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书之,偶为康熙所见,旬日中二试皆第一,命供奉内廷,官至礼部侍郎,康熙视之为文友、半师。王鸿绪、何楷、陈之龙、王顼龄等大体上都是文人墨客,时常跟康熙老爷子诗文唱和,君臣间颇为相得。郭琇参奏他们不就等于变相参康熙老爷子一本吗?这一本上去估计“郭一本“的官也就当到头了——即便是老爷子准了这一本,赶走了高士奇等人,心里头能不恨郭琇多事吗?这老郭同志原本就满朝为敌,全靠康熙老爷子撑着腰,这本上去把老爷子给得罪了,接下来只怕是轮到别人参奏”郭一本”同志了。
苦笑,除了苦笑,胤祚还真不知该怎么办,面前这主儿怕是早就拿定主意要上本了,这劝是劝不动的了,可看在这“郭一本”对自己的尊重上,怎么着也得先劝上一劝不是?胤祚略一沉吟,笑着说道:“唔,这折子……,啊,有两句老话郭大人一定听说过。”
“贝勒爷说的是?”郭琇看见胤祚吞吞吐吐地不由地有些奇怪。
“刚则易折;得饶人处且饶人。”
郭琇的脸刷地红了起来,紧接着脖子也粗了,顾不得尊卑,一把从胤祚手中抢过折子,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调头就走,连场面话都懒得跟胤祚说一下。哎,咱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好心被狗咬,娘的,这“郭一本”还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就等着撞破头吧!不管他了。胤祚一时气恼,恨恨地转身回阿哥所去了。
第十八章郭琇挂冠(下)
忠臣,啥叫忠臣,就是那种只要事关大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就叫忠臣,殷之比干、明之史可法都是忠臣,但凡忠臣一般都没个下场。郭琇、“郭一本”显然也是个忠臣,胤祚虽在气头上说不管他的死活,可冷静下来之后,还是很感佩此人的风骨,可也明白自个儿既无力阻止其上奏,也没法子挽救其被罢官的下场,便寻思着该怎地给老郭同志一个补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郭同志落得个晚景凄凉,套句后世常用的话说就是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大名鼎鼎的“郭大参”再次引爆一声惊雷,上《参近臣疏》,弹劾皇帝宠臣少詹事高士奇、右都御史王鸿绪和给事中何楷、修撰陈之龙、编修王顼龄等人植党营私、以权谋私、徇情枉法、贪污自肥等四大罪状。疏中言辞咄咄,证据确凿,康熙老爷子虽一心想保高士奇等人,无奈“郭大参”这一本又是明发,别说满朝文武都知晓,还没几天工夫,连街边的童谣都出来了,老爷子也只好忍痛割爱,将高士奇等人消职为民。
按理说,郭琇这一本既然准奏,那就算是立了功了,该升迁,可康熙老爷子愣是不发话,都半个月过去了,别说升迁,就连在朝堂上口头表扬一下都没有。到了这份上,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康熙老爷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更何况那帮子朝官个个都是人精儿,一场轰轰烈烈的“倒郭行动”开始了。
郭琇为官清正,为人则刚正不阿,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依旧两袖清风,家中除了糟糠之妻外连个小妾都没有,照说要告倒这样的清官能吏是件很难的事儿,可问题是清官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有错误那就有东西可参了。
先是江南道御史柳河上本弹劾郭琇康熙十九年在吴江任县令时上交税款曾延误了一天的时间,再有就是曾赴当地商人宴请。说起来这两样都是屁点大的事情,压根儿就不值一提,真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个罚银的处分,可康熙老爷子却不表态,只是留中不发。接下来那可就热闹了,闻出味儿来的朝臣们可着劲地上书,头前还说得有根有据,到了末了,捕风捉影的事儿都有人上本了,参劾郭琇为富不仁、纳了十几房的小妾、强取民女等等。
一时间朝廷上下弹章乱飞,就连大阿哥、太子都凑了个趣,可康熙老爷子却不动如山,稳坐钓鱼台,所有的弹章都接,但却全都留中不发,让朝臣们都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老爷子究竟玩的是哪招。不过,老爷子表不表态对于郭琇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郭琇已经心灰意冷了,满腔子热血要当个名臣,要扫清朝廷的奸佞,到头来自个儿却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是个人都会灰心。
郭琇也是个妙人儿,老爷子还没发话呢,他倒好,自个儿将自个儿免职了,一套官服折叠好摆在御史台的办公桌上,留书一封就此挂冠而去,领着一个老仆外带自家黄脸婆赶着辆破旧的马车潇洒地出了京城。郭琇这一走不打紧,可忙坏了胤祚,一得到郭琇已挂冠而去的消息,胤祚立刻领着手下两个三等虾骑马追了上去,总算是在城外五里处截住了郭琇的马车。
“挥手自兹去,潇潇班马鸣。”郭琇或许是看开了,心情不错,刚一见面就来了句名诗“小——老朽多谢贝勒爷还念得旧情,送老朽一程。”
这哥们总算醒悟自个儿已经是草民了,那个小后面当然接的是臣字,虽说是习惯使然,但也可见这哥们心中还是眷念官场的。胤祚心里头明白,却也不点破,只是微笑着问道:“华野先生(郭琇的号)此去可有何打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郭琇悠然地答了句陶渊明的诗句。
哎,这傻老头儿,人家陶渊明能那么悠哉,那是家里有使不完的钱,能乐得逍遥,你老郭同志家无余财,两袖清风,这玩潇洒的事可不是你能玩得起的,没准回了乡里您老还得去当地球修理工。胤祚斟酌了下语句,缓缓地开口道:“华野先生大才,若是就此埋没乡里着实可惜。再者,本贝勒奉旨出资办学,到如今校舍已全,怎奈却无人可为鹿鼎书苑之掌山。头前本贝勒也曾问过先生如何创院之事,所谓一事不烦二主,本贝勒就想着请华野先生出任掌山如何?”
