。
李寂端起酒杯,摇头笑叹:“荒村是去震威山庄的必经之路,红目果然不好对付。”
李寂伸手抚摸白玉腰坠,石心已换给了李森,就算能故技重施,红目未必会上当,而且好不容易肉身归位,不能白白糟蹋了圣灵伏符,辜负了李森的期待。
第二天,云彩衣如约来到花开富贵,她披了件白色斗篷,盖住了大半张脸。一名绣娘跟在她的身边,扶着她下了马车,绣娘把她送到天字三号房,就返回马车等待。
于宿打开绣娘送来的包袱,破损的凤羽锦袍焕然一新,原本的破口处不见丝毫缝补的痕迹,不免连连叹服。
云彩衣手执团扇,轻笑:“袍子就有劳李公子了,不知黑狐所在何处?”
“云庄主请随我来。”李寂领路,云彩衣跟在他身后,于宿走在最后面。
白霜趴在水桶沿守着黑雾,本是昏昏欲睡,听到有人进屋,警惕地站起来,随后就见几抹身影绕过曲屏出现在眼前。
近了,云彩衣这才取下斗篷,露出清秀的面庞。
白霜第一次看到云彩衣,明明是名柔弱女子,可见她身上的狐裘,他竟心生惧意,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搭在云彩衣肩上的狐首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仿若沉睡,早应没了性命,却又隐隐透出极浅的呼吸。
白霜欲上前探个究竟,又没来由的惧怕,对方的视线明明不曾落在他身上,却好像早被看了个透彻。
“就是这只?”云彩衣站在水桶边问道。
李寂回道:“是的。”
云彩衣伸出左手轻轻拉住袖摆免被酒水打湿,右手探上黑雾的脸,指尖沿着骨骼经脉移动,手指比对了一下额宽,又捏了捏下颚的位置,指尖触及处几乎是掉落了腐肉的白骨。
“竟被妖毒腐蚀到这般地步,可惜了这么漂亮一只狐狸。”云彩衣叹了句,她探了探黑雾颈侧,生命尚存。
白霜迷茫地望着李寂,多少有些不安,猜不透这名身着狐裘的女子会对黑雾如何。
李寂轻拍了下他的肩,缓缓说道:“没事,不必担心。”
跟随李寂多年,白霜心里明白,他若说没事,情况再坏也糟糕不到哪儿去。当初他和黑雾被李寂路过救下,伤势严重得好几次差点掉气,李寂说了句丁点小伤,无妨。最后他和黑雾活蹦乱跳,确实就像只是些皮外伤。
云彩衣围着木桶转了一圈,她沉默片刻,闻了闻指尖的药味,她拿出丝绢擦去手上的酒:“先用清水洗洗,酒浓药烈,对线不好。”
“没这酒药,你怕是见不到这只狐狸了。”丁落不知何时来到房间,他坐在曲屏后面的方桌悠然喝酒,他也不偏头,抬手就将一个小瓶丢过屏风。
云彩衣轻侧过身,伸手接住瓶子,动作敏捷流畅,她笑道:“试探我何需此招,我眼盲心不盲,看不见未必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云庄主多虑了。”丁落抱着酒坛,“这药用以驱散妖毒。酒药逼出了他体内的妖毒,随着腐肉掉落,一旦离开酒药,他必然浑身散发毒气,未免缝补途中出现意外,愿云庄主服药以防万一。”
云彩衣仿佛认同了他的话,收下药瓶。她和李寂走出来坐在方桌休息,于宿帮白霜换热水,洗去黑雾满身的酒味。
李寂考虑了会儿,向云彩衣行礼:“此行尚有一事相求,望云庄主答应。”
云彩衣对丁落家的酒不感兴趣,她端起茶杯,抿了小口:“可是出不去这荣富镇?”
“云庄主既是明白人,我也不必转弯抹角。”李寂点点头,“前往震威山庄的必经之路满是妖灵,且有无界手下大将红目。”
云彩衣没了笑意:“荣富镇之所以热闹繁荣,不仅在于此地法力受限,不随意插手镇外是非,是这里的规矩。”
李寂拿出银票放在桌上,挪去云彩衣的位置:“我无意让云庄主涉险,也不会令你为难,只是买布而已。”
“什么布?”云彩衣放下茶杯。
李寂轻松应道:“寿布。”
云彩衣笑道:“就这么简单?”
李寂拿出一张纸符递到云彩衣手里,她低头闻了闻上面朱砂的气味,指尖触了触五雷印,她伸手收下银票:“看来是一笔大买卖,李公子需要多少匹布?”
