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丢下话,连寒冰床一道,把李寂搬回了别院大屋。
李寂全身冰冷,本命星虽未陨落,可毕竟肉身缺了一部分,自不舒坦。
他枕边放置两件物品,一支竹笛,一块白玉腰坠。
丁落意犹未尽地放下酒坛,走到床边,他把把脉,又探了下李寂的呼吸,满意地点点头:“还差最后一件。”
两名青年往后退了小步:“劳烦丁公子照顾主人,我俩去去就回。”
凉风习习,风吹动满池睡莲,丁落抱着酒坛在月光下的小亭喝酒。
远远的,于宿径直走来。
于宿此行意在李寂,他带来了一件锦袍,袍子流光溢彩,仿若织在上面的花纹在自行流动。
丁落也不拦,自顾自喝着酒,于宿大步走进李寂屋内。
李寂身体温度极低,与李森之前一样,肤色惨白。于宿挪开盖在他身上的黑色御风长袍,长袍虽可取暖,却无法御寒。不比李森的尸首,李寂此刻还活着,呼吸缓慢,也有脉象,在寒冰床躺太久会冻伤肉身,挪开又怕胸口的伤腐化。
于宿小心地为李寂穿上锦袍,锦袍由凤羽织成,轻盈温暖。李寂的身体恢复了些温度,面色也红润起来,背部贴近心的位置是个空洞,皮肤依旧紧贴寒冰,剪下的布料被于宿枕在李寂头下。
锦袍本是借来的,也算世间珍品,好端端地破了个大洞,归还必定又会引起一番风波。
于宿在李寂床边坐了一会儿,他握着李寂的手,望着床上仿若熟睡的人轻声说道:“这样就不冷了吧。”
半晌,屋外传来叫喊:“于宿,出来陪我喝酒。”
丁落无意准备酒碗,直接拎了一坛酒丢给于宿,于宿接住酒坛,在丁落对面坐下,一掌拍开封泥,浓烈的酒香扑鼻。
于宿没有喝,反而放下酒坛:“近来哪有好事,值得喝丁家的百年陈酿庆祝?”
“欠了十多年的喜酒。”丁落笑着说道,“结婚是大喜,这都不算好事?”
“可惜他还没醒。”于宿与丁落碰了下酒坛,仰头就将酒往肚子里灌。
“也就三天罢了。提前喝妥当,等他醒来,你哪来心思陪我喝酒。”丁落斜倚着石柱,“李森身上的符咒,一旦被发现,可饶不了你。”
于宿望向李寂的房屋,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十多年等此一天,不可饶恕也无所谓。”
李森复活的第三天,铺天盖地的妖灵团团围住了李宅,与十多年前如出一辙。
大部分家丁和丫环被安排去了符祠躲避,李森身边跟随寥寥几人来到院内,主宅阴风阵阵,妖灵挡住了光线聚集半空嘶吼。
他环视四周,颦眉:“于宿在哪儿?”
“于总管刚去了二少爷的别院。”随从回答。
李森握紧拳头,手有些颤抖,他瞪了眼天空,愤愤道:“好你个于宿,竟然用我当李寂苏醒祭祀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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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归位 。。。
妖灵在天空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大片,盘旋着迟迟不见动静,仿佛在忌讳什么,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李森加固了保护结界,之后,主宅的灯笼亮了,火光在地面画出一个符阵。
于宿和丁落守在门旁,狐狸化身人形守在李寂床边,黑狐拿起竹笛,白狐则双手捧着玉坠。
忽然,躁动不安的妖灵群往两侧散去,空出的地方黑烟缭绕,烟雾里出现一名身着青色锦裙的妖艳女子,眉梢青色的妖纹清晰可见,朱唇轻启:“杀了李森,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妖灵疯狂地朝李家主宅袭来,大力撞击在保护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森轻笑,他这个已死之人竟引来如此多的妖灵杀他。青眉,无界的爱妃之一,她现身李宅,目的只有一个,破坏李森身上的一半圣灵伏符。
千百年来,李氏族人以生命为代价使用伏符降伏妖灵,换的世间一片安宁,却落得李家男子均不长命的结果。
伏符能消灭寻常的妖灵,却无法压制无界。万物相生相克,伴随无界出现的是已形成独立灵体的圣灵伏符,几百年前,无界就被封印在这圣灵伏符之下。
奈何无界妖力过于强大,仅能封印,无人能将他消除,年复一年,圣灵伏符的灵力一点一点耗去,成为普通的伏符。兴许是察觉到无界复苏在即,世间有一场浩劫,十多年前,新的圣灵伏符出现在李家。
然而,一半在李寂身上,一半在李森身上。
那时,青眉率众妖灵突袭,意在破坏圣灵伏符,李家以十岁的李寂为饵,保全了李森,本想李寂死后圣灵伏符会返回李森体内。
