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宵夜,漱过口,姜恪一身舒爽的走进内室。华婉已睡下了,背朝着门口。她必是没睡着的,只是恼她适才荒诞才做熟睡了似的,不愿搭理她。姜恪微微一笑,走至床边,弯□,在她耳边轻声道:“睡了么?恩,睡了,那再来一次吧。”
华婉一个激灵,腾地坐了起来,怒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你刚回来就……就……我看你想的不是我,根本就是……”不说还好,越说就越发像是这一回事,一年多不见,她却只想着这事,还找了稀奇古怪的法子的折磨她,华婉委屈不已,把头埋进膝盖中,嘤嘤哭了起来。
姜恪本是与她玩笑,谁想玩笑开过了竟惹美人垂泪,心中痛悔不已,忙蹬去军靴,钻进被里,抚摸她瘦弱的脊背安慰道:“胡说,我想的明明是你,莫哭莫哭,宝贝乖,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手下的触感皆是骨头嶙峋,这一年多,她吃了多少苦?本是侯门小姐,锦衣玉食的养大,跟了她,反倒受这贫寒的苦,她看了看四周的摆设,又看看身上盖着的棉被,都是粗糙不堪的俗物,心中不由痛得厉害。阿婉,更希望她能陪着她说说这一年分离后的境况,好好的温存吧。她原也想好好的抱着她,好好的温存体贴,可谁想,一见到她,就想的厉害,想看她在她身下欢愉的模样,想看她神色纠结,痛苦又快乐的美貌。
见华婉哭得伤心,姜恪越发自责,怎么就这样沉不住气,让她伤心呢。
“全是我的错,以后都不这样了,阿婉莫哭,哭坏了眼睛我心疼。”姜恪赔礼道歉不止,心里搅成一团,痛得整个胸腔都酸楚起来。
华婉抹去脸上的泪水,花愁露泣,泪痕满面,让人心疼不已。
“你说,是不是这样?”
“不是,万万不是!”姜恪连连摆手,看上去坚毅的眉峰,果敢的鼻梁都垮下,万般真诚的保证:“我想的就是你,我心里都是你,我发誓。”
“你发誓都不作数,我是不敢信了。”华婉道。说的是去年保证了一年必归,如今却逾期了。姜恪抹一把汗,这就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了,温声好气的赔礼:“是小王的不是,原该早些回来,让王妃担心了,只是小王满心满念只得爱妃一人,爱妃便原谅则个罢~~~”她说着说着便就着昆腔唱了起来,满脸赔笑又抱歉的看着华婉。华婉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意的,刚才不过是在气头上,胡思乱想了,现在见她这边,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恪见她总算是笑了,终于放心,认真的道歉:“是我不对,让你伤心了。”华婉垂下头,并不言语。
姜恪抓了边上备用的薄衾放身后垫着,自己先靠下,然后让华婉靠在她的身手,右臂环在她的肩后,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臂外侧。折腾一晚,早就乏了,姜恪温柔的摇着她,像对婴孩般拍着她,不时的问问她的额头,这一夜的困倦袭来,华婉渐渐的失去了意识,熟睡过去。
一夜安眠,第二日醒来已近午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华婉坐起身,身旁是一捧冰凉,昨晚的种种便如梦境一般不现实。
她又走了么?华婉恹恹的想,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提前回来了,也没好好看看她好不好,那她什么时候再来?什么时候能来了就不离开?
这诸多顾虑问题在心头,华婉却不想起来了,只想在睡一觉,醒来,她又在眼前了。
正闷闷的胡思乱想着,只见门帘被掀开来,姜恪大步走了进来,据床边三大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散了散寒气,才走近。
“醒了?还赖床呢,母后可等了晌午,就等你去请安呢。”姜恪笑着坐到床边道,头簪桃木簪,身着天青色道袍,脱去一身华贵,就如寻常人家的青年。
皇太后是随和的人,很能体贴人,才不会等她一晌午,非要她去请安不可呢。华婉见她还在,心中很是欢喜,面上却不显,从从容容的起身更衣。
☆、71第七十一回
姜恪单手托着腮;北漠的风沙肆虐;这一年多来,姜恪黑了;露在外头的皮肤也粗粝了,双眉看着浓了许多,那双桃花眼不见遗忘的魅惑,却是更为深邃;眼珠墨黑墨黑,瞳孔明亮;灿若明珠;如有摄魂之术,让人一见便移不开眼;而肃容之时又是不怒自威;教人不敢直视,如此矛盾。
如此矛盾的人此时却眨巴着眼,勾起唇,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华婉的衣角摇啊摇:“你怎么不看看我,我刚与他们议事去了,你醒来没见着我,也不想我么?怎么这会儿不看看我?”
尽说些傻话。华婉不禁失笑,停下手中的活,转身握住她的手,道:“看一看你,你会多块肉么?事儿议好了?”
