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在罗马的月亮下散步,我会趁那个时间更多地说服他。玛尔维达也反对我们的计划,为此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非常喜欢她。不过,我意识到:很久以来,我跟她一直是各执己见,甚至在我们取得一致意见时也是如此。她一直在说“我们”不应该做这个或那个,“我们”应该试试这个——这个“我们”到底是谁,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毫无疑问,那是某个学理上的或哲学上的实体——不过,我所了解的惟一的存在是“我”。我不能根据某个模范来生活,我也永远不想成为任何别人的模范;我想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不管这种安排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这不是一个我要遵循的某个原则的问题,而是某一件美妙得多的事情——它存在于我的内心,随着生活本身发光;它要爆发出快乐的大叫。
既然您说:您一直想着要把您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些纯粹精神的目标,用那样的目标来代替我。那么,您说的替代是什么意思?如果在这些目标后面还有目标,如果为了那些最终的目标我们必须放弃世界上最高尚、最难得的东西,比如自由,那么我倒是希望自己一直处于替代之中,因为我不想为任何理由放弃自由。没有人比我现在更自由。我的自由刚刚到来,我一点都不怕为它去进行虔诚的、快乐而辉煌的战斗;相反,我要让自由到来!让我们来看看那些所谓的“无法逾越的障碍”是否真的出现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之中。事实最终将证明,它们会像粉笔画出来的线条似的,不会带来任何害处!但是,如果您不给我精神上的支持,我肯定会感到震惊。您虽然这么写,但您的劝告可能不会有多大的好处。“劝告!”——不!我从您那儿所需要的远远不止是劝告,我需要的是您的信任。当然,这不是人们所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信任——我所需要的是:不管我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您都信任我。这种信任将留在我们所要分享的所有事物之中(您瞧,我说的是“我们”)。通过您,我将变成我自己。
您的小女孩
接下来在罗马发生的事使我们占了上风:尼采真的来了。保罗和玛尔维达都是尼采的朋友,他们把有关的情形写信告诉了他,他居然意外地从迈西耶来到了我们这里。随后,更加难以意料的事发生了:尼采一听说保罗和我的计划,就参与了进来,这样就形成了三人同盟。我们这个三人小组将来所居住的地方很快就确定了:那就是巴黎(我们本来想去的是维也纳),因为尼采想到那儿去发表演讲,而保罗也曾在巴黎跟屠格涅夫有过交往。我们的玩笑都轻松而无邪,因为我们都喜爱玛尔维达;而尼采则往往兴高采烈,所以他会抛弃平日里有点沉默寡言甚至庄严肃穆的气度。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表现出了这样的气度,至今我还能回忆起来。那时他被引到圣彼得大教堂,保罗在那儿既着急又虔诚。他坐在忏悔室旁边,忏悔室里面的光线非常明亮。尼采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是从哪颗星球上一起掉到这里的?”我跟他的关系开端很好,但中间起了转折,这一转折促使我跟保罗重新考虑我们的计划,因为第三个人加进来之后,情况就变得复杂了,那是我们所预料不到的。事实上,尼采有把握简化这种情形:他请求雷为了他而放弃我,还要我嫁给他。我们急切地想要知道如何在不伤害我们这三位一体的前提下,来处理这件事情。我们决定向尼采说明:我反对一般意义上的婚姻。不过,我也要指出,我得靠我母亲的津贴生活。如果我结婚的话,我就会失去那笔津贴中的份额,因为我是作为一个俄罗斯贵族的惟一的女儿享受那点津贴的。
第5章 我们是从哪颗星球上一起掉到这里的?和尼采在一起(2)
