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晖笑着点了点头:“王妃说得极是。至于此中目的,老朽猜想,他是想要挪个地方了,我听闻,北静王世子不善战,无甚将才。总之,他与赵王来往密切,到头来,二人各取所需罢了。”
华婉愁眉,这是你死我活的事,赵王与北静王联手,二者皆强,相对的王爷就处于劣势了,她一下子又想起昨夜梦中,王爷在她的怀里死去的情景,恐惧布满了心头。
两人静坐了片刻,诸葛晖见她也没其他的要问了,便站起身告退,临走前,还十分了然地捋了捋那撮稀疏的山羊胡,笑呵呵地道:“王妃尽管放心就是,王爷那人,鬼精鬼精的,吃不了亏。”说罢,还甩了甩衣袖,示意王妃不必相送,握着他的那柄长剑,凛凛威风的走了。
华婉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她为一场梦而担惊受怕,她心里很清楚,不是因为这场梦有多逼真,而是这梦的主角是她们。而她,并不讨厌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就是不习惯,仿佛是心在颤栗,它颤动着,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震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梦就成了真。
晚上,那个让她如此担惊受怕的人归家,她一阵风似的卷进屋里,踢去脚上黑如鸦羽的朝靴,盘坐到罗汉床上,她身上穿着紫貂裘衣,毛茸茸的貂毛围着领子,眼睛亮晶晶的,将衣袍下摆轻轻一掸,动作潇洒而矜贵。华婉起身,将手中的手炉递给她,道:“来暖暖。”
姜恪咳了一声,将手炉揣在怀里,而后笑眯眯道:“我今儿听说了件事儿,说起来还与你有关。”
“嗯。”华婉轻哼一声,她手里正在绣一枚衿缨,宝蓝色的底,绣得却是三月里开得漫天飞扬的樱花。华婉手上不停,刺下最后一针,收线、剪断,她仔细的端详了这件新制成的饰品,心想明日选了流苏接上就好了,不知用哪种颜色的流苏会比较好看。
姜恪见她没什么兴趣,就主动的凑了上去,幽声道:“苏良时定亲了,定的是你五妹妹滕思宸。”华婉把针线篓子放到一边,认真的与她说话:“哦,还没人告知我,想必过些天就能传出消息了。”她嫁入王府后与滕家便没了什么联系,腾远侯去了边疆,陈氏与五小姐则继续留在临安。
姜恪皱了皱鼻子,怪声怪气道:“没了?良时哥哥可是要成你妹夫了。”华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姜恪把怀里的小手炉塞回给了她,暖暖的,带着她的体温,她的长眉邪肆一挑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成婚之日,选什么贺礼送去呢。”华婉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柔软的小手顺着姜恪顺滑的长发摸了摸,她觉得王爷真像个等着顺毛的小动物,姜恪的神情柔和下来,继而微微的笑,两人便这般坐着,说了些旁的事。
豫荆的雪,洋洋洒洒的可以下到二月,嫩草冒出尖头,生机勃勃,白雪忽然压顶,这时的天地便带了些难以抑制的活力,给予人奋斗之中的感动。北疆时局日渐杂冗,北静王果然如诸葛先生所言,将战局拖长,与蒙古胶着,却不出战,蒙古主动挑衅,也从不恋战,一副拖到底的样子。
朝中,豫王一系的大臣提出,需得派监军至北疆督战,赵王一系自是反对,北疆局势,朝中无人比北静王更熟悉,派人去,又有何用。
两派对此争论不休,赵王等人坚持认为不可再派人前去。时日渐移,蒙古不退反进,边陲局势更加紧张,北静王却不论蒙古如何挑衅,始终按兵不出。
时日久了,人心必散。
四月初一朝会,两派就此一事依旧争个没完。最终,姜恪逮住一个反对最为激烈的大臣,厉声质问:“蒙古挑衅,我天朝战是不战?北疆屯兵十万,北静王按兵不动,该是不该?如此局势,朝廷管是不管?”
那大臣只看了一眼豫王散着寒光的双眸便急忙撇开眼,眼神四下里乱撇,支支吾吾道:“北静王镇守边境十几年,自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征战大事,只需北静王一人知晓在做什么就好了?”姜恪冷笑,这话中含义震慑,那大臣双腿一软,几乎跪下,支支吾吾的更答不出话来,姜恪却不放过他,连声逼问:“本王问你,北疆战事,朝廷要不要管?”
那大臣不由的后退一步,求助的望向赵王。赵王眼见情势不好,忙上前道:“此事关系巨大,需得从长计议,豫王可是操之过急了。”
姜恪淡淡一笑,如针般尖锐的目光紧盯着赵王,笑着道:“侄儿不过是想问个准话,既然九皇叔这般以为,不如您来说说,北疆战事,朝廷,管得着么?”
自是管得着的,正如她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两人针锋相对的相持着。皇帝趁势环视殿上,问:“各位爱卿看,蒙古来犯,朝廷管是不管?”
