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几个孩子,就属这丫头活泼伶俐了。就这样最好,可莫要失了本心才是。”天皇笑脸盈盈,自也是满心的欢喜。自古帝王家,又有几人能留得住本心?太平公主现在依旧能如此开心,怕也实在是难得了。
“天皇,时辰不早了,咱们去放烟花、猜灯谜吧?”看着渐渐深沉的夜色,天后温柔笑向丈夫柔声道。
“也好,也是时辰了。听说这次礼部为了今日的宴会花了不少心思,咱们这就去瞧瞧。”
此时麟德殿前,不知何时早已摆上了成百上千的各色宫灯,每一盏宫灯之下都缀着一根红色的丝线上捆绑着一条灯谜。
天后与天皇携手并肩站在殿前丹墀之上,天皇高兴的指着各色灯谜笑道,“今日所作灯谜,不论是猜出灯谜者亦或是编写灯谜者,朕皆有重赏。只愿上天保佑,宗社有灵,保我大唐基业永存,万世恒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伴随着满朝文武齐声的唱和,一只绚烂的烟花便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之中。紧随其后便是一个个绚丽多彩的烟花在空中争相绽放,与月争辉。
随着天后的颔首许可,满朝文武纷纷走向宫灯,一面品赏着宫灯的华美,一面彼此猜度着灯谜的谜底。
“媚娘,你瞧令儿,怕是被难住了。”天皇含笑拉着爱妻的手指着不远处站立不动的女儿。
“咱们瞧瞧去?”虽是轻声询问,天后却已携着丈夫的手走向女儿。“怎么令儿,猜不出吗?”
“母后,这个谜底好难哦!”太平公主撅嘴委屈的看向天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出这么难的谜语做什么。”
“让父皇来瞧瞧。”天皇难得的兴致大起,抬手接过宝贝女儿手中的一张纸展开来,“这一手小楷倒是写的漂亮。”微微颔首赞扬着,引得天后也是暗暗惊疑,抬眸看向丈夫手中的纸片。
“木叶落洞庭,朝夕思美人。前辙知难遂,九死亦无悔。性好以修姱,指嶓冢西隈。兵难夺其志,以秋水为魂。”心中默默念着诗句,从不为任何事所动的心,陡然一震,眸中漾起一圈圈涟漪,却有挥之不去的兴味。
“父皇,母后,这个谜语,答案应该是作者自己吧?”李贤站立一旁,歪头凝望着诗句,突然开口道。
“微臣也是如此认为。”
“微臣到更觉得,应该是指潇湘二妃吧?”那人微微蹙眉,一手缕着胡须一面思虑深沉的续道,“前面木叶落洞庭,显然是在指洞庭湖,后面朝夕思美人,这个美人可以看做是舜帝。后面尽管多是引用屈原的《楚辞》,然而最后一句却是以秋水为魂。这倒更像是指为舜帝而死的潇湘二妃。”
“母后,母后……”看着思绪深沉的母后一言不发,太平公主挑眉晃动着母后的胳膊一副寻求答案的之象。
“天后如何看?”看着天后回过神来,天皇这才柔和一笑,温柔和顺的道。
“臣妾到以为,这谜底应该是……”天后顿住话头略作沉吟,抬眸细细打量着天皇手中的诗笺凝思半晌方才若有所思道,“应该是指屈原。”
“母后,这首诗多是引用屈原的《楚辞》,然而因此便认为这首诗的谜底就是屈原,未免……未免太过……”
“一道谜题而已,何苦争论不休,倒是把谜底拿出来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嘛。”不知为何,一首如此寻常不过的诗,倒是让一向波澜不惊的天后心中泛起涟漪,似有一种似曾相识夹杂其中,“这首诗是否如我所想,就拭目以待吧。”心中默默念着,早已有侍从捧着谜底而来。
“回禀天皇陛下,天后娘娘,这首诗谜的谜底,正是屈原!”