当我们离开罗马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确定下来了。在临近出发时,尼采连连遭受病痛的“打击”——以前也正是这种疾病使他放弃了巴塞尔大学的教席,这种疾病开始时候的明显标志是可怕的偏头痛。我们一起停靠过好几个地方,比如意大利北部湖泊区的奥尔塔。由于我和尼采在山上呆的时间太长,而且没能准时去看望我母亲,所以我们在无意之中惹恼了我母亲。我觉得,如果她继续跟我一起走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一些。雷一直守在尼采身边,他一方面得想方设法让我母亲保持愉悦的心态,另一方面也对我和尼采相当恼怒。离开意大利之后,尼采顺道去了趟巴塞尔,但他很快就在鲁塞纳跟我们重新会合了。因为他觉得雷在罗马为他所做的调解工作并不真正有效果。他想跟我面谈此事,他一直想这么做。同时,尼采还促使我们三个人照了张合影——尽管这遭到了雷这边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一生都从心底里厌恶对自己形象的复制。尼采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不仅坚持要照相,而且亲自动手——比如,布置小马车,(实在是太小!)甚至想出了用丁香的枝叶装饰马鞭的拙劣做法。
尼采当时回到了巴塞尔,雷则继续跟我们一起前往苏黎士,他在那儿转道前往西普鲁士,他的家就在那边。我跟我母亲曾在苏黎士迷人的乡间朋友的住处呆了一阵子,直到我们去南方旅行。随后,我们取道汉堡前往柏林,在那里尤金也跟我们在一起。他是跟我年龄最相近的哥哥,是大哥把他派来的。大哥代行父职,来帮助我母亲。这时我和母亲战斗的最后的火焰突然燃烧起来。不过,我这边得到了帮助,因为雷一直使我很信任他,这一点也慢慢地影响到了我母亲的态度。事情的结果是:我母亲同意我在我哥哥的陪同下去雷他们家。雷从家里赶到西普鲁士来接我们,“强盗”和“保护者”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
我按照计划,在斯地伯一直呆到了夏末——肯定有几个月——直到拜罗伊特音乐节开始,我们才跟玛尔维达一起去看望瓦格纳一家。我也因此而在瓦格纳垂暮之年跟他见了面,而且还跟随雷去观看了《帕西法尔》的演出。在《帕西法尔》两次演出的间歇期,我看到了瓦格纳的许多家庭生活情况——来自世界各地的访问者像潮水一样汹涌在他的周围。瓦格纳永远是中心,而且气氛总是那么快乐而高兴——因为他个子矮小,所以心头常常笼罩着阴影,但他像一股冒泡的喷泉一样,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又跳到那儿。他的夫人考西玛由于个子很高,又穿着长得不能再长的长裙,所以当她走过人群,显得比任何一个人都高——客人们一方面围着她,另一方面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位优雅而迷人的女主人跟玛尔维达的关系特别好,所以她还屈驾来看我,从而给了我畅谈的快乐,我们的话题总是越谈越多,非常广泛。在接下来的那个冬天,13岁的齐格弗里德(瓦格纳之子)的家庭教师斯坦因成为了我们的柏林圈子中的一员。我是在拜罗伊特跟他认识的,他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早也是最忠诚的分子。在跟瓦格纳关系亲近的人中,俄罗斯画家焦考斯基成了我特殊的朋友,他有一枚小小的甲壳虫形状的宝石名章,这在一幅巨型油画的角上可以看出来,那幅油画就挂在瓦格纳的家里,客人一进门,目光就会被它吸引。画面上是瓦格纳“神圣的”家庭,齐格弗里德被画成了拯救者,丹尼拉被画成了圣母,而瓦格纳的另外三个漂亮的女儿则成了天使。
关于拜罗伊特音乐节上的那些让人目不暇接的活动,我不敢置一词,因为我其实几乎没有资格去参与那些事。我在那儿简直是个聋子,对所有的活动都缺乏理解,也不能从中得到快乐。如果说我在这方面跟某个人比较相像的话,那个人就是玛尔维达忠心耿耿的女仆特里娜。特里娜发现自己整个被屈辱和羞耻包围着:瓦格纳似乎曾预言:像特里娜那样一个对音乐一窍不通的女人,也会在音乐节上“张开耳朵”,也会得到真正的启示。因此,他们计划让她去看几次演出。不过,尽管她打心眼里感激他们,也很高兴,但结果证明这个实验失败了。因为当特里娜第二次去看《帕西法尔》时,她没有看出来那已经是“一个新的版本”了。为此,她无法隐藏自己的失望和沮丧。
在拜罗伊特呆了一阵子之后,我和尼采打算去图林根住几个星期——我们在那儿所住的房子的主人是当地的一个牧师,他碰巧是我在苏黎士学习时的老师的一个学生,所以我们有同门之谊。一开始,我和尼采似乎对各种各样无聊的话题都要争论一番,我至今无法理解那些话题,因为它们没有事实的基础。不过,我们很快就把争论置于脑后了,而我们后来的经历则非常丰富多彩,而且没有任何第三者来打扰我们。在这段时间,比在罗马时期或在旅行时期,我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尼采的思想。除了他当时刚刚完成的《快乐的科学》,我对他其他的任何著作一无所知。在罗马时,他曾给我们朗诵过《快乐的科学》里的章节。每当尼采朗诵的时候,他和雷的嘴里会不约而同地迸出同样的词句。自从尼采和瓦格纳分道扬镳之后,有一段时间,无论在知识上还是在精神上,他和雷是并驾齐驱的。尼采偏爱格言体写作——那是他的疾病和生活方式导致的——雷天生也有这种偏好。他的口袋里常常揣着如拉罗什富科或布吕耶的作品,他在知识界的位置一直动摇不定。那时他正在开始写作他的第一部小型专著《论虚荣》。而尼采这边呢,他已经在开始收集他的格言,准备出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们在这部作品中感到了尼采这个寻找上帝的人的深刻冲动,他的思想来自宗教,而且正在走向宗教的预言。
