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论点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在密克隆岛香滨十八美元一箱,而……”
那个船主挤进一个座位坐下,这时乐队奏起了前奏曲,让他安静了下来。
“那是我们的新乐队,”那位官员骄做地对切尼说。“花了我们四千美元。
明年我们不得不重新提高发放许可证的收费,来支付这笔钱。我不准备让牧师们
在集会上搬出所有的宗教仪式来。我们有几个孤儿要登台演唱。我妻子教了他们,
回头见,切尼先生。台上要我去。”
孩子们的歌声又高又尖,十分清亮,音调也十分正确‘终于把人们找座位的
吵闹声压了下去。
“哦,你们所有上帝创造的生灵,上帝保佑你们;礼拜上帝,永远赞美上帝!”
空气中回荡着这几个反反复复的乐句,整个大厅里所有的妇女都身子向前倾
看着台上。切尼夫人跟其他一些人呼吸开始短促起来。她怎么也设想到世界上会
有那么多寡妇,她的目光本能地在搜索哈维。只见他和“海上号”
的人都在大厅的后面,他站在右边,夹在丹和屈劳帕之间。萨尔脱斯伯伯头
天晚上也带着宾从帕姆立柯海湾回来了,他对哈维仍然很不放心。
“你家里人还没走?”他嘟嘟囔囔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年轻人?”
“哦,大海和潮水,上帝保佑你们,礼拜上帝,永远赞美上帝!”
“难道他没有权利吗?”丹说。“他也去过纽芬兰浅滩,跟我们大家一样。”
“可他当初穿的衣服就跟大伙很不一样。”萨尔脱斯咆哮道。
“你别七想八想,萨尔脱斯,”屈劳帕说。“你的坏脾气又来啦。哈维,你
站在那里别动,不要管他。”
接着市政当局另一头面人物代表集会组织人上台发言,欢迎各地来宾来到格
罗萨斯脱,顺便指出格罗萨斯脱举办这种活动胜过其他各地。然后他说到这个城
市财富来自大海,每年为了海上的收获,必然要付出一定代价。在场的人过一会
儿将听到死亡的名单,一共有一百十七名。(他说到这里时寡妇们看了他一眼又
互相打量一番)。他还说格罗萨斯脱没有大小工厂的优势可以夸耀。它的子孙干
活拿工资,大海给予多少,他们就拿多少;他们也都清楚乔治斯浅滩和纽芬兰浅
滩不是奶牛的牧场。岸上的人们能够做到的最大好事便是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寡妇
和孤儿。他又说了一些话以后,就以市政当局的名义,借此机会对热心公益答应
参加募捐的公众表示感谢。
“我就看不起这种开场的发言,”屈劳帕愤债不平地说。“它们并不能使人
们对我们产生一种公正的想法。
“要是一个人不考虑将来节俭一点,存点钱以备急用,”萨尔脱斯莫名其妙
地反驳他说。“总有一夭他必然遭到可悲的下场。记住这二点,年轻人。
财富再多,胡乱奢侈浪费,要不了三四个月……“
“全都花光了,花光了,”宾说道。“那时你怎么办?有一次……”他那水
江江的眼睛上下翻动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支持他的看法,“有一次我在一本书中
读到,大概是一条船上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只有一个人没死,书中说那人……”
“呸!”萨尔脱斯打断他说。“你还是少读书多吃饭,那时就差不多能自食
其力了,宾。”
哈维挤在渔夫中间,忽然觉得有一阵麻辣辣刺痛的震颤,从脖子后面开始一
直传到他的脚跟,与此同时他觉得身上发冷,虽说那天天气非常闷热。
“那就是费城来的女演员吗?”屈劳帕朗舞合上皱着眉头说。“关于艾尔逊
的那件事,你有没有安排好,哈维?你清楚她上台表演什么哩?”
那个女演员表演的不是“艾尔逊的航行”,而是一首诗朗诵,诗里说的是一
个名叫勃立克斯哈姆的渔港,有一个拖网船船队在黑夜的暴风雨中挣扎,妇女们
在码头上用能弄到的各种各样东西点燃起一堆篝火指引他们。
“她们拿了老奶奶的毯子,老奶奶抖抖索索要她们赶快抛入火中,她们拿了
小娃娃的摇篮,谁也不说一个不字。”
“唷!”丹在朗杰克的肩头上张望出去说。“节目真精彩!不过情她来一定
花了不少钱!”
