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多看看,也多问问顾太傅。”
“是,儿臣记下了。”
父子两的对话告一段落,华婉才端着小茶盘进来,宁珩高兴的转身看她,道了声:“母后。”声音明显扬起了好几个调。姜恪瞥了他一眼,终是笑着没责备他的不沉静。
华婉抚了抚他的肩膀,温和的道:“来进点点心。”
几碟清爽可口的果品,野生蜂蜜和新鲜果肉酿的,带着甜丝丝的果香,令人垂涎三尺,小孩嗜甜,宁珩吃了大半,直到姜恪乜了他一眼,才不好意思的放下汤匙,告退了。
“我以为你会训斥他呢,这《十渐不克终疏》是你上个月让他读的罢?”华婉颇为不解,姜恪每月都会查看督导宁珩的功课,她总是严厉的板着面孔,硬声的说着道理。华婉总怕宁珩以后与姜恪不亲近,更怕他在姜恪面前畏畏缩缩的,让她生气,更加严厉的训斥于他。却不想宁珩很喜欢到含元殿来,听姜恪的教导时也十分用心,听顾太傅说,太子很是勤勉。
在勤勉用心,终归还小,那《十渐不克终疏》的确生僻了些。
“不急,揠苗助长并非良方,《十渐不克终疏》足够让他用一辈子。”姜恪轻描淡写道。兴许就是她这样什么都能轻描淡写的解决的魄力在潜移默化中征服了宁珩,宁珩不敢在她面前放肆,却是十分的渴望与她亲近。
姜家的子孙,脑子能笨拙到哪里去?个个都是聪颖的,只要他肯用心,只要他心思正直,姜恪并不担心宁珩不成材。她对宁珩是多高的期望,华婉最是清楚。
“嗯,慢慢来,宁珩是个聪慧的孩子,必然不会辜负你的教导的。”华婉柔声道,挑起一块果肉送到她的唇边。
☆、83第八十三回
澄泥金的地砖铺在地上;块块合拢;没有一丝缝隙,白雪般洁白无瑕的帷帐都被金钩挂起;垂下的那处丝柔飘逸;如仙女儿身上的一袭轻纱白裳;说不出的柔顺华美;让人的心也跟着软了一软。
姜恪睁开眼,手习惯的往身旁探去,却是空的。低低的沉吟一声,缓缓的睁开眼,转过身;妆台那处;一名女子坐在烛光中对镜梳妆;长长的青丝,柔美如细纱,披在她娇弱的背脊上,更显娇柔,她正格外专注的看着那面铜镜,一双细长如柳的眉微微蹙起一些,含愁泣露,眼角飞挑,美不胜收。
姜恪含着笑,扯过一旁的软被垫在身后,侧过身,以手柱在脸侧,笑着低吟:“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溢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
华婉闻声回头,笑着睇了她一眼,道:“醒了?”
姜恪动了□子,直挺的趴到榻上,双臂自然的摆在两侧,声音略略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什么时辰了?”
“要辰末了,可要起榻?菲絮她们已备下了早膳。”
“这个时辰了?”姜恪略有惊讶,她极少起得这样晚,随即微微的笑道:“果真温柔乡,英雄冢。若是能天天和阿婉一起,就是不上早朝,做个昏君,我也愿意。”华婉细手拈起一枚华美的杏花状花饰,戴到发上,听其言,不由嗔了她一眼,道:“臣妾可担不起祸国妖姬的罪名,皇上还是勤于政务的好。”
姜恪大笑,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祸国妖姬”,越发觉得这四字十分美好。她懒懒的起榻,赤着脚走到华婉身后,铜镜中便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交叠着。
华婉抬头看她,眉眼微愁的皱起,嘟起小嘴道:“你瞧这,还有这,都长出细纹来了,前些日子还没有的。”她说着,纤细白嫩的手指指向眼角——那里的确有一些细细的纹路,若不仔细看,是绝看不出来的。
她说完见她依旧光滑紧致的肌肤,不由不平,忿忿地道:“我都老了,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她把手从自己的眉角移开,送到姜恪的脸颊边上,捏住左颊上的一块,用力挤了几下,表达她的嫉妒和不满。又见姜恪把眉峰蹙的高高的,立即再加上一句:“不准嫌弃我!”
她的性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姜恪笑着道:“尽说胡话。”
“那你皱眉做什么?”
“我是在想,”姜恪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该走了?”
“走去哪……”华婉还未将那最后一字的音落下,便猛地刹住了话头,不敢置信的望向姜恪,姜恪对她郑重的点点头:“是时候了。”
“可,宁珩才十三!”华婉纵然高兴,却是放不下,宁珩才十三岁,毕竟是亲手带大的孩子,让他一个小小的孩童肩负起整个国家的命运,她于心不忍。华婉摇摇头,道:“不行,再过些年吧?等宁珩再大点。”
“十三不小了!”姜恪断然道,“我给他留下一座太平的江山,他退可做守成仁君,进可为英明圣主,顾太傅,滕思成,还有些新启用的能臣都可辅佐他。你还怕什么?”姜恪说罢,扬了下眉。
“可……”
“再过几年你走不动了,难不成还要我背着你走?”姜恪没好气道,“婆婆妈妈的。”
“怎么?你不愿意背我?”华婉双眉一竖,气恼道:“还说不嫌弃我,你明明就是嫌我老了,走不动要你背!”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恪皱了皱眉。
“你就是!”