可,李寂没有死,他法力全失,另一半圣灵伏符也从此失去了下落。
李森死而复生,复活后,作为圣灵伏符守护的于宿释放了李森体内圣灵伏符的气息。
气息引来了妖灵,当年未能杀死李寂的青眉必然自告奋勇要来李家。
这正是李寂所需要的。
别院里,一曲情归调悲怆伤感,白狐口念咒语,玉坠发出柔和的光芒,飞到李寂身前,光芒忽明忽暗,犹如随着情归调在歌唱。
主宅的保护结界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撞击处裂了一条细口,一旦结界消失,多到数不清的妖灵势必将李宅夷为平地,李家上上下下,无辜的家丁丫环也不能幸免。
李森皱眉,伸手捂在胸口,心的位置没有跳动,他确实用了李寂身体里的心来补全肉身,然而在李寂体内的是这个用了十多年也不曾跳动的石心。
李寂的心在被青眉刺穿前一刻,与他的法力一起,移去了玉坠里,充满灵力的玉石化为他的心,抵挡了攻击。如今,他只需在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时辰,相同的妖血,让一切归位。
李森笑着摆摆头:“不愧是莫嫣然,这也能算到,即使自己不在了,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儿子。”
别院腾起一道温暖的光束,光束直冲上天,散发出灼人的圣气,妖灵惊恐地往后避退。
青眉欣赏主宅打斗的目光被吸引了去,李家有圣灵伏符她自是知道,圣灵伏符一分为二她也清楚,但消失不见的圣灵伏符还在李寂身上,这事若传回去,她免不得被众妃嫔笑话。
无界刚重返妖灵界,她可不愿因这陈年往事被疏远。
青眉去了别院,李森沉默片刻,身体泛起与李寂相同的光束,柔和又温暖。无界取走他的心,对他下了咒,把圣灵伏符封在这死去的躯体里,除非他心甘情愿释放圣灵伏符,不然即便死去,这一半也回不到李寂那儿。
死尸哪来的心甘情愿,无界明白,李森也明白,然,天意如此。
李森轻声念着陌生的咒语,想不到最后退步的是自己。
青眉飞到别院上空,手一挥,屋顶就没了去向,李寂穿着凤羽锦袍静躺在寒冰床上,玉坠悬在他胸口上方,圣灵伏符在他体内闪闪发光。
一挑眉,她嗔道:“肉身归位,取我的血想得轻巧,就凭你们伤得了我一丝一毫?”
四人倒是不急,全坐在桌边喝酒,丁落盛情款待,他们也懒得客气,李寂的复活酒,怎可推辞。况且如青眉所言,他们要取青眉的血不是办不到,只是太难,血取到了,时辰怕也耽误了。
被刻意轻视,青眉顿时来了气,纵观妖灵界,几人敢不看她脸色。两个人类,两只狐狸竟对她视而不见,她转身就向李寂袭去,杀了李寂,她就不信那桌人还能安心喝酒。
一道光束飞离主宅,穿过她的身体,落回李寂体内。她动作一僵,身上的大洞血如泉涌。
一滴血落在玉坠,玉坠向下一移不见了。
金色的符文自李寂胸口往全身蔓延,消失的法力源源不断的涌出,合二为一的圣灵伏符顷刻升华了污浊的气息,飘起的金丝缠住对方的手脚。
青眉语调有些不稳:“……圣灵伏符……形成了……要马上……回禀……”
话没说完,沉睡中的李寂睁开眼,他抬起手正对上空画符。
“神之圣灵为吾所用,化天地为纸,化万物为墨,打破混沌,重塑新生。”他指尖顺着画符的动作往上一扬,“神圣封印。”
金色的符文发出夺目的金光,金光瞬间笼罩了李宅,无数的金丝缠绕住满天的妖灵,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往下拽。
散出的金光猛然朝内聚拢。
李宅一时间安静得诡异,铺天盖地的妖灵全不见了踪影,空气圣洁得令狐狸连连打喷嚏。
一张纸符飘飘扬扬地落下,李寂手朝下轻轻一划:“灭。”
纸符断成两半燃烧起来,飘落地面成了纸灰。
消除了妖灵,李寂并未起身,依旧躺在寒冰床上,又合上了眼。
丁落不再喝酒,掸了掸衣衫准备离开,走之前对于宿说:“杀了青眉,无界必不会放过我们,我先得回去看看家里的酒坛子是否安然无恙。”
于宿点点头,送他出了李宅。
又过了会儿,李森来到了别院,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也与他一起,丫环家丁们都领了银两,收拾好物品离开了。
李森走到床边,李寂困倦地看了他一眼。伏符耗损阳寿,并非李寂不愿起来,而是他没力气起来。圣灵伏符这一下去,他的命不知又少了多少年。
李森道,就此别过,唯愿他朝不相逢。
李寂微笑颔首,他给了李森一颗石心续命,李森给了他圣灵伏符让他肉身得以归位,之前的恩怨无需再算,毕竟今世兄弟一场,也是缘分。
如今家中只剩妇孺女眷,李森成了半死人,李寂身系婚盟约束,家族血脉就此竟也断了。李家老爷本是兄弟四人,顾忌李家男子均不长命,且常遇妖灵袭击,四人一人一方,得以生息。
四方少了一角,李森李寂黄泉路上恐是愧对先祖。