豫王一系忙齐声道:“自是要管!”赵王憋红了脸,愤恨的看着姜恪,姜恪笑了笑,轻巧的转开视线。
确定了要管,接下去讨论的便是该派何人去管了。
这个监军不好当!
正如众人所知,北静王盘旋北疆十五六年,根深蒂固,去了那里,若是半路遇上“山贼”,监军遇害,若是两军对战,监军不幸身亡,谁也说不清。
情势逼人,三日后,豫王请缨。
华婉知晓了这个消息便一直处于焦虑难安之中。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城。这个时节恰是花红柳绿。四月的桃花已开满了庭院,随园中姜恪亲手打理的牡丹也开出了花骨朵,微风徐徐,花香沁人。豫王府中,绿树新装,碧水荡漾,蝶鸟翩舞,美不胜收。
华婉却没有心情欣赏,今日是践行宴,姜恪出发的日子便定在后日,四月初十。践行宴是在端世子的西宴宾府。姜恪是知道她的不安的,这两日便把事儿能推的事都推了,腾出时间陪着华婉在府上四处走走。
豫王府太大,华婉嫁来一年,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姜恪带着她,绕着玉宁湖一路的走,如新婚之时那般,给她说着各处景致的特色,偶尔还会穿插几个她儿时的趣事。
玉宁湖说是湖,实则更像一条河,它是从什刹海引的活水,整个形状是两头细,中间向外鼓起,沿岸种了垂柳、桃花。
两人这么过了三天,姜恪一直在华婉身边,寸步不离。今晚的践行宴却是不得不去的,姜恪离府前,见华婉陡然黯淡的神色,心中一叹,轻轻的抱了抱她,道了句:“乖,我会尽早回来。”
华婉心中忐忑难言,她越发觉得那场梦不只是个梦,此行危险重重,王爷又不是那遇事肯躲在后面的,北疆的事她一直窝火着,到了那地界,见了北静王,不主动迎敌都是好的,怎么可能避其锋芒?她越想越怕,却毫无办法。
胡思乱想间,就到了深夜,王府里的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已是三更。华婉等得焦灼,在房中来回的走动,步子紊乱而着急。
终于,外头传来平安的一声:王爷回来了。华婉忙出门去迎,却见王爷由长安与乐安搀着,不省人事。
“怎么了?”华婉疾步上前,语气又急又切,她仔细的端详了王爷一番,王爷双眼眯合,眉头皱的紧紧的,抿着薄唇,显得极为不耐烦,喉间发出难受的□。平安摸了摸额角的汗,忙解释道:“今晚劝酒的人多,王爷挨不过,便醉了。”
醉了?华婉稍稍放心,帮着长安与乐安一起扶了王爷进屋。
她指挥着两人将王爷放倒在床榻上。姜恪沉沉的□了一声,似乎很是不耐,将一条腿搁上榻。华婉亲手替她除下云靴,拒绝了帮助,吃力的将王爷整个的抬到榻上。
喝醉了的人少不了恶心头疼难受,姜恪难耐的摇着头,抬起手去扯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她的额上有着细细密密的汗水,在烛光之下反着亮亮的光,想必是出了汗,睡着不舒坦了。
华婉命三人退下,又让菲絮去舀满满的一盆热水来,给王爷擦身。菲絮应诺退了下去,屋里便只剩了她二人。华婉替王爷解开领口,仿佛是呼吸顺畅了,王爷缓缓的舒了口气,不再挣扎,双眉却仍是高高的揪在一起,华婉叹了口气,动手解开她的外套,等到里衣时,却稍显犹豫,她们成婚一年,却从未见过对方的身子,华婉双颊泛起一抹可疑的潮红,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自己道:既然是夫妻,肌肤之亲自是天经地义的。
虽是如此宽心,当她碰到打得紧紧的衣带时,手还是忍不住颤了颤,不过数个衣带,她仿佛解了好久。
里衣是交领的,她掀开右衽,本以为能见到或宽厚或瘦弱却充满安全感的胸膛,不想竟是一层厚厚的白布。白布缠了好几圈,严严实实的,仿佛掩盖了惊天的秘密,华婉的心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她颤着手,试探的摸了摸那层白布的表面。那掩去了寻常姑娘的柔软,却绝非男子该有的触感,让华婉整个人都懵了。
她惊呆在原地,都忘了呼吸,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忙将里衣掩上,再盖上一层棉被,而后狠狠的捏紧双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菲絮打了热水进来,她将水盆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似有担忧的看了看王爷,刚想问可要煮醒酒汤来,便听王妃道:“你下去歇着吧。”她的尾音有着不易觉察的颤抖,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迫使自己千万镇定。
等菲絮退下,华婉深深的吸了口气,紧咬着下唇,心口砰砰的跳得厉害,脑海之中一片黑暗,她的眼眶发热,鼻尖发酸,耳边仿佛是天塌了一般的轰鸣。她看着姜恪俊美的容颜,她竟然不是他!