我早在那时给雷的一封信中就已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在遇到尼采后不久,就写信跟玛尔维达说,尼采是一个具有宗教本性的人。她很不情愿接受我的这个看法。今天,我想再次重申这一点。我们会活着看到他成为某种新宗教的预言家,他会招募英雄人物做他的信徒。在所有这一切事物上,我和他的所感所想非常相像,有些话能异口同声地说出来。在过去的三周里,我们聊啊聊,几乎要聊死了。奇怪的是,他几乎每天能跟我谈10个小时。这很奇怪,不过,我们的交谈使我们不知不觉走向了陷阱,走向那些令人迷惑的地方,我曾经单独一个人爬到那陷阱的边沿,看到下面的深渊。我们就像两只山羊,如果有人听见我们,他可能会以为是两个鬼魂在谈话呢。”
当尼采跟雷谈话时,我不可避免地会着迷于他的言语和本性中的某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不会得到完满表达的。对于我来说,其中夹杂着最最孩子气的回忆或似懂非懂的感受,这些回忆和感受来自我个人不可摧毁的童年回忆。不过,它们还不至于使我成为他的信徒或追随者:为了把所有这一切都搞明白,我得逃避这一切,所以我一直在犹豫不决。同时,这种痴迷伴随着某种内在的厌恶情绪。
在我回到斯地伯之后,我们在十月的莱比锡,又跟尼采一起度过了三个星期。我跟他都没想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逢。尽管我们三人一直希望将来能在一起度过,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我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开始影响我对尼采的感情?他越来越故意地暗示一些东西,要让我少想着雷。同样让我惊诧的是,他认为他的这种招数会起作用。自打在莱比锡分手之后,他才对我有了敌意和指责,这是我在后来他给我的一封信中知道的。后来发生的事似乎跟尼采的天性和优雅举止极不吻合,那只能归因于某种外在的影响,因为那时他开始怀疑雷和我之间的关系。其实,他比谁都清楚,雷和我之间没有那种关系。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是雷保护了我,使我不至于出丑,他把这丑闻掩盖起来了——我是在几年之后才明白过来的。甚至出现这样的情况,连尼采给我写的有些信件都一直没到达我手里。尼采在那些信里诽谤我,我至今无法说明其中的原委。不仅如此,雷还对我隐瞒了这事在他家里所引发的震荡,他家人开始反对我,甚至厌恨我。这种情绪在他母亲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她打心眼里嫉妒我,想要一直独占她的儿子。
一段时间以后,尼采似乎被他自己所造的流言弄得不愉快起来;我们是从亨里希·斯坦因那儿知道这情况的,他是我们的一个亲密朋友,他跟我们说了在西尔斯·玛利亚发生的一段插曲,他曾去那儿拜访过尼采(在征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他试图说服尼采跟我们和解,去除相互的误解,不过,尼采摇头说:“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的。”
第5章 我们是从哪颗星球上一起掉到这里的?和尼采在一起(3)
从那以后,我听从了雷的策略,远离所有这一切,拒绝听取与此有关的更多的东西,不理睬来自尼采一家的攻击,甚至对尼采死后的所有文献也不闻不问。我是以完全公正的态度写作《尼采在他的作品中》一书的。那惟一使我动了情绪的事实是:在他成名之后,众多年轻作家在没有理解的情况下信奉了他的思想。甚至我也只是在了解了他这个人之后,在仔细彻底地研读了他的作品之后,才完全地理解了他。我只是想了解在这些客观印象之上的尼采形象。因此,就让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永远存留吧。
同时,雷和我在柏林定居了下来。我们原先移居巴黎的计划先是搁置,随后彻底放弃了,因为那时屠格涅夫病逝了。那时,我们所梦想的生活已完全实现,周围有一帮年轻的学者,有几个还是大学里的讲师。短短几年时间,我们的圈子迅速变大,人员也常常有变化。圈子里的人们都把雷叫作我的“荣誉女仆”,而我则被尊称为“阁下”。我的护照上就是这么写的,这个称谓是根据俄罗斯的惯例传承下来的,因为我是一个贵族的独生女。在我们离开柏林去避暑时,如果是在学校放假期间,我们的有些朋友有时甚至会与我们同行。我能特别高兴地回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