“说了不是!”姜恪懊恼道。
华婉看着她,眼中渐生水雾,朦胧的如同三月的江南雾气横生的清早,美得动人心魄,却又心生怜惜。她委屈的说:“你不仅嫌弃我,还凶我,你现在就对我不耐烦了……”
姜恪好生舍不得,连声道:“没有没有,我欢喜你还来不及呢。”
“可是你说等我走不动了,也不背我。”华婉指控,一双水眸瞪的大大的:“明明就是有,到时候,你肯定会把我丢下!”
“不会不会,到时候我背你,我可是四岁习武呢,有气力,肯定摔不到你。”姜恪忙哄她。
“真的?”得到姜恪忙不迭的肯定之后,华婉偷偷的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跟这人久了,她撒娇无赖的本事倒是被她学了个九成九,她知道,她自然不会丢下她,可是,她就是想看她在意的模样,听她温软的语调,迁就的声音。华婉高兴着,姜恪见她笑了,也不由弯起了唇角,然而,不过一会儿,华婉便苦着脸,愁道:“那要是,你也老得走不动了,背不动我了,那怎么办?”
姜恪一愣,随即笑道:“这好办。我们就找一个向阳的院落,冬天在院子里晒太阳,说话,就说你哪个时候发现怎么也离不开我的;夏天就在大树下乘凉,还是说话,还说你哪个时候发现怎么也离不开我的。”
“院子要在江南,我喜欢那里,树要很大很高,能遮得住我。”华婉高高兴兴的补充。
“对,要遮得住你,到时候你肯定丰腴的像那棵大树一样。”姜恪认真的说。华婉倒是没跟她计较,反正姜恪不在乎,丰腴的像那棵树一样也没关系,何况,到时候丰腴的像那棵大树一样的兴许是她呢?谁说的准。
“要不要有一条小河?”姜恪想了一下又问。
“要,小河流过去,夏天会凉快些,你也可以坐那边上钓鱼。”
“那你做什么?”
“我看你钓鱼,帮你背鱼篓子。”
“那我要少钓一些,太重了你背不动,肯定又是我背的。”
“……那我回去给你煮鱼汤,这个总可以了吧。”
“那好,鱼汤要……”
……
……
两人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了大半个时辰,姜恪又把话绕回来:“那你说,咱们要不要走?”
华婉这个没骨气的,三言两语就被诱惑了,立场厉害的动摇起来:“可宁珩……”
“常回来看看就是了。”
“好吧,君命难为,臣妾遵旨就是。”
“……”
隆祐十三年春,皇太子十四岁之际,隆祐帝禅位于太子宁珩,太子即位,次年改元元熙,是为穆景宗。
宁珩是个孝顺的孩子,即位当日,尊姜恪为太上皇,华婉为皇太后,仍居东宫,不肯迁至建章宫。隆祐帝仍在,此举倒也无不妥,却是姜恪板着脸说了句:“一国之君,偏居东宫,像什么样子!”宁珩才搬了过去。
姜恪留给他的的确是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伪帝旧臣在四年前已皆肃清。一个朝臣,他在朝中立足,靠的绝非一人之力,他身后是家族,姻亲,师门,种种关系,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姜恪自宁波市舶司贪墨案入手,花了好大的功夫才使朝中血脉纯正,政治清明。
鸳鸯绣被翻红浪,芙蓉帐暖度春宵。二人连番缠绵直至华婉浑身乏力连连告饶。
“大婚那夜我就想,你欠下的洞房花烛,定要你加倍还来。”姜恪得意道。
华婉娇喘着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闭了眼,不理她。
姜恪笑了笑,便也随着她睡了。睡意刚朦胧,身旁的人儿不住的翻动身子,不一会儿一只温暖的小手爬到她的脸上,糯糯的声音,小声的道:“姜恪,我睡不着。我们明天真的就离开豫荆了么?”
姜恪睁开眼,朦胧的睡意都退了下去,张开手臂拥住她娇柔的身子,问:“你不舍得了?”
“嗯。”
她也不舍得。在这把龙椅上做了十三年,打出生起便是为了皇位而活,姜恪怎会如她表面那般风轻云淡?她必然是比她更舍不得的。华婉不由怪自己,她都能舍下一切陪你走了,你又何必撩拨她,让她忧伤?
华婉忙又道:“我只是不习惯。”
“以后就好了,”黑暗中,姜恪笑了笑,拥紧了她,她身上只穿了个小小的红肚兜,光滑如丝绸的肌肤在她的手下臂下,很是舒服,姜恪温声道:“你不是很喜欢洛阳?洛阳春日最繁华,红绿阴中十万家。咱们可以到那去。还有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还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还有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哦,还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你最喜欢这句,这些地方,咱们都可以一一踏遍,不高兴?”
“高兴。”华婉动容的看着她,她说的话,她念的词,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华婉轻轻地靠到她的胸口,低声呢喃:“渭城朝雨,燕山明月,巴山夜雨,春城飞花,我都要去看,你要陪着我,我们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这文完了。
谢谢各位这几个月来的陪伴。谢谢你们。
新文有的,要到十一月下旬,是《南有乔木》重写,看过的没看过的都能来翻翻,因为这是一个新的故事。不会拘泥于原来的发展,也就是说,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完全不一样,不变的是背景和HE的结局。
好了,再此鞠躬感谢各位,谢谢大家。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