“真的是屈原!看来,此诗倒是如我所料了。”嘴角扬起一抹心有灵犀的快慰浅笑,尽管置身嘈杂,心中却是一片澄明。前所未有的恬适与感动,在心底默默涌起一丝畅快淋漓。
“天后,时辰不早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太子,咱们回去吧。”看着天后似有出神,以为天后身体疲累所致,因此关心的笑道。
“也好,臣妾送天皇回宫。”凝眸浅笑,以为是丈夫身体不适,故而微微颔首,唤来太子吩咐两句,这才同丈夫一道离去。
“媚娘不必送朕了,还是回寝宫安寝吧。时辰不早了,朕无碍。”
“天皇真的不要紧吗?臣妾看您的神色,有点不好。”
“媚娘放心吧,朕若有事,不会强撑着不说的。倒是你,每每身体有恙,也从不肯开口说的。”趁着夜空下华美的烟火,看着娇妻神采奕奕的双眸,倒也放心不少。
“那,天皇就回宫安寝吧,臣妾这也告退了。”盈盈欠身施礼,手里攥着适才自天皇手中接过的诗谜,转动身形便向寝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缘际会
“婉儿,婉儿你也过来玩一会儿啊,不要在那里看书了!”阳光明媚的午后,清新空气伴随着雪花飘落,零零洒洒,晶莹剔透。被寒冷天气冻得通红的面颊早已变得有些僵硬,寒冷浸入骨髓,直教人浑身动弹不得。然而后宫小院内传来欢快的笑声却是掖庭宫内此时唯一的动静。也唯有在这喜庆的节日里,才有她们短暂的欢愉。
寒冷彻骨对于这些久久禁锢的后宫奴婢而言,是何等嗤之以鼻?这短暂的自由是他们每一年期盼的日子。纵是寒冷的天气,也绝挡不住她们欢快的笑声。
坐在树下台阶上的少女含笑抬头看看召唤自己的同伴,随即便又低下头来继续看着早已僵硬的双手捧着的一本书。那是一本看上去似乎被翻阅无数次却依旧显得崭新的书籍,说明着少女对书本的珍惜。少女嘴角时不时勾勒起的笑容,说明着她的满足。
当最后一页看完,少女天真无邪的笑脸仰头看着天空,抬手遮挡了阳光的刺目,看着天上片片白云,眼睛深处却有一丝浅浅的愁绪。低下头看向远方的树枝上未曾摘下的绢花,嘴角不自主勾勒出一抹浅笑。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唯怅久离居。”口中喃喃念着,红肿的手拾起地下干枯的枝条,在雪地上逐字写了开来。
“哎呀婉儿,你不要在这里用功了好不好?难得我们被准允不用做工,还不陪我们玩一会儿?”一群同样穿着灰布宫装的少女在远处高声喊着,早有一个年纪与婉儿相仿的少女跑过来一把拉住了婉儿的手,“你在这里干坐着不嫌冷嘛?”一面说着,便将婉儿一把拉入一群正在嬉闹玩耍的同伴之前,那叫婉儿的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哂笑一番,却也加入其中。
不远处,身着华丽宫装的贵妇款款而至。那不怒自威的凛然有神中,是一抹难以掩盖的妩媚与华丽。这大唐最最尊贵的女人,停脚站立在婉儿适才写诗的地方,心中细细咂摸着这首诗的意境,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柔情。
不远处,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天后目光微微转动,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书籍看着名字,那脚步声却已经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向心思敏锐的天后瞬间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的一抹惊惶,嘴角勾勒出温润的笑容,抬头看向那少女,“你是来寻此书的?”天后抬手阻止了身后侍从意图责备的声音,开口笑问。
“奴,奴婢恭请天后圣安。”少女惶恐惊惧的在雪地上跪下来叩首,额间已有丝丝细汗滚落。
“你见过本宫?”天后挑挑眉,心中暗赞这少女的伶俐,却并没引起自己太大的疑惑。
“奴婢从未见过。”少女依旧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本书,是你的?”
“回禀天后,是奴婢的。”稍稍缓和下适才紧张的情绪,此时倒显得从容许多。
天后满意的点点头,随手翻了两页笑道,“思齐厚载之仁……”天后念着这句话,却突然停下了口,一双明亮晶莹的眸子看似盯在手中的书籍上,却不为人知的瞟向跪在脚下的少女身上。
不远处的欢快笑声,早已停止。这一刻,仿佛时间已经停滞。适才拉走婉儿玩耍的少女紧紧咬着唇瓣攥紧双手,颤抖着身体立在很远很远的雪地上,却依旧感受到恐惧和压迫。
跪伏在地的少女听闻天后顿住话头,微微蹙眉间心思早已百转千回,“式馨普覃之惠。乃中乃外,思养之志靡殊;惟子惟臣,慈诱之情无隔。常愿甫殚微恳,上翊紫机,爰须众僚,聿匡玄化。”毫无差错的将后文念出,少女咬了咬唇瓣深吸口气,试探性的唤道,“天后娘娘?”
“很少有后宫女子看这种书!”天后赞赏心思在眸中闪烁起来,心情也变得格外好起来。“平身吧。”看着眼前少女早已冻得唇瓣有些微发紫,从不会心疼不相关人的天后,竟莫名奇妙的有些感同身受。“你就是上官婉儿?”
婉儿睁大双眸倒吸口冷气,眸中的惊恐因了天后的一句话流窜全身。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再次跪下道,“回禀天后,奴婢是上官婉儿。”
天后挑挑眉,缓缓走向上官婉儿,些微冰凉的纤纤玉指抚摸着婉儿面颊轮廓滑向那纤细的下巴,微微挑起,迫使婉儿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睛,“你很怕本宫?”