李寂只是叹息:“石心与肉身难以融合,无界的妖毒不比其它,胸口的伤还需小心调理。”
李森点头,他看了看于宿,迟疑了会儿:“于宿,以后好好辅助二少爷。”
“是的,大少爷。”于宿应道。
李森一走,别院更显安静,李寂摆摆手示意是时候出门了。
黑狐变出一把竹椅,于宿抱起李寂放在椅子上。李寂接过竹笛和玉坠别在腰间,玉坠里已经空了,虽无灵气,却也是件温润精致的饰物,莫嫣然留给李寂的凝心符。
李寂拿过于宿递来的纸扇,悠闲地扇了两下,笑了起来。
众人不知他为何开心,他却一合纸扇,笑道:“传说中的凤羽锦袍好是好,奈何背上透风。”
众人无言。
于宿展开御风长袍,询问李寂此行前往何处。
李寂想了想,道了句,荣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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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狐狸 。。。
荣富镇灵力充沛,热闹繁荣,即便寻常的小妖也能在此轻松化身人形。此地灵力强大而诡异,恰似调和,小妖人模人样,修行久远的妖怪却施不出太多法力。
据闻荣富镇居住司春之神青帝,真假不知。
荣富镇最有名的客栈花开富贵,一年四季各色牡丹花开不败,哪怕只在门前路过,衣裳亦有余香。
李寂穿着透风的凤羽锦袍,随意搭着御风袍,悠闲地坐在竹椅上,两根粗壮的竹竿穿过竹椅绑了个牢实,两只小妖抬着竹轿。一侧跟着于宿,另一侧是黑雾和白霜。
一行人来到了花开富贵。
客栈大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见有客来了,店小二自是笑脸相迎,他看到黑狐时,表情明显一顿。于宿付过银两,订了天字号的客房。
上等酒菜摆满桌,李寂吃得却不舒坦,大堂气氛分外怪异,直勾勾的视线毫无例外的落在他们这儿,确切说来,全在看黑雾,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他扒光。
黑雾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恨恨地瞪了一眼周围。
但闻众人低声议论:“不愧为风花雪月的头牌,纵是飞天仙女,也不及他的美艳不可方物。”
“万两黄金若能换一夜风流,死而何憾。”
“围着冷云烟打转的公子哥多去了,你就是黄金十万两,怕也爬不到他脚边。”
议论声四起,大堂里走进一人,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摇着扇,一脸横肉,金丝银衫在他身上也尽显俗气,他大摇大摆就朝着黑雾走来。
人未近,声音先到:“冷美人,听说你在这儿,我可是马不停蹄就过来了。前夜你说要听幽谷的白头金丝雀唱歌,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抓到它,你这次该从我了吧。”
来者上前,扬起纸扇正欲勾起黑雾的下巴,只听得骨头一声响,手里的纸扇应声落地。
白霜不知何时站在黑雾身旁,筷子夹住那人的手,吼道:“敢碰他一根头发,我要你的命。”
他顺势将对方往后一推,对方踉跄倒地,他随后环顾四周:“谁敢再看,我挖了谁的眼睛。”
此语一出,四座寂然。
李寂示意白霜坐下,莫要滋事,白霜闷闷地坐回原位,换了双筷子也不夹菜,就这么闷不吭声。
这趟来荣富镇,李寂原意是寻找云彩衣,让她缝补破损的凤羽锦袍,借来的总需归还。云彩衣性情古怪,容貌多变,无人知晓她真实的年龄相貌,岂料还没去找云彩衣,意料之外的麻烦登门而来。
躺在地上的公子哥不依不饶,挣扎站起来:“冷美人,你说话可得算话,张家那个老头都有一夜快活,春风得意,我哪能心甘。你想要什么我不找给你?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
黑雾拿起酒盏朝一旁掷出,酒盏斩断了鸟笼,白头的金丝雀飞了出来,它在黑雾肩头停了一下,扇了扇翅膀飞走了。
“我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公子哥惨叫一声,“冷云烟,你别欺人太甚。”
黑雾也不解释,安然吃饭。白霜讨好地往他旁边蹭了蹭,黑雾看了他一眼,夹起一条鱼放在白霜碗里,白霜就开心的吃鱼去了。
李寂一边喝酒一边盘算,是先找云彩衣,还是先去一趟风花雪月,拜访冷云烟。
思前想后,李寂做了决定,他回他的天字三号房沐浴休息,黑雾和白霜去找冷云烟,凤羽锦袍的事情稍后再做打算。
李寂慵懒的泡在温水里闭目养神,于宿忙里忙外,一会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