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你还未遇到这一种物质。」
他苦笑,从口袋拿出一份用花纸包裹着的小礼物来。
「我有一份礼物给你,是从日本带回来的。」
我拆开花纸,是一罐小罐头,轻飘飘的,罐里装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罐面有拉环,我想打开它,高海明立即制止我:「不要!」
「只要拉开了,里面的空气就会飘走。」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奇怪。
「是富士山的空气,我带了富士山的空气给你。」
「怪不得那么轻,但,要是不准打开,我又怎可以嗅到富士山的空气呢?」
「这里人太多了,空气很快就会飘走,你回到家里才打开吧。」
「谢谢你。」我把罐头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算是圣诞礼物。」他说,「补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你有没有收过最难忘的圣诞礼物?」我问他。
「是十岁那一天,爸妈带我坐邮轮,在太平洋上过了一个圣诞。你呢?」
「小时候每年圣诞我都放一只圣诞袜在床尾,我以为圣诞老人晚上真的会悄悄地把圣诞礼物放在我的圣诞袜里。」
「结果呢?」
「那些礼物是爸爸放进去的。」我失笑。
「我从没试过把圣诞袜放在床尾。」
「我好喜欢的,怀着一个希望睡觉,多么美好!第二天,又可以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怀着一个希望醒来?」
「嗯。」我点头。
高海明驾车载我离开,到了我家门外,高海明下车为我开门。
「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说,「是新的一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用花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我拆开来看,又是一罐富士山的空气。
「怎么会又是空气?」我问他。
「我打算每天送一罐给你,我总共买了三十三罐。三十三罐一齐打开,才可以充满一个房间。」
他凝望着我,是那样情深,我不知怎么办好。他突然抱着我,吻在我的唇上,我推开他。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他在英国念书,他还有几个月就回来了。」我尴尬地说。
他脸上露出惊讶而又失望的表情。
「我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对--」
「不,是我不对,冒犯了你,真的对不起。」他向我道歉。
「谢谢你的空气,真的谢谢,再见。」我说。
他尴尬地离开。
我把两罐富士山的空气扔在书桌掉在抽屉里。
一点多钟,我打长途电话给晓觉。
「新年快乐。」我说。
「新年快乐。」他正在睡觉。
我想告诉他高海明的事,我的心很乱,可是开不了口。
他听见我沉默,问我:「什么事?」
「没事,跟你说声新年快乐罢了。」
我依依不舍地挂线。
如果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很天真,我以为高海明想跟我做朋友,他也许只是一个喜欢追求女孩子的花心大少罢了。
一月二日的早上,一名速递员把第三罐富士山空气送来公司。高海明仍然不肯放弃,他有时候很固执。
「这是什么东西?」香玲玲和王真问我。
「不重要的。」我把罐头掉在抽屉里。
高海明仍然不间断地每天找人送来一罐空气。当收到第十五罐空气,我终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说:「不要再送来了。」
他没有理我,第十六罐空气在第二天又送来,我将那些罐头统统扔在抽屉里。
每天接收他的空气,在这一个月来,已经成为我的习惯。
到第三十三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打电话给他。
第二章 七十个夏天
「是我,你不要再送空气来了,我不会再接受,你很好,可是我们不可能,我心里根本容不下另一个人,我们不是可以相撞的两种物质。」我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沉默。
「你听到吗?」我不知道他是否还在听。
「嗯。」他应了我一声。
我望着放在我面前的那一架他砌的 F 十五战机,本来想问他: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却觉得自己很幼稚,终于没有开口。
象他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大概不会肯再跟我做朋友了。
高海明果然没有再送第三十三罐空气来。
为了推广他公司代理的一只新牌子洗头水和护发素,我必须到他的公司开会,幸而跟我开会的不是 他,而是市场部的负责人,好几次到他公司,经过他的办公室,都看不到他,他好象是有意避开我似的。
这一天,在他公司的会议室开完会出来,经过他的办公室,我终于看到他,一如往常,他低着头砌 模型。
「唏。」我站在门外跟他打招呼。
他抬头看到我,表情有点尴尬。
「这是哪一种型号的战机?」我问他。
「这是 F 十八D 。」他说。
「是你砌的第三十四架战机?」我记得他上一次说,连我那一架在内,他总共砌了三十三架战机。
「嗯。」他点头,继续砌他的战机。
「不打扰你了。」我说。
「我是不是很执着?」他问我。
我摇头:「念科学的人都是很执着的,每一个科学理论日后都有可能给别人推翻,科学家都坚信自 己的理论经得起时间考验,不会被推翻。」
「是的,两样物质不能相撞,只是时间问题。」