“有多少要多少。”
“交货时辰?”
“后天午时。”
白霜和于宿把黑雾洗了个干净,擦拭后平放在床上。
云彩衣缝补肉身,外人不可旁观,房里只留了丁落坐在屏风后喝酒,一来缝补结束立刻为黑雾配制适合的药物,二来也是为云彩衣的安全着想。
其余三人离开房间,李寂叫住白霜,交代:“去找冷云烟回来。”
“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白霜一脸愁容。
李寂想了想:“有水之地。”
白霜还在迷茫,有水的地方多去了,荣富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加之人生地不熟,找个冷云烟谈何容易。
李寂也不多解释,将他一把往外推:“再不找回来,冷云烟死了,黑雾可就得跟着云彩衣去当狐裘了。”
白霜一顿,随后一阵烟的消失在花开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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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云烟 。。。
白霜出了客栈,就往河边跑,沿河寻了许久也不见冷云烟的影子,眼瞅着天色渐暗,心里愈发焦急。
路过一处小院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惊愕地望着牌匾,上面写着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溪村。
应门的中年女子,白霜见过,在风花雪月曾为他领路,带他去了冷云烟那儿品茗聊天。见到门外的白霜,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笑脸相迎。
庭院里亮起了一排狐火灯笼,冷云烟坐在池边,双足浸入池水,见白霜来了,他袖拂石面,石板上出现了一盒糕点。他扬起笑:“陪我说会话,可好?”
白霜在他旁边坐下,几天不见,冷云烟明显憔悴了,虽在黑雾的肉身之中,但元神十分虚弱。
白霜想了许久,只问出两个字:“溪村……”
冷云烟点点头:“我出生在溪村,你口中的黑雾,是我的孪生兄弟。”
白霜一脸不可思议,虽说他并非一出生就跟在黑雾身边,但他清楚记得,府上只有黑雾这么一个小少爷,没有冷云烟的存在。
“我出生溪村,却非长在溪村。”冷云烟打开盒盖,取出一块糕点递给白霜,“出生时,族里的司巫说两子降生,天显异色,溪村将有灭顶之灾,唯有以一子为祭品避之,而我就是那个祭品。”
白霜低头默默地把糕点往嘴里送,他没问作为祭品的冷云烟为何活到现在,而他也不忍心问。
冷云烟似乎回忆起痛苦的事情,闭上了眼,他缓缓说道:“他躺在娘的怀里,众人倍加呵护,而我躺在冰冷的祭台上,任由妖魔撕裂肉身,元神破损,身染妖毒奄奄一息。”
“奶娘不忍心看我受苦,带着我逃走了。”冷云烟抬眼看了看中年女子,眼中满是温柔,“她想尽一切办法救下我,可这一身的妖毒,虚弱的元神,已经到了极限。我没能为村子避灾,苟活至今,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
“我没这么想。”白霜连连摇头。
“可我利用了你最喜欢的黑雾,换了他的肉身,你不恨我吗?”冷云烟笑容极轻。
白霜顿了顿,支吾道:“我……我不能接受你抢夺他的肉身……但是……但是……丁落已经来了,他是很厉害的大夫,他在为你驱除妖毒……云彩衣也在,她可以缝补肉身……大家都在想办法……所以……”
“你们在修补我的肉身?”冷云烟眼里是复杂的情绪,“我元神即将消散,就算有了肉身又能如何?我本与奶娘商量好了,我死后,就将黑雾的肉身送还,为他引魂还体。”
白霜半天没说话,很久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和黑雾换魂?”
“是他允诺我,让我今世能够在一副完好的肉身内,忘却痛苦,安静的死去。”冷云烟摇了摇头,“云彩衣最喜狐裘,她肯缝补肉身,定不会放过黑雾。我与你回去,可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还能承得了再一次换魂。”
中年女子备了马车,与冷云烟和白霜一道赶回了花开富贵。
回去时,云彩衣已经离开了,丝线勾勒出了躯体的轮廓,黑雾坐在木桶里,丁落配制了新药,新肉攀上丝线快速生长着,大致的容貌已然清晰。
丝线绣入了誓约的符文,这副肉身一旦醒来就将与云彩衣回云绣庄。
奶娘扶着冷云烟走到木桶旁,望着桶里的人,他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丁落摇了摇喝空的酒坛:“他服下延命丹进入酒药前,就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一定要让冷云烟活下去。认识这么多年,他难得提个要求,我又怎能不答应。”
冷云烟看了黑雾好一会儿,淡然说道:“换魂吧,我必须去云彩衣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