“没。”姜恪答:“北疆一役,不论敌我,都是大穆的将士,这战了了,将士也死了泰半,偏生姜舒旷这逆贼不安生,又起事端,人心向背,灭了他自不是什么难事,我想的是少费些周折。如今天下,兵马分布,除了我手中余下的五万兵马,还有云贵总兵原十万兵马,战时抽调三万,广西总兵十三万,广西面缅甸越南,兵马震慑不可少,便未抽调,还有广东总督五万,抽调了一万,余四万,承宪郡王处还有七万,安德川八万余只剩了七万,耿良那头四万,此战我损六万,逆王统共十三万兵马,除了降了的万余名,剩余全歼。损失,不可谓不少啊。”
此战虽动摇不了根本,却是颇为惨重,逆王谋逆,两军相对,死的都是大穆的子民,这损失是双倍的,逆王已死,蒙古也逐出玉门关外,然而,边防不可缺,北疆驻守皆都覆灭,需抽调九边军士去,到时,九边总兵未必心甘情愿。
赵王已称帝,京中情势不知如何,只怕也是斑驳不堪。桩桩都是难事。华婉抬手,轻轻地给她揉了揉额角两边的太阳穴,温声道:“王爷莫急,总有法子的。”姜恪看着她,笑了笑,道:“是,我本来还急来着,见着你,我就一点不急了。”
华婉奇怪:“为何?”
“有你陪我,再是煎熬困苦的难题,都不觉得难、累,那我又急什么?”姜恪道。
华婉嗔她一眼:“就你贫。”见她放松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转身继续收拾床上的棉被。她出来时,除了乳母,王府的婢女一个未带,在这里,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幸好她不是真正不事生产的千金小姐,做起来一点也不难。
姜恪便坐到乌木小墩上,一面看她收拾,一面道:“现下,耿良被拦在了山海关,我是不想再动武的,耿良也不是愚钝的人,只是他与姜舒旷姻亲,姜舒旷若败,必牵连了他,他是不得不为。耿家乃是山西世族,家大业大,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不是只他耿良一个我派诸葛先生去了山西,只消说动耿家当家的老祖宗,许他好处,再与耿良谈判,便不是什么难事。此围可解。”
她是再跟她报备接下去要做的事呢,想起当初她领兵出征那会儿自己动的那通气,不由一笑,道:“如此甚好,若能趁此解了耿良兵权,倒是一举两得。”
姜恪继续道:“帝云骑本是帝王亲自统帅的亲兵,我当初忌讳着这点,没敢动,只领了金吾卫,如今却是所谓天子亲兵作反,委实可笑。姜舒旷定是让帝云骑将豫荆城与皇宫团团围起,犹如铁桶,豫荆城城墙厚实,更有深不可测的护城河,本就易守难攻,若要硬来,费时费事自不必说,只怕又是伤亡无数。赵莽老将军原是帝云骑都指挥使,待他来了京城,好向他讨教帝云骑作战风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另外,姜舒旷能策反帝云骑,我也能策反他的人,这几日,我寻思着,是否进城一趟,探探虚实。”
豫荆城已尽是姜舒旷的地方,天罗地网他都布的,王爷若进城,不啻于自投罗网。华婉手一抖,道:“我说不行,你是否就能不去?”
姜恪默然。
华婉笑了笑,淡淡道:“你想见谁,想要说什么,不如我替你去吧,你要出了什么事,群龙无首必将乱套,我要被抓住了,先行自尽就是,也不必担心因吃不住刑,误了王爷大事,你看,这样可好?”
这岂是儿戏的事?她随口说的,偏偏击中了姜恪心中最恐惧的那处,自尽,自尽,这可怖的二字,她怎么轻而易举的就说出了口!姜恪怒,沉着声道:“什么荒唐话都敢轻轻巧巧的往外说,你要出了事,我怎么办?你可想过我?!”
姜恪动了真怒,华婉却是不慌不忙,直直的对上她的双眸,声音温柔:“是啊,我死了你怎么办?那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你又何曾想过我?”她的神气越发温柔,句句柔情,却又字字怨怼:“姜恪,你算算,从我嫁给你到现在,你让我为你提心吊胆了多少次?你还将让我提心吊胆多少次?”