“那是土拨鼠出洞,”那个苏格兰加洛维人说。“因为光线不亮没有吓回洞
去,丹。”
“然而她们一直不知道,
她们点燃的是指路的篝火,还是火葬的柴堆。“
那个奇妙的声音抓住了人们的心弦;她又讲到浑身湿透的水手,有的还活着,
有的已经死了,妇女们把他们抬到火光下,问:“孩子,这是你的父亲吗?”或
“女人,这是你丈夫吗?”这时你可以听到下面长凳上一片欷殻е�
“每当勃立克斯哈姆的渔船扬帆出海,都要想想人们的爱像光明一样照亮了
他们的帆篷!”
她表演结束的时候掌声反倒非常之少。妇女们正在寻找手帕,许多男人闪着
泪花的眼睛盯在天花板上。
“哼,”萨尔脱斯说,“这个节目在随便哪家戏院里可能要你掏一元钱——
两元钱也说不定。有些人我看是出得起的。可对我来说纯粹是一种浪费……你们
说说,天晓得是什么风把卡泼。巴特。爱德华也刮上台去啦。”
“千万别瞧不起他,”后面一个东港人说。“他是一个诗人,迟早会发表他
的诗作。他也出身于我们这个行业。”
他并没有说巴特。爱德华船长为了让别人允许他在格罗萨斯脱纪念日上朗读
他的一篇作品,已经连续奋斗了五年时间。一个对他作品发生兴趣的委员会经过
彻底研究,终于给了他这个机会。这位老人穿着星期日最好的服装站立起来,显
得那样淳朴和幸福,还没有开口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他们鸦雀无声听完三十七
行铿锵有力的诗,全面描写了1867年“琼。哈斯肯号”在乔奇斯一次大风中沉没,
当他朗读完的时候,人们异口同声友好地向他欢呼。
一个很有远见的波士顿新闻记者溜到后台要了一份叙事诗的稿子,还采访了
作者;这样一来,巴特。爱德华船长在这世上再也别无所求了,在他七十三年的
生涯中,他捕过鲸鱼,造过船,既是捕鱼能手,又是诗人。
“听我说,他受到这样的待遇很合乎情理,”那个东港人说。“我曾经去过
他写的那个地方,读一读我手里捧的诗稿,也就是他刚才诵读的诗,就可以证实
他把什么都写了进去。”
“我们的丹随便写写,花一顿早饭的工夫,就能写得比这更好,要不的话你
把他的头砍掉,”萨尔脱斯说,碰到这种时候他的一般原则是抬高马萨诸塞州的
声誉。“不过我不妨老实承认他写起缅因州未相当杂乱。还有……”
“我看萨尔脱斯伯伯准备死在这次出海中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抬举我,”
丹嘻皮笑脸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你一直不说话,脸色有些发育。
觉得难过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哈维回答道。“我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胀得容不下了。
我的全身都在发胀发抖。”
“胃不舒服?哼!太糟糕了。我们正等宣读名单,然后离开,赶上潮水。”
那些差不多全在这一年中成为寡妇的妇女都直挺挺地振作起精神来,好像视
死如归准备就义的人一样,因为她们知道接下来要轮到什么了。那些穿粉红色和
绿色连衣裙的避暑姑娘听了爱德华船长的诗朗诵,叽叽喳喳了好一阵,这时也停
了下来,都在朝后面看,纳闷为什么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渔夫们都在朝前挤,那个跟切尼说过话的官员突然出现在台上,开始按月宣
读这一年度死亡的名单。去年九月份死亡的大多是单身汉和外地人。他的声
音很高,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九月九日。双桅船‘佛洛里。安德森号’以及全体船员在乔治斯浅滩沉没。
“鲁本。皮特曼,船主,五十岁,独身,住本市主街。
“埃米尔。奥尔森,十九岁,独身,住本市哈蒙特大街329 号。丹麦人。
“奥斯卡。斯汤贝克,独身,二十八岁,住本市主街。
“佩特洛,可能是马德拉群岛人,独身,住本市基恩寄宿舍。
“约瑟夫。威尔士又名约瑟夫。莱特,三十九岁纽芬兰岛圣。约翰斯市人。
“不,缅因州奥古斯汀人,”大厅中央有个人大声叫道。
“他在圣。约翰斯上船当水手,”宣读人瞧了瞧名单说。
“这我知道,但他是奥古斯汀人。他是我侄子。”
宣读人在名单的边上作了改正,又重新宜读起来。
“同一双桅船,查利。利奇,新斯科舍的利物浦人,三十三岁,独身。
“阿尔巴特。梅伊,本市洛奇斯街267 号,二十七岁,独身。
“九月二十七日,奥温。道拉筒,三十岁,己婚,于东岬角平底船失事淹死。”
这像一颗子弹击中了要害,一个寡妇在座位上矮了一截身子,十个手指头一
会儿合拢来,一会儿松开。切尼夫人一直瞪大了眼睛在听,这时脖子一挺,气都
透不过来。丹的母亲在她右边隔开几个座位,看到这个情形,连忙侈到她的身边。
名单还在继续宣读,这时读到了一月份和二月份失事的船舶和死亡的名单。“子
弹”像雨点般袭来,一个个寡妇都泣不成声。
“二月十四,双桅船‘哈利。朗特尔夫号’在从纽芬兰返航途中折断桅杆;
阿沙。摩齐,三十二岁,己婚,住本市主街32号,落入大海,下落不明。
“二月二十三日。双桅船(吉尔伯特希望号);劳勃特,皮封,二十九岁,
已婚,生于新斯科舍的普勃尼柯,乘平底船失踪,报死亡。
这个人的妻子也在大厅里。人们听到一阵位声像是小野兽挨打后发出来的。
声音很快压了下去,只见一个姑娘跌跌撞擅奔出大厅去。几个月里,她还一直怀
着希望,因为有时渔民乘平底船漂流出去会被航行深海的船只救起来。可现在一
线希望也破灭了。哈维看见警察在人行道上为她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火车站
一角五分,”赶车的人刚开口要价,只见警察举起了手,“不过我可以顺路带你
去。跳上来吧。你瞧,阿尔夫,下回我没点车灯你别拉住我。行不行?”
