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敦煌觉得再不买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就说:“好;随便来一张?”
女孩停下来;“你要实在不想买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买?”他让自己笑出声来;“买;两张!算了;三张!”他担心女孩怀疑;就借着楼上落下的灯光挑起来?《偷自行车的人》?《天堂电影院》?《收信人不明》?
“行家啊;”女孩声音里多了惊喜;“这些都是经典的好片子?”
敦煌说;不懂;瞎看看?他真的不懂;《偷自行车的人》看过;《天堂电影院》是在公交车上听两个大学生说的;挑《收信人不明》仅仅是因为名字别扭;他觉得应该是《收信人下落不明》才对?买完碟;他在台阶上坐下来;对面的楼前亮起霓虹灯?他掏出一根烟;点上;对着霓虹灯吐出一口烟雾?女孩收拾好碟片;站起来问他走不走?
“你先走;我歇会儿?”敦煌觉得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说其实自己没地方可去?
女孩和他再见;走几步又回来;在他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敦煌下意识地向外挪了挪屁股?
“还有么?”女孩说的是烟?
敦煌看看她;把烟盒和打火机递过去?他听见女孩说;中南海的口感其实挺好的?敦煌和很多人打过交道;但那都是交易;冲着钱去;所以女孩的举动让他心里突然没了底?恐慌只持续了几秒钟;他想;都这样了;光脚的还怕穿鞋的;进都进去过了?整个人放松下来;主动问她:“生意还好?”
“就那么回事;天不好?”她指的是沙尘暴?闲人都关家里了;而买碟的大多都是闲人?
敦煌深有体会;他那行多少也有点靠天吃饭?刮风下雨像个乱世;谁还有那个心思?
女孩对烟不陌生;烟圈吐得比他好?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着天越来越黑?行人越来越少?旁边一个小书店里有人在说;关了吧;飞沙走石的;谁还买书?然后就是卷帘门哐的一声被活生生地拽下来蹾到地上?飞沙走石;夸张了?敦煌尽量不去看那女孩;他不知怎么跟她说话;不习惯;和一个从没见过的姑娘不三不四地干坐着;这成什么事了?他想离开?
“你是干什么的?”女孩突然说话?
“你觉得呢?”
“学生?说不好?”
“什么也不干?无家可归的?”敦煌发现说真话简直像撒谎一样轻松?
“不信;”女孩说;站起来;“不过无家可归也好;一起去喝两杯?”
敦煌在心里笑了;终于露馅了;就知道你还兼了别的职?他没嫖过;但保定和瘸腿三万嫖过;女人那一套他多少知道一点?只是这样的女孩也干这个;他揪了一下心;然后说服了自己;报纸上说;现在干这行的姑娘相当比重的都是大学生?大学生;多好的名字?敦煌又想起那些抱孩子鬼鬼祟祟卖光盘的女人?“还是我请你吧?”敦煌做出一副慷慨来;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了?
2
他们去附近的“古老大”火锅店?女孩说;得热乎一下;都冻透了?敦煌附和;他没想到沙尘暴一到;又把北京从春天刮回去了?从外面看;火锅店的玻璃上雾气沉重;里面鬼影憧憧?人叫那个多;半个北京好像都挤进来了;无数的啤酒杯被举过头顶;酒味?火锅味和说话声跟着热气往上浮?如此亲切的温暖敦煌至少三个月没有感受到了;心头一热;差点把眼泪弄下来?
女孩靠墙;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鸳鸯火锅?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喝?喝酒敦煌有经验;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保定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面前敦煌很谦虚;说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就说胡话?
“说吧;我听?”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没发现敦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的动作;而是直着流进去的;“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敦煌三个月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诱惑;两眼放光;大筷头往嘴里塞涮羊肉?女孩脸色也红润多了;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还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谁的手机响了;女孩赶紧到包里找;等她拿出来;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她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把手机在手心里转几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问敦煌叫什么?
“敦煌?”
“听起来很有学问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正着?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那两天;他愁坏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没办法;从邻居家抱来一堆报纸;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最后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敦煌’两个大黑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来;瞟了一眼手机;“我叫旷夏?空旷的旷;夏天的夏?好听么?”
“好听?比敦煌强多了;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夯出来的大石头?”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说旷是父亲的姓;夏是母亲的姓?敦煌不觉得这名字有多好;父姓加母姓;满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但他还是说;好?他得让她高兴?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卖碟;苦于找不到头绪;遗憾至今?
“那你现在干吗?”旷夏问?
“瞎混?这干两天;那干两天;北京这么大;总饿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这么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混呗;哪里黄土不埋人?”