胤祚搞的这个书苑命名为鹿鼎,一来是取鹿鸣宴、鼎甲之意,二来也是幽了自己一把,取之于前世那本著名的《鹿鼎记》,算是恶搞了一下罢了。郭琇毕竟是堂堂两榜进士出身,虽说为人耿直了些,那学问可是好的,至少比胤祚自个儿那半桶水要高出不少,头前一知晓郭一本要上疏,胤祚就开始琢磨着郭琇的出路问题,赶巧书苑近日里竣工,缺个掌山,这主意就打到老郭同志身上了:
一来是给老郭同志一个安身之所。二来嘛,也是为自己的书苑打个名声——老郭同志现下可是名动天下之人了,早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楷模,当然仅仅是那些还没当上官的读书人。第三嘛,也是为了自家的书苑不受刁难,这道理也很简单——京城可是国子监的所在地,自家的书苑跟国子监隐隐然成了竞争对手,那起子官员明面上不敢怎样,毕竟自己贝勒阿哥的身份摆在那儿,可私底下就难说了,读书人玩阴的那可是一套套地,但有个郭琇坐镇那就不同了——别看郭一本当官时是人人喊打,可一旦下台了,那起子当官的必然会使劲巴结:前头喊打是怕自个儿被“郭一本”给参了,后头巴结是想跟清官沾个边,这年头清官叫好不叫座,可哪个当官的都不想被人叫成贪官不是?这可是名声问题,只要是能跟有风骨的清官站在一起,无形中自个儿也成了表面上的清官了。胤祚这算盘打得精着呢。
郭琇愣了好久,始终没有说话,但眼中却浮起了一层薄雾:挂冠而去,潇洒是潇洒了,可吃饭问题就出来了——身无长物、两袖清风,一旦回乡,最好的出路就是当个塾师,即便想当个师爷都是不成的,没哪个官员敢请一代清官当幕僚,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自己离京,满朝文武无一人相送,连派个仆人来说声珍重的都没有,唯独胤祚这个小贝勒不但亲自前来,还婉言相邀,实在是难得。老半晌之后,郭琇一拱手道:“既如此,敢不从命。”
第十九章伴驾南巡
处理完郭琇的事儿,胤祚急急忙忙地赶回宫中,就担心着康熙老爷子有召,这不,刚回屋,连屁股都还没坐下,高老太监就领着人上门催人来了,说是老爷子上书房有请,照例又是一百两银票子送上,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知道所有的阿哥此刻都在上书房候着呢,老爷子要训话。
紧巴巴地赶到上书房,正赶上老爷子对老七发火,似乎在训斥老七的文章狗屁不通啥的。胤祚大气没敢吭,悄悄地溜到阿哥们中间跪好,打算蒙混过关,没曾想康熙老爷子那眼可利着呢,老早就看见了蹑手蹑脚溜进来的胤祚,眼一斜,喝了声:“胤祚。”
得,被发现了,咱就乖乖站出来罢。“儿臣在。”胤祚慌忙出列,跪倒在地,心里头却也不急,早预备好出外的理由——处理鹿鼎书苑开学大事就是个现成的好借口,就等着老爷子发问了。哪曾想老爷子连问都没问,直接来了句:“小六儿今儿这事儿办得不错,甚合朕意。”
啥?啥事?老爷子这话咋没头没尾地,搞啥子名堂?胤祚心里头一咯噔,猛然省起老爷子说的必然是自己请郭琇当鹿鼎书苑掌山的事儿,可这事儿咱才刚搞定,怎么老爷子就知道了,难不成老爷子能掐会算,是诸葛孔明一流的人物?不对,此事一准有人通风报信,靠!老爷子究竟在自己身边埋下了多少钉子,娘的,幸好老子没背着老爷子干啥蠢事,要不然……。胤祚一念及此,顿时背心狂冒冷汗,面上倒还镇定,一脸子媚笑地答道:“谢皇阿玛夸奖,儿臣也就是想着自个儿的书苑总得有个镇山门的人物,赶巧郭琇郭大人要辞官,这也是趁便的事儿。”
“唔。”康熙老爷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句:“郭瑞甫(郭琇的字)是何等样人?你们兄弟几个都说说。”
胤礽是储君,得领头回答,答案是“好名之人”,这答案是个万金油,是个人都好名声,别说其他人,就连康熙老爷子自个儿也是个好名之人,老爷子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脸色都为之一沉。
大阿哥胤禔看出了老爷子的不满,立刻接口道:“是狂妄小人。”一听此言,老爷子眉毛一挑,顿时乐了。胤祚心里头明白老爷子这不是在赞赏老大答得好,而是在笑老大纯粹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压根儿就不是治国的材料。胤祚自个儿也在心里头发笑:老大白长那么大的个儿,那心思简直差得可以,都快赶上根木头了,就这么块料还总想着夺嫡,将来可有他受罪的时候。
胤祚是看明白了,可其他哥几个却没搞清楚,还以为老爷子这是在夸老大答得好,立马一窝蜂而上:“小人。”“无赖之徒。”“沽名钓誉之辈”等等屁话不绝于耳,只有老四胤禛说了句公道话:“郭大人是个好人。”
哥几个乱嚷嚷,老爷子也没制止,待所有的阿哥都说完了,才看了看胤祚,含笑问道:“小六儿,你怎么看?”
