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与刘氏生产儿子,此是隐语,他偏不省悟。今我既认母,足知我是孟氏了,况我与他不时饮酒言谈,就不该再忧虑。谁知他不与刘氏成亲,苦苦缠我,又不与我商议,待我设计改装,偏乘我不在,私自启奏。若非我预为提防,莫道我自己失脸,连朝廷及令尊错用女流亦皆失察。此是他自取其辱,亦做戒他下次行事仔细,他若气闷,自有他父母妻房劝慰。只是我日后更难改装,今日连父母亦不能相会,真是可伤。”素华曰:“皇甫郎果是粗蠢不该,若非小姐能干,分辩此事,朝廷罪责,家父变脸,怎得如此安寝言语。”
且说孟士元父子回衙,韩氏婆媳迎问曰:“改装之事如何?”孟士元摇头曰:“这等不孝女,劝今后不必说起,譬如死了一般。”遂把前后事说明,道:“女儿口似枪,舌似箭,更有梁相相助,若我见机推脱,险丧性命,真是利害难慧,令人胆寒。”孟嘉龄曰:“孩儿亦不知妹子口似悬河,舌似利剑,令人可怕。”韩氏恨曰:“都是我多言泄漏,今后女儿决不肯再来,我亦无颜往请。可恨皇甫少华有妻还要多言,确送我一个爱女。”孟士元曰:“此等利害的女儿,我劝你亦罢了。”韩夫人只得埋怨孟士元父子多言误事,不表。
再说忠孝王出朝上马,沿途沉思,必是郦相屈认为女,我想好不念私情,妄奏为妻,今后何颜相见?况满朝大巨必鄙我无状,见师尊美貌,即认为妻,何颜得见群臣耶?想到此处,精神昏馈,不料马失前蹄,忠孝王跌下马来,家将忙向前扯住。忠孝王满面羞惭,跳上马来,起身回府。满门俱在后殿伺候,武宪王父子见礼坐下,忠孝王连声曰:“真是该死,可羞可恼!”太郡问曰:“孩儿何故如此?”那武宪王即说明前事,道:“方才孩儿气得跌下马来。”太郡曰:“朝廷既末脱靴验看,怎知是男是女?看来朝廷偏护。”忠孝王曰:“朝廷问岳父真假,岳父推说难貌真假,必是岳父认错,我今何颜再见恩师?真是可耻!”言罢,恨恨回驾凤宫,卧倒牀上。那瑞柳听了一番言语,亦觉无颜。这江三嫂随刘氏回宫,对刘氏曰:“可喜今日此奏,纵使郦相果是孟氏,亦难完亲,小姐必然正室无疑。”刘氏曰:“虽是如此,但丈夫这等愁烦,我当前往安慰为是。”即移步到驾凤宫来,只听得忠孝王骂曰:“可恨刘奎璧畜生,不该死得全尸!当年若莫害我,再侯一二年早已完亲,不至生此枝节。论来该将他碎尸万段?”刘氏恐触其怒,遂到后殿,同公婆并苏大娘坐下言谈。
且说女婢备进酒菜,摆在弯凤宫房中案上,只道忠孝王沉睡,向前叫曰:“酒菜已备,请千岁起身饱餐。”忠孝王只不答应。女婢举手推醒,忠孝王正在羞愧盛怒,跳起身来,亦不作声,将案上酒菜尽扫下地,盘碗俱皆粉碎。忠孝王仍横卧牀上,书童忙向前打扫。女婢大惊,奔出后殿,来见老王夫妻,禀明请节,武宪王曰:“早间郦相盛怒,怪不得孩儿羞恼,吾夫妻同往苦劝,不要生出病来。”
众人一齐进宫,书童通报,忠孝王迎接,一同坐下。太郡劝曰:“郦相纵是孟氏,既如此无情,亦不必为此发怒。”忠孝王曰:“郦恩师平日待我情深,此必岳丈错认,莫怪恩师骂我﹔就是打我,儿亦不敢恨他。但百官必鄙薄我忘恩背师:这却可耻。”武宪王曰:“儿虽错认,亦是误听孟亲翁之言,方才殿上不敢分辩,亦算敬尊师长。今日他怒气方盛,且待来巳你自己前往请罪,他若相见,恨气便消步倘不相见,待为父与你同往。”忠孝王称善。次日,忠孝王到相府三次请安,郦相或称拜客末回,或曰内阁批案,推说另日相会。武宪王曰:“待来日为父与你同往。”是晚安歇。
