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微微一笑,道:“两位将军说的乃正理。不过两军交战,士气为先。傅采林既然开口相邀,我若不出,岂非徒长别人志气,反杀自己威风?何况高句丽奕剑师之名,我也久仰。今日有缘,正好相会。”
秦琼和尉迟恭齐声摇头道:“话虽如此,可是太子,两国交兵,无所不用其极。恐防此事有诈啊。”
“有诈又如何了?”杨昭又是一笑,道:“无论他有明枪暗箭,又岂能奈何得了我?两位将军放心。且各自回阵率领军马,待我发施号令,便挥军攻城吧。”吩咐已毕,他脚下轻踢马腹,策骑急驰。眨眼工夫,单人匹马已冲出阵外。堪堪将至辽东城城下时,杨昭朗声清啸,纵身越离马背,身若旗花火箭破空直上。辽东城城墙高逾十丈,天下间任何轻功也难一蹴即至。但杨昭身在半空,却施展“雷神疾电”,轻轻巧巧地凌空一个转折,于力尽之处再度急起冲天,身若鸿毛飘然落于城头,足下片尘不惊。城门楼上的高句丽守军固然人人变色,连傅采林也禁不住双眸收缩,失声赞道:“好轻功!”
“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阁下就是傅先生吧?”杨昭拱拱手。俯首凝望,只见眼前人身材高大魁梧,但却拥有一张长长马脸。额高颔兜,巨鼻鹰钩,眼小嘴细。说好听点是相貌清奇,说不好听的,则是丑陋古怪。若非身上的如雪长袍与披肩乌发还稍显飘逸,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眼前此人竟然就是高句丽国第一高手,奕剑师傅采林。
杨昭凝神打量傅采林,这位高句丽奕剑师也同时凝神打量着眼前这位大隋皇太子。却见对方一身戎装,气宇轩昂,英武不凡。其气势既不特别空灵飘渺,也不威凌逼人。平平淡淡,似乎并无太多特殊之处。可越是探察下去,越觉对方似是大海冰山,根本无能猜度其深浅。足见其反璞归真,已至神而明之的至境。
傅采林心下一沉,对于今日次此事究竟能否成功,信心又消了半分。然而他身为高句丽的大宗师,其身份地位,和极乐正宗宗主摩诃叶在大隋的地位相比也不差半分。平时受了高句丽王的供养,这关键时刻也由不得他犹豫退缩,只能挺身硬扛到底了。他定了定神,同样拱手道:“在下正是。太子殿下,久仰了。在下已经略备薄酒,这边请。”
话声落下,他侧身作出款客之姿。杨昭顺势望去,只见城门楼内安置了张石桌,桌上除去酒壶酒杯以外,还搁着柄造型古拙高雅,泛放荧荧青光的的长剑,正是傅采林赖以闻名天下的“奕剑”。身为当代最享负盛名的剑术名家,居然没有把兵器带在身边,傅采林此举无疑是要向杨昭显示自己绝无敌对之意,同时也对自己身手拥有绝大信心。
只不过,杨昭却没有义务跟随着对方的步调去走。他从城垛之上迈步而下,淡淡道:“喝酒倒是不必了。傅先生,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傅采林微笑道:“其实也别无他事。傅某久闻太子殿下武功卓绝,今日见面,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大隋是中华上国,向称诗书礼乐之地,仁义道德之邦。又知泱泱大国,不崇武力,唯以德服人,所以才能出了像太子殿下这样的年轻俊杰。比起我们边鄙小邦,因为未得教化,所以只懂得一味好勇斗狠,可是天壤之别了。惭愧,惭愧。”
傅采林这几句说话,明显暗藏机锋。杨昭皱皱眉头,也不耐烦和他兜圈子。当下单刀直入道:“我大隋陈列城下的三军将士,今日尚未朝食,只等入城呢。傅先生想要说什么,不妨开门见山,无谓再多兜圈子浪费时间。”
傅采林原本想以言语设下陷阱,徐徐引得杨昭入局。没想到这位大隋皇太子根本不吃自己这套,直截了当就说出了要“灭此朝食”四字。不过大宗师就是大宗师,神经反应高人一等。他不动声色,向后退开几步,从怀里取出一份帛书双手捧起,微微弯腰道:“高句丽向来是大隋藩属。上次大隋天子见召,我国国主之所以未曾入朝晋见,全因为身体有恙不能远行,以至于令两国之间生了误会。战火一起,不过徒使生灵涂炭而已,对于贵我两国,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这里是我国国主亲笔所写的谢罪表章,请太子殿下收下。只要大隋大军退去,我国国主不日必定会亲自入朝觐见,向大隋天子请罪。”
“傅先生,这种幼稚粗陋的缓兵之计,也无谓拿出来献宝了吧?”杨昭低声轻笑,道:“高句丽国野心勃勃,岂肯长久屈居人下。现在只不过见形势不利,所以暂且虚与委蛇而已。退兵之后,贵国国王当真就会入朝晋见?呵呵,傅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如此所为,是在同时侮辱我们双方的智慧吗?”