眸光骤然紧缩,微微咬唇稳定了下惊慌的情绪方才从容以对,“试问天下间,又有何人不惧怕天后的威仪?”尽管声音轻柔,却充满了坚定。
隐隐约约间,天后似乎感受到这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天后悠然一笑,眸中淡淡笼上一层杀机,“你可知,从来没人敢对本宫如此说话。”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婉儿真诚的看向天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天后饶有趣味的挑挑柳眉,双眸中却是掩藏不住的欣喜与惊叹,欣喜眼前这个女子的处变不惊与眉宇间难以掩藏的对自己的崇拜;惊叹造物者竟能造出如此美若天仙,气质高雅的女子。就连掖庭十四年的残酷生活,也没能改变这一袭高贵优雅。
天后缓缓放开婉儿的下巴直起身来,袍袖轻拂冷哼一声,“本宫听说上官婉儿天性机警,能诗善赋。今日本宫出一题,你若是答得好,本宫便饶恕你犯上之罪。否则……”天后微微眯起凤目,嘴角扬起瑰丽的浅笑,最后两个字却吐出的异常沉重。
跪在地上的婉儿紧紧皱眉,深吸口气沉静的叩首道,“请天后出题。”
“你倒是自信!”天后冷笑一声轻声说着,一双黝黑深邃的明眸望向远方,看着了无生机的树木上捆绑的绢花,不由浅浅一笑道,“你便以着绢花为题,以虚自为韵做一首诗来。”
“奴婢遵旨。”上官婉儿叩首答应,正待开口便听到天后继续道,“听着,这首诗,可不仅仅关系到你一个人的性命!”
上官婉儿直起身来皱眉看着眼前的天后,那浑然天成的威仪与尊贵闪耀了婉儿的双眸。本就聪明伶俐的婉儿怎会猜不透天后话中的含义,深吸口气微微垂下头来,沉吟半刻便促狭一笑,皓齿轻启,娇柔的声音缓缓而出,“密叶因栽吐,新花逐剪舒。攀条虽不谬,摘蕊拒知虚。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里,相乱欲何如?”
“借问桃将里,相乱欲何如?”心中默默念着,天后的凤目骤然紧缩,微微转眸看向上官婉儿,眸中充满了探究与杀意。
不远处,适才将婉儿拉走玩耍的女子再次攥紧了双手,额上早已渗出了茂密的汗珠,尽管远远站着,并不能听到挚友与天后间的对话,但却依旧清楚感受到来自天后的杀机,心中不免更加担忧。
“上官婉儿,你这是在影射本宫专政?”
话语中掩饰不住的寒意令上官婉儿原本瘦弱的娇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眸仰视着天后,沉静淡定一如之前,“奴婢听闻,一首诗有百种解释,天后若是认定奴婢所作有影射之嫌,奴婢亦不敢辩驳。恭请天后降罪。”上官婉儿俯身叩首,心中却也紧紧揪了起来。
看着眼前如此倔强却又聪慧的少女,天后眼前出现的,是当年太宗皇帝那匹桀骜不驯的狮子骢,是当年就算一死也绝不向自己低头求饶的上官仪。上官仪?天后的心中猛然间闪过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如何竟忘了,眼前这少女,不正是上官仪的孙女儿嘛?”回想日前元宵佳节之后命人调查灯谜主人后得到的答案,天后顿时笑了起来。
“上官婉儿,你可知,上官仪是何人?”天后看着婉儿的身躯因了自己的话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觉深吸口,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上官婉儿,希望你的回答不要让我失望。”心中默默念着,抬手再次挑起上官婉儿的下巴冷峻的看向上官婉儿,心中却在期待着回答。
“奴婢,知道!”不知为何,原本不平静的心,在双眸接触到天后眼睛的瞬间平静下来,玲珑剔透的双眸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泽。
“就是说,你知道本宫和你们上官家的一切事情?”天后眸光凛冽,心中隐隐含着期盼。
“回禀天后,奴婢……”上官婉儿顿顿话头,微垂眼睑稍加思索,方才再次迎向天后冷厉的目光,“奴婢并非完全知情,却也知晓奴婢祖父上官仪,父亲上官庭芝是在十四年前,因为拟草废后诏书而被天后以谋逆罪处斩的。”
天后仔细端详着婉儿神色间的没每一丝变化,看着婉儿自始至终平静的态度,紧张的心顿时松懈下来。不为人知的舒一口气,却依旧紧紧盯着婉儿的眼睛续道,“你可恨本宫?”
上官婉儿瞬间皱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凄凉与忧伤,微微咬唇,“奴婢……若奴婢说不恨,天后定然不信。奴婢不敢欺瞒天后,奴婢现在的确恨着天后,但是,奴婢却更加崇拜天后,敬仰天后。”上官婉儿一字一顿说的认真,眉宇间闪过的,是后宫中很少有人具备的执着与坚毅。
听及此,天后缓缓放开了婉儿,双眼望向蔚蓝的天空,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憋闷之感瞬间释放,不自主便哈哈哈仰天大笑起来。上官婉儿镇定的看着眼前天后的反应,闪烁的双眸透露出自己无比的期盼与渴望。
天后缓缓停下笑声,扭头看向上官婉儿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来,“上官婉儿,回掖庭收拾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