次早恰遇日间霖雨,路上泥污,忠孝王父子故意骑马,欲便郦相伶悯。来到相府前驻下,衣袍尽被泥污。女婢报入,素华劝曰:“既是老王同来,理当相见为是。”郦相曰:“我有法子,不致失礼。”着把门人回他拜客未回。老王吩咐将帖留下,父子回去。
郦相令人往王府打探,忠孝王父子若皆出外,即来通报。好一会,打听人回报,忠孝王父子俱出。郦相即令备轿,起身回拜。来到王府,门官察称老王父子拜客末回。郦相令将帖留下,随即回府,来见素华,曰:“他来拜我,我已回拜他,礼法己尽。”素华笑曰:“小姐探他父子不在,故意回拜,不怕气杀了人。”郦相曰:“礼尚往来,说甚气杀人。”
且说老王父子回府,闻得郦相来拜,懊悔不及相会。忠孝王即上马到相府回拜,郦相仍称拜客末回。是日忠孝王自往三次,或称在阁,或称拜客末回,一连五日,不得一见。武宪王曰:“我念郦相思深,总是我们无理,怪不得他发怒。儿若不服罪,外人说我等负恩忘义。”忠孝王曰:“孩儿正为此事,奈恩师不容相见。奈何?”满门坐卧不安。江三嫂乘势即曰:“都是瑞柳妄言害人。”太郡曰:“果然这贱婢多言,害人不浅!”忠孝王曰:“岳父母俱说相认,难怪瑞柳妄言。”刘氏向前曰:“我想郦恩师年少高方,自有怪性,他既见怪,怎肯即容相见?闻得他与梁夫人甚相得,待妄往见梁师娘,恳其转求恩师,不怕不周全相见。”忠孝王大喜曰:“夫人果然妙计,来早当往。况还有一件好处,前日孟府送菜女婢曾说梁师娘即苏大娘之女,他曾嫁到你家,你可细认真假,但不可多言惹祸。”刘氏曰:“妾自小心,焉敢妄言。”苏大娘曰:“小女若有此大福,便不至初出娘胎即便丧父。”武宪王夫妻曰:“此亦难料。”刘氏退下,回房对江三嫂曰:“我设此计,丈夫方方喜欢。”江三嫂曰:“你到相府,倘梁师娘果是苏映雪,你回来当说不是。”刘氏曰:“何故隐瞒?”江三嫂曰:“小姐还不晓事,苏映雪今乃梁相之女,你若说是,他日后必为次室,你就是第三房小妾,连这乳奶奶之女,亦位居你上,我怎能心愿。”刘氏省悟曰:“非你说破,我几乎自误。”
到了次早,刘氏梳洗完毕,坐了四人抬的暖轿,又有几名执事,并撑一支黄罗伞为前道,三名女婢仆妇随在轿后,直到相府大门肘停住。把门人传进,女婢报入内日,忠孝王夫人刘氏来拜。郦相对素华曰:“我不便相见,你出去会他。”素华曰:“我曾到他家,他必认得,不便相见。”郦相笑曰:“十女九妒,他虽认得,回去必不敢言,何须忌禅。”素华曰:“说得有理,但他既令妻子来,你当相见。”郦相曰:“今番不作难他,下次必然藐视,你可出去以礼相待。”素华曰:“他要见你,如何回答?”郦相曰:“只说我在此批案,辞他回去。”素华应允。即带四名女婢来到后堂,令开中门请进。门官开了中门,大轿进入后庭下轿。素华亦装作端严坐着,直待女婢揭开翰门,刘氏出轿,素华方慢慢站起身来。刘氏认得是苏映雪,即移步上堂。素华迎接曰:“不知夫人下降,有失远迎,望能恕罪。”