旷夏又转她的手机;脸色沉静下来?“要不是卖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风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
谁的手机又响了;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还是跟她没关系?敦煌觉得她有事;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就说;要不就吃到这里;见到她很高兴;他请客?然后招手要买单?
“我来;我来?”旷夏争着掏钱包;“说好我请的?”
敦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包放下了?敦煌脑子嗡的一声;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感觉全身在两秒钟之内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好冒险用一次保定教他的方法了?他在左口袋里摸索半天;眉头皱起来;赶快又去右口袋里摸;立马跳起来;惊惶失措地说:
“我钱包没了!手机也没了!”
“不会吧?你再找找?”旷夏也站起来?
敦煌又去摸口袋;干脆把衣服提起来;当着旷夏和服务员的面将内侧的两个口袋翻出来;当然空空如也?“一定是被偷了!”他说;“我进来的时候还在?”然后对服务员说;“你们店里有小偷!”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吓得直往后退;好像害怕小偷附了她的身;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啊?”她惊恐的样子让敦煌有点不忍;但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
周围的客人筷子停在半空;扭过头来看;热情洋溢地看着丢了钱包和手机的敦煌;又稍稍后仰身子;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舞台越搭越大了;敦煌硬着头皮也得把独角戏唱下去?
“你没记错?没放包里?”旷夏说?
“不可能错?钱包里有六百块钱;好像不止;记不清了?还有一张建行的卡?身份证?一张五十块钱的手机充值卡;都丢了!钱无所谓;关键是身份证;补办一个太麻烦了?我那手机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哪?”
他竭力把自己弄成一个唠唠叨叨的祥林嫂;所有顾客都往这边看?小服务员果然怕了;赶快去找领班?等领班过来;旷夏发现了一个问题;服务员竟然没用衣服罩罩住敦煌的上衣?如果罩了;钱包和手机就不可能被偷?部分责任在火锅店?衣服罩的确没罩;反而是敦煌的上衣套在衣服罩上?领班没承认是店员失职;气短是有了一点;解释说;店门上已经写明;顾客的钱财自己保管好;丢失本店概不负责?敦煌和旷夏不答应了;如果罩了还丢;当然不会连累饭店;问题是现在没罩啊;谁知道是否有意不罩?意思很明白了?
“对您丢失财物我们十分抱歉;”领班最后扛不住了;“要不给你们打个八折;这事就到这里?再送两瓶免费的压惊啤酒;怎么样?”
旷夏说好吧?敦煌不答应;至少五瓶!
领班说:“先生;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
敦煌说:“那好;让你们经理来?”
领班犹豫一下;走了?旷夏问敦煌手机号多少;拨一下看小偷还在不在店里?敦煌说了一个号;旷夏拨了;已关机?彻底没戏;死心吧?敦煌心里说;早就死心了;那是三个月前的号;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去了?过两分钟领班回来了;身后的服务员端着五瓶啤酒?敦煌让打包给旷夏带走;很不好意思到头来让她破费?旷夏说本来就该她请;看了看手机;塞进了包里?她让服务员打开;现在就喝!敦煌想;喝就喝;谁怕谁;正好没过瘾?
现在才真正开始;旷夏喝得更爽快了;如同易水送别;酒杯碰得决绝悲壮?喝?喝?两瓶下去她就只会说喝喝了;慢慢歪倒在桌子上?
“没事吧你?”敦煌说?
“没事;喝?喝?”旷夏嘴里像含了个鱼丸子?然后突然就哭了;“我想回家;送我回家?”
敦煌说好;现在就送你回家;一边把剩下的那瓶酒嘴对嘴喝完了?还好;旷夏基本上明白家在哪里;一说敦煌就知道了?三个月前;他对海淀这一带和老北京一样熟悉?她住芙蓉里西区一个一居室的房子;三楼;租的?敦煌把她弄上楼;开了门发现满屋都是大大小小的白柳条筐子;一筐筐的碟片?筐上贴着纸签;注明欧美?印度?韩国?日本?武侠;等等?他正打算找“三级”和“毛片”字样;旷夏在床上闭着眼说:
“水?喝水?”
水瓶空的?敦煌让她忍一忍;等把水烧开;旷夏睡着了;还打着小呼噜?敦煌端着水杯在一把旧木椅子上坐下;等水凉下来?屋子里陈设简陋;除了旷夏身底下的大双人床;大家伙就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是旧电视机和一台八成新的影碟机;此外就是碟片筐子?他东瞅瞅西看看;一杯水被自己喝完了?他想不出今晚余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准确地说;这一夜他该到哪里去安顿自己?听着旷夏的小呼噜;敦煌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连个窝都没有?他在北京两年了;就混成这样;静下来想想;还真有点心酸?当时把那半死不活的工作辞掉;满以为到了北京就能过上好日子;现在连人都半死不活了?口袋里只有二十二块四毛钱?他又倒了一杯;打算等她再要就端过去?