傅采林面色变了变,抬头沉声道:“大隋是礼仪之邦,如此无故加罪于我国,硬要挑起战火以夺人基业,难道不觉得太无耻了么?”
杨昭摇头失笑道:“两国相争,当然无所不用极其,有什么无耻不无耻的?我大隋是礼仪之邦不假,但一切仁义道德,却只会施给我们自己的中国之民。等到辽东之地归化大隋之后,我父皇自然也会对辽东百姓厚加优遇,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傅采林双眸内精光四射,紧紧盯着杨昭,一字一顿道:“我高句丽在这辽东土地上兴邦立国,已垂二百余年。这块土地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的根。隋朝皇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竟妄想染指侵略,此举为天理道义所不容,到头来一定只会碰个焦头烂额,身败名裂的下场。”
双方已经撕破面皮,杨昭也不再和对方假客气。冷笑道:“辽东土地,本来就是我中国汉朝时候的乐浪郡。只因为五胡乱华,晋室南渡,所以才一时无暇管理。高句丽乘乱窃据辽东达二百年,现在也好应该物归原主了。大隋收回中国故土,更是理所当然的应天顺人之举。至于我父皇身后声名如何,哼,那也轮不到你们来胡说八道。”
“既然太子执意如此,那么傅某就只好得罪了。”傅采林轻声长叹,反手向身后抓去。搁在门楼之内石桌上的奕剑立刻自行跳动而起,随即如磁摄铁般投入了傅采林掌间。他以某种快逾闪电,却又优雅无比,甚至每个动作转折,都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奇异手法,拔剑出鞘。
刹那之间,四周的整个世界仿佛全都消失了。无垠黑暗虚空之间,就只剩下了两人一剑。这位高句丽奕剑大师尚未正式发招,所牵动的气势已经玄异神奇如此,其修为之高,绝对已经胜过了当年的“散真人”宁道奇与“武尊”毕玄。
自打当年在皇陵一战击杀朝阳天妖以来,八年间杨昭虽然也统领兵马打过不少硬仗,却再未遇上过如傅采林这般水准的绝顶高手。今日之战,毫无疑问将成为他八年以来所经历的最严峻考验。大隋皇太子深深吸口气,喝彩道:“好一着奕剑术,确实令人大开眼界。”
傅采林沉声道:“久闻殿下亦精研剑术,与此道造诣早已出神入化。傅某不才,要向殿下请教。若侥幸得胜,还请殿下跟傅某往平壤走一趟。”话声未完,却更不管杨昭根本两手空空,奕剑已然刺出。剑锋划过一道超越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孤形轨迹。两者之间的距离仿佛突然扩大逾倍,令任何人也为之神晕目眩,无所适从。
〖奕剑术〗之“抢占天元第一着”。此式内蕴无穷生克变化,百变千幻,后手无穷。自信能教任何敌人也不得不应。但只要一应此着,便已落于下风,先机全失。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是也。故此剑式才出,傅采林已经不自禁地嘴角上牵。然而这笑容还未完全成型,突然间又彻底僵住。无垠虚空黑暗的幻像更随之分崩离析,天地完全恢复常态。杨昭掌间红光闪烁,神皇剑尖已经抵在高句丽奕剑大师的咽喉之间,将他肌肤表层的油皮轻轻划破。
霎时间,城楼四周的高句丽士兵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神情恐慌犹如世界末日。傅采林自己,更加犹如置身梦魇。哪怕咽喉上的灼热刺痛感是如此真实,他却仍旧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连一招都还未使完,生死已然尽操人手?!
“不好意思,刚才出手太快了。”杨昭叹口气,主动收剑后退。道:“八载未曾与人动手过招,有些生疏了,以至于分寸都拿捏不好。失礼失礼。再怎么说,都应该等傅先生你使完那招以后再出剑的。对不起,咱们再来过如何?”神情口吻之中,竟然当真满怀歉意,半点也不似作伪。可是惟其如此,傅采林反而更加郁闷。他胸口气血翻涌,几乎就要呕血。
身为高句丽一代宗师,傅采林的心性修养,毕竟也非同凡响。他深深吸口气,心中杂念已被撇除,胸无点尘,只余一片澄明。奕剑轻抖,当即暴出千丝万缕的青虹剑气,如云舒卷蜂拥扑袭,正是“棋路纵横守天元”,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只是掩眼法,真正杀着之所在,却在于剑势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几处破绽。杨昭如果由此寻隙而进,非得当场立吃大亏不可。最低限度,也得付出一条手臂的代……
“叮~”的清响声起,漫天青虹尽数消散无踪。神皇荡开奕剑,长驱直入。所有预先布置下的陷阱都形同虚设,傅采林眼睁睁看着神皇搭上自己肩膀,紧紧抵在自己脖子的血管之旁,自己却根本连半点反抗余地也没有。电光石火之际已是白刃加颈,生死全落人手。
“平壤风光,我亦久闻。”杨昭淡然笑道:“所以这一趟倒确实非去不可。不过不是我和傅先生同行,而是傅先生和我一起走。说实在的,本王更喜欢做主人,却不喜欢做客人呢。”
傅采林面上神色变幻,又惊又怕,又气又怒。双方修为之高下,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以致于竟让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绝对的绝望与无力。而也直到此时,他才省悟到之前自己的种种图谋与打算,究竟有多么的无聊可笑。可是无论如何,他始终是一代宗师。哪怕落败,也绝不能败得如此窝囊!刹那之间,傅采林胸中死志大盛。他断声怒吼道:“士可杀,不可辱!杨昭,我要和你玉石俱焚!”旋身摆脱神皇威胁,豁尽毕生功力挥剑疾扫,“十二玉楼空更空”反守为攻,功力凝聚至〖九玄**〗的颠峰境界,孤注一掷舍身扑出,“一寸相思一寸灰”如雷霆疾刺。杨昭实在太可怕,他若不死,高句丽必定亡国。所以傅采林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大隋皇太子拼个同归于尽!