刘氏忙向前跪下曰:“贱妾何能,劳师娘迎接。”素华急忙扶起曰:“夫人如此厚礼,妾何以消受。”刘氏曰:“妾夫乃恩相门生,妾怎敢不拜。”素华曰:“与夫人皆女流,何必拘礼。”就要以宾主对坐。刘氏推辞至再,无奈,只得告罪分宾主坐下。女婢献茶毕,刘氏曰:“拙夫前日误听孟龙图之言,冒犯恩师,自知获罪于天,在家寝食俱废。妾特来求恩师娘转求恩师恕罪。”素华曰:“妾亦曾苦劝,奈他男子汉性执,教我亦无计可施。”刘氏曰:“恳师娘烦请恩师前来,待卖代夫请罪。”素华即吩咐女婢请丞相前来。女婢领命进内,适遇郦相同二姨娘在花园赏花,女婢报称刘夫人烦我家夫人请丞相相见。郦相令回说我在此批案无暇,教刘夫人请回。女婢到后堂禀曰:“老爷说批案无暇相见,请刘夫人且回。”素华对刘氏曰:“拙夫既无暇请来,待我代求罢。”刘氏曰:“丞相既是此刻无暇,要虽待到天晚,断不敢空回。”素华曰:“拙夫无暇,夫人不可等待。”刘氏曰:“拙夫满门坐立不安,妾心何安,必候见面方回,望师娘借坐一坐。”素华吩咐女婢再进去说:“刘夫人现在等待,丞相虽是无暇,亦当出来一会。”那女婢再到花园来见郦相,说明刘夫人必要相见,夫人特请承相前往相会。二姨娘笑劝曰:“少年人不要执性,况尊夫人不便回来。”郦相曰:“我便见他何妨。”即起身往后堂来。女婢奔出报曰:“丞相来了。”素华、刘氏各站起身来,只见门帘开处,郦相出来。刘氏偷眼见郦相面貌如海棠带雨,唇红齿白,柳腰婀娜,弱不胜衣,眼似秋水澄清,头戴软翅唐巾,身穿蓝缎袍,脚着白缓袜,倒拖一双殊红履,缓步而出。刘氏一见,心中惊骇,自觉官威怕人,慌忙跪下曰:“恩师在上,贱妾刘氏拜见。”郦相欠身打躬曰:“夫人何故这等厚礼,下官何以消受。”吩咐素华曰:“快扶刘夫人起来。”素华急扶刘夫人起来,立在旁边。刘夫人欠身垂手曰:“拙夫前日误听孟龙图之言,触犯恩师,自知获罪。今妻拜恳恕罪,感恩不浅。”郦相打躬白:“我虽年轻,作两次总裁,一次主考,门生上千。只因我一生谦巷待人,故被人轻侮,今后即便择傲何难。”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图苟合成宗游苑 辨礼义郦相题诗
却说郦相对刘氏曰:“今后我当改变骄傲。我平日待忠孝王不薄,他乃乘我入阁,进表乱言,今幸无人说我闲话。我一生耿直,是非面斥,从无见怪怀恨,倘是别人,岂不积怨在心?今后凡事不可狂妄,夫人若回,可说下官并无记怪,不必多心。但夫人亲驾降临,大为不该。”说罢回顾素华曰:“烦贤妻备酒礼待刘夫人,下官失陪。”即回身进内去了。素华即请刘氏坐下,笑曰:“拙夫性躁,有事面言,从无记怪。夫人面对尊夫说,可来相见,不须多疑。”刘氏称谢师娘盛德,寻思郦相果然美貌胜图,但官威利害,即对素华曰:“贱妾还要拜见太师义母,烦夫人请来相会。”素华曰:“家母现染微恙,不能相会,有劳过爱。”着女婢往请孙夫人前来相会,并速备筵席前来。女婢分头行事,不须臾,女婢回报曰:“孙夫人遣二姨娘到了。”刘氏向前与二姨娘行乎辈礼,二姨娘说:“主母多蒙夫人盛情,奈村女不识礼法,不敢见贵人,特遣贱妾前来叩谢。”刘氏曰:“太师母何必如此过谦,劳动二姨娘,怎能消受。”