边门关上了,又把一片灿烂的阳光挡在了外面。哈维的目光又回到宜读人身
上,听他没完没了地读下去。
“四月十九日,双桅船‘马米。道格拉斯号’在纽芬兰浅滩失事,全体船员
下落不明。
“爱德华。康顿,四十三岁,船主,己婚,本市人。
“D。霍金斯,又名威廉姆斯,三十四岁,已婚,新斯科舍歇尔波涅人。
“G。w。克莱,黑人,二十八岁,己婚,本市人。”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大块东西堵在哈维的喉咙口,他的胃使他想起那天
他从大班轮上掉下来时的感觉。
“五月十日。双桅船‘海上号’。奥托。斯温特森,二十岁,独身,本市人,
落水失踪。”
大厅后面不知哪个角落又发出一阵很低却很伤心的哭泣声。
“她不该来,她真不该来,”朗杰克说,发出一片连连惋惜的声音。
“别硬撑啦,哈维,”丹咕哝道。哈维听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眼前一片黑暗,
只有几个火花在旋转。屈劳帕朝前弯下腰去,跟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她正坐在那
里,一条手臂抱住切尼夫人,另一条手臂则压住切尼夫人戴了戒指正在乱抓乱挠
的双手。
“把你的头靠下来,马上靠下来,”她轻轻他说。“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不能!我不!哦,让我……”切尼夫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也要靠一会儿,”屈劳帕太太又说了一遍。“你的孩子只是昏了
过去。他们长身体的时候有时会有这种情形。你想去照料他?我们从这边出去。
悄悄地别出声。你就跟我来吧。唉,亲爱的,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得照料家里
的男人。来!”
海上号的人像一群保镖似的架着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哈维迅速穿过人群,把
他扶到前厅的一张凳子上。
“这孩子跟他妈一样,”屈劳帕太太只说了一句,这时母亲正向孩子俯下身
去。
“你是怎么想的,竞以为他受得了这些个?”她气鼓鼓地朝切尼大声说,切
尼一声不吭。“这太可怕,太可怕啦!我们不该到这儿来,这样做是错误的,太
残忍!这样做——这样做很不对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把名单登在报纸上
呢?报纸才是公布名单的地方!你好点了吗,乖乖?”
这使哈维感到十分难为情。“哦,我看我没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
起身来,脸上带着虚弱的痴笑。“一定是早饭吃了什么不对头的东西。”
“说不定咖啡喝多了,”切尼说,他的脸显得那样轮廓分明,简直如同青铜
雕刻出来的一般。“我们别再回大厅了。”
“我看也正好该到码头去了,”屈劳帕说。“里边挤满了那些意大利血统和
西班牙血统的人。新鲜空气会让切尼夫人精神好起来的。”
哈维声称他感觉非常之好,从未没有这么好过,其实他码头工人打扫得干干
净净的伏弗曼码头,看见“海上号”,他这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才真正消失,代
之以一种骄做和遗憾古怪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这时有的避暑游客正在港湾里驾着
独桅艇游逛,有的正在码头边上眺望海景;哈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懂得了许多事
情,虽说有的事情他还刚刚开始认真思考。可尽管如此,他现在只想坐下来哭个
痛快,因为小小的双桅船就要离他而去。切尼夫人简直每走一步就要哭一阵,对
屈劳帕太太说着一些极不寻常的事情,而屈劳帕太太一直像照管婴儿那样照管着
她。正在这时,自打六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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