喉咙紧得发痛,华婉闭上眼,微微仰起头,眼角渗出了泪水,她沉沉的呼吸,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须臾,华婉当机立断,俯□子,将姜恪解开的衣带重新系上,然后拧了帕子,轻轻的给姜恪擦去额上的汗水。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芷黛推门而入,她满脸惊慌,一进来,便将视线投向榻上醉得昏昏沉沉毫无知觉的姜恪,见她衣衫整齐,方微不可见的吁了口气,屈膝向华婉请罪:“奴婢鲁莽,请王妃赎罪。”
华婉勉力一笑,道:“无妨。”
“王妃,王爷酒醉之后素来是奴婢伺候,夜已深,王妃也累了一宿,不如先歇下,奴婢会好好伺候王爷。”芷黛听说王爷醉的不省人事被长安等人送来了静漪堂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王妃还不知王爷身份,若是此时揭穿,难免节外生枝。她紧张之下竟不顾礼数的闯了进来。
华婉看着芷黛,目光如炬,眼中带了质疑,芷黛载福一礼,坚持道:“王妃先去安歇罢。”华婉沉沉的点了头,道:“那这里,便劳烦你了。”
芷黛暗暗舒了口气,肯走就好。只是,今晚以如此放肆之语劝走了王妃,明日便要王爷好生解释了。
华婉退出正寝,去了边上的碧纱橱里度过一夜。她的脑子依旧昏沉,混混沌沌之中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接踵而来,最后都汇聚成一个:百合、红杏,孰佳?
☆、48四十八回
隔日;姜恪醒来;撑着眉心;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宿醉之苦,她是好久没尝过了。
“王爷醒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姜恪抬起沉重的脑袋;看着芷黛道:“怎么是你;王妃呢?”喉咙仿佛含了什么东西;声音沙哑如破布。
“时辰还早,王妃昨儿睡在碧纱橱的。昨夜,奴婢听闻您醉了;便急忙赶了过来。”芷黛边说边熟练的端了清水来伺候王爷漱口,然后倒了杯暖暖的茶来;“王爷喝口热茶;顺顺嗓子。”
姜恪听得懂她言下之意,接过茶盅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芷黛应了是,迟疑片刻,她犹豫着跪下道:“昨晚奴婢来得慌忙,为将王妃劝走,便出言不逊了,请王爷责罚。”
姜恪扶额,宿醉后的脑子痛得厉害,胃里也是翻滚着恶心伴随着隐隐的绞痛,她咀嚼芷黛话中之意,摇了摇头,道:“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等这趟北疆回来,便该将事情告诉她了,姜恪重重的摔回榻上,眯着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方向。到时大约该有功夫好好向阿婉赔罪,她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也不是心硬如石的,即便生了气,只要她软下口气,放□份,好生哄着劝着宠着爱着,她总该动容。即便一时不动容也不要紧,从前她不喜欢她,如今不是也交心相对了么?她迟早能原谅她。姜恪一条条想着,下了决心,等回来,就告诉阿婉吧,她不想再骗她了。
吐出胸口的浊气,她缓缓地起身下了榻,自将衣衫着上,然后去了碧纱橱。
华婉辗转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方浅浅的入了梦。她心里装了事,睡得并不沉,听见门口的响动,很快便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见姜恪穿戴整齐地站在跟前。离上次见她不过隔了短短几个时辰,华婉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很,她想起白布下柔软的触感,无措的怔愣着,身子不自觉地便往后撤去,直到姜恪拢起长眉,担忧的俯□子,双手轻柔的扶着她的两肩,软声软语道:“怎么?又做恶梦了?”
她上次噩梦之后便时有不安之态,姜恪倒是安慰过几次,却不顶什么用,此时见她神色有异,姜恪首先便想到可是又让噩梦给魇了。
她的担心这么真,关切的眉眼毫不作伪,好似她们真是那亲密无隙的恩爱夫妻。华婉难受的闭上了眼,为何,要这样欺瞒她,为何,偏偏要在她交付了真心才残忍的撕裂真相?为何,心会这样痛,她已看不清这人就是真情还是假意!
“阿婉,你怎么了?”耳边传来那人惶急的声音,肩膀上的手陡然离去,转而抚上了她的脸,脸上冰凉凉的一片,原来,不知何时,她已心痛到泪流满面。
“不哭了,阿婉,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这眼泪让姜恪心都疼了,她手忙脚乱的为她拭去泪水,到后来,干脆蹬了靴子,躺到华婉身边,抱她在怀中温声软语的安慰,“不要怕,不要怕,梦都是反的,不会发生的,别怕。”她只以为是什么噩梦。
华婉屏息凝神,咬着牙拼命将眼泪停住,然后抬头直直的望着姜恪,问:“若是欺负我的是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