二姨连称不敢,即欲辞别,素华挽住曰:“二姨娘且慢回去,可同刘夫人饮酒。”二姨称谢,一同坐下。不一时席备,三人同饮,女婢斟酒,献酬交错,三人畅谈。素华心思他有许多胆力,我想如此无能,随问刘氏曰:“不知夫大可曾孕否?”刘氏曰:“妾虽进拜花烛,尚未同牀。拙夫立愿须挨孟氏相会,一同完亲,至今拙夫夜夜伴图独宿。”素华曰:“孟氏三四年前即已无踪﹔忠孝王何苦如此守义?”刘氏曰:“既是拙夫守义三年,妾何不从。但前日完亲之时,恩师在席上说师娘怀孕,未知何月临盆?”素华不曾提防,一间此言,暗思二女成婚,怎能怀孕?以时羞得满面通红,答曰:“妾何尝有孕。”二姨大笑曰:“康员外屡说尔夫妻年少,因何成亲三年,末生男女?知尔夫妻如此秘密,有孕不说。今幸刘夫人说起,待我说与员外夫妻知道。”素华暗自叫苦,倘被康员外讨孙,累我。乃答曰:“他是说笑话,我并未怀孕。”二姨不信。再饮一会,刘氏辞席曰:“烦恩师娘向恩师谢酒、来日拙夫若来,恳乞相见。”素华曰:“这个自然,不必挂心。”刘氏上轿而去,二姨退回。
素华回至绣房,郦相间曰:“刘氏去了么?”素华曰:“回去了。”回顾无人,笑扯郦相曰:“小姐姐为何作怪,背后说我闲话?”郦相曰:“我说你什么闲话?”素华曰:“你因何人前说我有孕?二女结婚,我若能有孕,你岂不是产下两个孩儿了?你怎这等作怪?”郦相曰:“我向何人说你有孕?”素华曰:“就是方才刘氏说他完亲时,你向武宪王说的。”郦相记起前事曰:“前日武宪王强欲打轿请你,我只得说你有孕,他恐怕冲喜,只得罢了。”素华曰:“你说得虽是,但二姨必向康员外说,日后要讨孙,岂不说我假骗?照这样看来,教我想好见人。”郦相曰:“来日我自有话抵塞。”
且说刘氏回府,众人俱在后殿等候,忙问事体如何。刘氏说明前事,告之郦相已是欢喜。满门大悦。问曰:“梁师娘果然何必你代请。”素华曰:“说得是,我下次不管闲事便了。”郦相自此以后,与父兄朝中相遇,及待忠孝王俱各情疏,不比先前亲热。惟有成宗暗慕郦相才貌,思欲私通,得一贤妃,令心腹内监权昌,不时往内阁打听,郦相若带铺盖来阁,可即密报。
至四月十五日,郦相带铺盖到内阁前,恰遇权昌在阁前看花,郦相向前见礼曰:“公公何不到阁中请坐?”权昌曰:“偶尔散步,不必费心。”郦相即进内阁。权昌忙到通明殿,启奏天子曰:“郦相已带铺盖进阁。”帝喜曰:“内阁还有何人?”权昌曰:“还有梁相并孟龙图在阁。”帝曰:“你可往阁前等候,梁、孟若出,你可宣郦相前来,同朕游上林苑赏花。”权昌领旨退下,帝又唤转曰:“郦相勤理政事,若说游园,他定不来,你说欲问政事方好。”权昌退出。
且说梁相对郦相曰:“贤婿既来,我要回府。”孟士元曰:“老夫亦欲回家。”二人退出,权昌向前曰:“奉旨宣郦先生往通明殿谕话。”郦相间曰:“圣上问何事?”权昌曰:“圣上说要问政事。”郦同往通明殿外侯旨,帝宣入殿,朝拜赐坐。茶毕,郦相曰:“不知陛下问甚政事?”帝曰:“朕见早间狂雨后,上林苑百花争艳,先生久劳国政,朕同先生一游,免使花鸟笑人痴拙。”郦相正色曰:“既欲游园,怎诈言政事?”帝曰:“朕因先生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