姜恪一怔,对着华婉莹润的双眸,舌下遽然间便是又酸又涩又苦,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姜恪先起身,掀开门帘,头也不回的走了。
华婉看着她离去,默默的叹了口气,王爷会怎么想?她一言不发的走了,可是生她气了?华婉不愿想,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一日到头都揪着颗心生怕下一刻传来的就是她的死讯,这样的日子,太过难熬,京城中铜墙铁壁,已是姜舒旷的地盘,何其惊险,她不愿王爷去,只要她心中有她,哪怕是觉得她在扯她的后腿,也不会在她说了这样的话后还执意冒险。
姜恪单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出华婉的屋子,直到了外头的小院,方停了下来,对着满院的皑皑白雪,深深的呼了口气。阿婉的话,一句句,有如磐石挤压在她的胸口,让她闷堵得慌。
“来人。”
她此次来,只在夜间行路,带了不过二十余名侍卫,听得她传唤,一旁候着的亲卫忙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姜恪正想吩咐,顿了顿,道:“罢了,本王自己去。”
这农家在当地算是富庶的地主,不过,比之王府,却不过小小一隅罢了,到哪里都近。她正好自己走去,也好静一静心,透一透气。姜恪说罢,自己往后头一个院子走去,那里暂住她带来的侍卫。
到了那小院,早有人报告了王爷往这边过来,众侍卫已在门前相候,齐声拱手:“王爷!”姜恪正在思虑,既然阿婉不让她去,那她便要假他人之手,又该如何行事?
“免礼。”姜恪一面说,一面脚下不停,思虑着,踱着步走着。
众人见姜恪思索着事儿,皆不敢打扰,连同匆匆赶来谋士一道候在一旁,等王爷发话。这些人都是她的心腹,北疆这一行,原是侍卫的几个也经了许多历练,胆识之上又有了谋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恪缓声道:“伪帝手握五万帝云骑,把一个豫荆城防的固若金汤,本王想要探得其中情形,诸位看,该如何行事?”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一名年轻阳刚的男子站出禀道:“只消京城打探一番便可,属下在京中少有露面,乔装打扮一番,必不会教人认出来。属下愿行犬马之劳。”这男子名唤慎阳,乃十三太保之末,常在京外为姜恪办事,是以除了他们十三个兄弟急嫡系属下,京中极少有人见过。
那谋士想了一想,上前道:“数月前听闻京中形势甚是严酷,伪帝不得人心,全靠武力镇压。卑职想,宗室之中还有可利用之人,端王、齐王,还有安李二家往日与王爷往来密切,必然是对王爷翘首以盼的。”
姜恪沉吟,道:“这几家,逆王必是严加监视,想要碰头不易。本王记得,今年是马伟杰最后一任巡察御史之职,时值年下,他该要回京述职了吧?”
谋士一怔,思索了片刻,道:“是,卑职记得,马御史今年巡察的是山东一带,照着日子,这两日是该入京了。只是……”他迟疑起来,马御史乃是王爷一派,伪帝在位,他未必回回京述职。姜恪摇了摇手:“他必会回来,派人留意着,见了他,便带来见本王。”马伟杰是先陈留王妻弟,身份特殊,伪帝得罪了百姓,却未必敢将宗室也得罪尽了,马伟杰入京,极能办事。
谋士精神明显一震,拱手:“是。”
姜恪对慎阳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慎阳三步上前,垂首倾听。
“你入城去,往……,留心……,注意,千万不可留恋,上午进城,下午太阳落山前,便出城来。”姜恪嘱咐。
慎阳恭敬记下,坚毅立誓:“属下必不负王爷重任。”
领命而去。
好了,她不去了,阿婉应当不再担心了吧。众人皆都退下了,姜恪无力的拧了拧眉,想到华婉,她更觉为难,不,不是为难,是在面对她温柔如水的面庞,却说出怨怼之语时的心痛惭愧,心痛惭愧到她竟觉无颜面对她。阿婉说的是,她总许她这个许她那个,可她连让她心安都做不到,还有什么面目说大话?
☆、72第七十二回
宁珩见了姜恪;总是胆怯。每当姜恪冷冰冰的看过来;他便下意识地往华婉或乳母的身后藏。他越是胆怯瑟缩,姜恪的眼神便越是冷淡不满。华婉只好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一面哄着宁珩,一面不断眼神示意姜恪,要她温和一些,小小年岁的孩子;哪经得起她这上过战场的人的满身冷漠?
每当这时,姜恪只好稍稍缓和颜色;但也只是稍稍而已;依旧不假辞色。
姜恪大军不断往京城逼近,伪帝究竟害怕;竟下诏书;号令天下共诛之,不过,他这诏书出了京城便无人理会。雍唐八年尽,新一年,伪帝名不正言不顺,新帝未继,世人便默契的继续沿用先帝年号,是为雍唐九年。
《穆史》载,雍唐八年末,豫王恪遣部下潜入城,联络城中旧部,雍唐九年初,与端王谋,金吾卫密属端王,二月底,豫王大军列阵城下,伪帝亲领兵对峙,豫王恪按兵不动,三日后夜,伪帝嫡次子怍叛,引金吾卫入宫,杀伪帝于含元殿。帝云骑降。
自此,为时九月的伪帝之乱平。
雍唐九年三月初一,翰林院庶吉士杨慎己献上恩师孟希仁托付于他的遗诏,宣读于太庙,姜恪当日,在建极殿登基,改元隆祐,是为穆高宗,史称隆祐帝。
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寒冬过去,春日的暖阳照样,与京城百姓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