杨昭皱了皱眉,道:“既然是剑道较量,点到即止便罢了,何必拼命?”语气悠闲,浑不以对方将毕生精、气、神尽数凝聚集合而发的惊天一剑而为意。神皇翻动,又是“叮~”的清脆轻响,正中奕剑剑尖。霎时间气流狂飙,将四周所有高句丽士兵全部席卷吹飞,甚至连城楼也为之震动。两剑相击,奕剑“沙~”地彻底散碎成粉。神皇红光吞吐,化作绕指柔丝,分别在傅采林四肢关节之上乍闪而过。这位高句丽傅剑大师,当场就如被抽去全身骨头般,“啪嗒~”软软瘫痪倒地。他手脚全废,终生不能再使任何兵刃。虽然未死,却已经成为一名最彻底的——废人。
“胜负已分,今日兴致亦尽。本王告辞了。”杨昭哈哈长笑,纵身后跃出了城楼之外,笔直向地面堕下,堪堪落在自己的战马背上。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挥出,随即收回神皇,催马疾驰而回。战马堪堪跑出十丈之外,潜藏剑劲轰然爆发。电光石火之际,只听得隆隆闷响滚滚不绝,乱石纷飞,土崩瓦解。宏伟坚固的辽东城城墙,竟然禁受不住杨昭的随意一击,就此如摧枯拉朽般彻底垮倒坍塌。
隋军阵中的秦琼与尉迟恭二将精神大振,当即扬起刀枪,回首大喝道:“大隋必胜,太子必胜!”一马当先,率领漫山遍野的大隋精兵,向已经藩篱尽失的辽东城杀过去。纵使双方士兵仍未正式接触,可是彼此对于这场战争的最终结局,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高句丽国……
彻底完蛋了。
※※※※※※
大业六年,帝命高句丽王高氏入朝,高氏拒诏不入。帝命太子昭领兵三万以讨其国,经旬月而战定。高句丽王高氏被押赴东都,帝封其为“逆命候”,圈禁大兴。其国师傅采林死于乱军之中。自此辽东土地复归大隋,重立乐浪、玄菟、临屯、真番等四郡。七月,下诏兴建江南运河。高句丽之民皆遣内地为河工,而迁百万汉民充实其土。
大业七年,帝命太子昭代天巡狩,并监督河工等事。
※※※※※※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桃花醉春风,绿水荡涟猗,潇湘烟暝来何晚,翩翩更睹双飞燕。这江都扬州的江南美景,正如诗如画,无论多少次也看之不厌。与辽东苦寒之地相比,真可谓有天壤之别了。
扬州城南市集,最享负盛名的“满园春”酒楼之上,此时此刻,杨昭正手持酒杯,凭栏远望。举目四顾,但见车马辚辚,摩肩接踵,处处一派热闹繁华之像。禁不住诗兴大发,朗声吟道:“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留。”
“好个‘惟见长江天际留’,此句当浮一大白也。”身后处李靖喝彩声起,旁边的红拂女当即微笑者提起酒壶,在自家夫君杯中斟满。李靖举杯饮尽,笑道:“只有一样不好。二弟你已经坐拥人间绝色,却还满副心思想要‘烟花三月下扬州’?小心被弟妹们听见,今晚罚你跪算盘哦。”
梵清惠微笑侧身,道:“大哥这是讲到哪里去了?阿昭他不过是作诗,随口说说罢了。咱们姐妹俩哪里就有如此小气了?”随手搂住祝美仙柳腰,笑道:“妹妹,妳说可对?”
祝美仙面色却颇有些儿不自然。她凤目含煞,向杨昭瞥了一眼,勉强笑道:“这个自然。”随即悄悄向今年只有六岁,长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的小妃暄打个眼色。小妃暄虽是梵清惠所生,但不知怎的,却似和祝美仙更加投缘。得了二娘示意,她当即“咚咚咚~”地跑到杨昭身边,举起油呼呼的小手,叫道:“爹爹爹爹,妃暄要抱抱。”——这抱着自家女儿,看你还怎么去寻烟花。
杨昭早知美仙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也不以为意,反而只觉胸中发暖。他弯腰把小妃暄抱起,在她胖嘟嘟的小脸蛋上用力亲了两口。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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