怎么看?人都到了自个儿的手下了,还能怎么看,实话实说呗。胤祚脸色一正道:“忠臣。”
“嗯哼,忠臣?那朕岂不是就成昏君了?”老爷子的脸立刻阴了下来,寒得简直能结出冰渣子,众阿哥一看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心中大乐:总算看到老六吃鳖了,爽很!爽很!可一个个却都在脸上摆出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老三更是语带颤音地说道:“皇阿玛息怒,小六儿定是患了失心疯了,皇阿玛乃圣贤之主,怎会是昏君呢?”
都说老三是高黑状的刁人,还真是如此。我靠你个老三,你小子这是为老子辩解吗?你他娘的这是落井下石,你小子才得了失心疯呢,他娘的,老子给的好处没少拿,到头来,还给老子背后来上一刀。胤祚气归气,可也没失了心神,毕竟早就知道老三就是那个德行,跟这号人犯气不值当,抬头看着满面怒容的老爷子冷静地答道:“皇阿玛是圣君,郭琇是忠臣。”
“哦,说说理由。”康熙老爷子的脸色依旧寒着,不过那话语却轻了许多。
理由?那还用说吗?这满朝的文武就没一个干净的,若是再让郭琇这么参下去,那整个朝堂都得跨了,你老爷子从哪去找人来办事。您老爷子自个儿也明白郭琇就是个忠臣,但却不能让这么个忠臣再折腾下去,要不您就剩下当光杆司令的份儿了。不过这话自个儿想想可以,却不能说,说出来那可是犯忌讳的事儿,可该说啥好呢?胤祚斟酌了一下,回了一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康熙老爷子愣愣地看了胤祚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开口,可脸色却接连变幻了好几次,末了,冷着声道:“朕已下诏三日后巡视河工,小六儿你也收拾收拾,跟朕走一趟吧。”话音一落,挥挥手示意众阿哥散了。
伴驾南巡,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众阿哥嫉妒得眼都红了,恨不得拿把刀子砍翻了胤祚,可胤祚自个儿却心里头发苦:善体圣意是一回事,猜透老爷子心思则是另一回事,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君主会喜欢有人能将自个儿的心思全都看穿,杨修当年就是为此而死的,自己若不是阿哥的身份,只怕老爷子早就下令拉出去砍了。哎,今儿个这事办得有些混,看起来老爷子是上心了,自己这回又得变成被磨的刀子了,晕啊!
晕归晕,该做的准备却少不得:衣物可由怡红去操持,南下所乘的马匹也可以交给刘双成等人去操心,可与皇额娘德妃的告别却得自己去。胤祚长这么大了,还没出过京城,这一回倒好,要伴驾远游了,可把乌雅氏给心疼坏了,搂着胤祚好一阵叮嘱,又是抹眼泪,又是塞银票的,害得胤祚也跟着伤心了一回。温宪那小丫头一听说六哥哥能跟着下江南,没少闹着要同去,跑老爷子那也好生闹了一回,不过最后还是哭着回来了,闹得胤祚好一顿安慰,答应给她带礼物,讲故事,这才罢休。
第二十章奕战
康熙二十八年二月庚午,康熙诏告天下,留太子胤礽在京城监国,以索额图、佟国纲为辅政大臣总理朝务,自率佟国维、明珠、六阿哥胤祚及三百扈从南下巡视河工,诏令沿途各地不得结彩盈衢,徒费物力。
文武百官到码头送行自有一番热闹暂且不提,且说胤祚自打上了船就一心想猫在船舱里不露面,这些天来,他始终担着心事,不知道老爷子究竟要怎地摆布他,可怕什么还就来什么,船还没出京师地界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