敦煌一筐筐找;没找到毛片;连张名副其实的我该死也没找到;只有“情色”片?看封面上的女人都露胳膊露腿的;那都是虚张声势;很可能整部片子里就露那么一下子?最后找到一部应该会黄的碟;《色情片导演》;打开影碟机和电视;在静音状态下悄悄看起来?看了半截还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敦煌兴味索然;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等他猛然醒来;碟片已经放完了?
此刻凌晨两点半?他把电视和影碟机关上;感到腰酸背疼和冷?旷夏蜷缩在床的另一边像只猫;呼噜声没了;被子跟着呼吸起伏?敦煌想;随他去了;从背包里找出皱巴巴的呢子大衣;谨慎地躺倒在那张双人床上;把身子蜷得像一条狗?大衣拉过头顶;世界黑下来?他的夜终于来到了;他想挠挠下巴上的一个痒处;手伸到一半就睡着了?
3
醒来时敦煌先感觉到眼前有光;睁开眼吓了一跳;眼前悬着另外两只眼;还有一张精神饱满的脸?接着清醒过来;那是旷夏;他睡在别人的床上;身上暖和和的;摸一把;一床蓬松柔软的被子?敦煌尴尬地笑笑;欠起身想坐起来;旷夏用嘴制止了他;她把她的嘴放到敦煌的嘴上;敦煌就一点点向后倒;重新躺在了床上?
整个过程他们只说了一句话;旷夏说的;旷夏说:“踩着我的脚?”
当时敦煌手脚忙乱?他看过不少毛片;在梦里也排练过很多次;但真刀真枪动起来;敦煌头脑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沉在黑暗里无法调遣?旷夏帮了他;一只手默默地指路;跟他说“踩着我的脚”?敦煌踩到了她的脚;就明白了前进的方向和办法;意识逐渐回到了大脑里?敦煌越来越清醒;片子上和梦里的经验转变成现实?他看见旷夏眉毛像绳索拧在了一起;咬牙切齿的模样比受难还痛苦?她毫无规律地抖成一团;但除了那句话她一声没吭?
敦煌从旷夏身上滚下来;身心一派澄明;无端地觉得天是高的云是白的风是蓝的;无端地认为现在已经是蕙风和畅;仿佛屋顶已经不存在;沙尘暴也从来没有光临过北京?两个人都不说话?床头的鸡眼闹钟嘀嗒嘀嗒独自在走?
“我好看么?”过了很久;旷夏说?
“好看?”
又是沉默?
“你多大?”旷夏又问?
“二十五?”
“和我弟弟一样大;”旷夏幽幽地说;“我二十八?”
敦煌突然觉得对不起身边的这个女人;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个;办假证的?”
“哦;办假证的?我卖盗版碟;算同行了?”
敦煌听见她笑了两声?敦煌又说:“我刚出来;从;就那里?”
旷夏没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叫一声;她只是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语气词;“哦?”然后说;“我叫夏小容?”敦煌很想扭头看看她;还是克制住了?她继续说:“旷夏是给我孩子取的名字?”敦煌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仿佛有一条尖利的线从小腹往上蹿;闪亮地开了他的膛?他说:“你结婚了?”
“没有?我还没孩子?男朋友姓旷;我叫夏小容?”
敦煌觉得不能再这样漫无边际地躺下去;起身开始穿衣服;速度很快;裤带没勒好就往卫生间跑?他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烟;出来时从裤兜里掏出了所有的家当;二十二块四毛钱?经过客厅的小方桌时;把钱压在了烟灰缸底下?放好钱;透过卧室和客厅之间的玻璃窗;他看见名叫夏小容的旷夏正侧着脸看他?“我想喝杯水;”夏小容说?
敦煌倒了水端过去;说:“热?”
夏小容从被子里伸出了光胳膊;握住他的手;“有女朋友了?”
敦煌莫名其妙地觉得受了伤害;“有!”他说;“在北京?”当然他没有;但他觉得应该说有?说有的时候他想到了进去时保定跟他提到的七宝;嘱咐他出来了就去找七宝;照顾好她?对七宝敦煌一点都不熟;只见过一个背影?他去保定的屋里;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从保定屋里出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