「再见。」我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送三十三罐空气给我,因为他也砌了三十三架战机模型, 他说过,三十三架战机在不同的角落,代表爱情。三十三罐空气,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我竟然跟第一个客户发生这种事。
往后的几个月,高海明没有再找我。
「你会不会去参加晓觉的毕业礼?」这一天,梦梦问我。
「机票这个贵,不会了,况且毕业礼后第二天他就会回来。」我说。
想不到这么快就三年了,还有四个月,晓觉便毕业。
「那真是可惜。」梦梦说,「不是听说有些机票很便宜的吗?」
我真的很渴望参加晓觉的大学毕业礼,这一天对他很重要。
我在旅行社买到一种往英国的机票,径杜拜转机,比直航机票便宜很多。
晓觉决定毕业礼后第二天就回来,我没告诉他我会去英国,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拿了三天假期到英国,一心以为很顺利,谁知在杜拜转机时,机场被封锁,许多荷枪实弹的军人 进入机场。我听广播才知道伊斯兰真主教宣称在机场放了炸弹,所以军方要把机场封锁进行搜查,飞机班次被逼全部取消。
再多等一天,我就赶不及参加晓觉的毕业礼了。
在杜拜机场等了两天,机场还未解封,根本就赶不及参加晓觉的毕业礼了,我在机场打电话给晓觉 ,这个时候不能不告诉他,电话打到他宿舍房间,一个女人接电话。
「他不在。」她用英语说。
她是谁?可能是他室友的女朋友吧。
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她。
「我会告诉他的。」她说。
我孤伶伶的在杜拜过了两天,我真的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贪便宜买这种机票?现在是早上十时,晓觉已经穿起毕业袍坐在礼堂里了。
机场终于解封,飞机到了希斯路机场,不见晓觉,我坐火车到布里斯托大学。
「他今早离开了。」他的室友说。
他的机票是今天走的,我以为他会等我,可能机票不能延期吧。
我在机场等待后补机位回香港,已经等了一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在机场洗手间里终于忍不住哭,一个英国女人安慰我:
「你没事吧?」
我摇头,其实我又累又饿,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流落在希斯路机场。
我在机场打电话给晓觉,他真的回家了。
「你在什么地方?」他问我。
「在希斯路机场,正在等机位。」
「他们说接着的一个礼拜也没有机位,所以我一定要回来。」他说。
「我知道。」我强忍着泪水,不想他挂心,「我很快会回来的了。」
第二天,终于等到机位。
到了香港,我直奔晓觉在北角的家,他正跟妈妈、三个姐姐、姐夫和两个姨甥一起吃饭,我还以为 我们会在希斯路机场拥抱,想不到这么糟。
三年不见,晓觉好象长高了,也许是消瘦了的缘故吧。
我原本想了很多话跟他说,在这么多人面前,却开不了口。
「坐下来吃饭吧,欢儿。」他妈妈跟我说。
「你学成归来,一定要报答一个人。」他三姊说。
我微笑望着晓觉,只要他有成就,我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那个人就是我,你的学费真的不便宜呀。」他三姊用筷子一边拨我面前的一碟菜一边说。
她竟然抹煞了我的功劳!我不喜欢他三姊,她向来是个势利的女人。
饭后,晓觉送我回家。
「你已经三年没有陪我走过这条路了。」我牵着他的手说。
「谢谢你这三年来供我读书。」他说。
「你不要这样说--」我制止他。
「将来赚到钱,我会还给你。」
「我不要你还。」我说。
他双手放在我的胳膊上:
「我会给你幸福。」
那一刻,我有苦尽甘来的感觉,差一点就要掉下眼泪了。
「你打算找什么工作?」我问他。
「当然是进会计师楼实习,香港有几家大会计师楼,我明天就开始写求职信。」
「我在杜拜打电话给你时,为什么有女孩子听电话?」
「她是我室友的女朋友。」
我猜对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我说。
「你不信我吗?」
「怎么会呢?除了你,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你瘦了。」他摸着我的面颊说。
「不要紧。」我说。
差不多半个月了,晓觉还找不到工作。
「那天你不是去面试的吗?结果怎样?」我问他。
「他们取录了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那家会计师楼规模太小了。」他说,「我想加入马曹会计师楼,它是全行最大的华资会计师楼。 」
「你有写信去应征吗?」
「写过了,没有回音,这种华资公司,要有点人事关系才行的,我又没有。」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打电话给高海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是我,邱欢儿。」我说。
「欢儿?」他的声音有点雀跃。
「能不能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事?」
「你说过你姐夫是马曹会计师楼的合伙人,能不能请你姐姐向你姐夫推荐一个人?」
「谁?」他问我。
「他的名字叫区晓觉,在英国布里斯托大学刚毕业,已经写了应征信,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好,我试试看。」
「谢谢你。」我说。
拒绝了他,然后又求他,我也不期望他真的会帮忙。
两天之后,晓觉兴高采烈地告诉我:
「马曹会计师楼叫我去面试。」
高海明帮了我忙。
晓觉当天就被通知取录了。
「什么时候上班?」我问他。
「下个月一号。」他说。
「那得要有几套象样的衣服才行。」我说。
「我哪来钱?连信用卡都没有,穿旧衣服就行了。」
「怎么可以呢?你不是说那是一间很大的会计师楼吗?总要穿得体面一点。」
我陪晓觉去买西装,他选了两套,我替他付钱。
「你哪来钱?」他问我。
「签卡不就可以了吗?不用立即还钱的。」
我把二千元放在他的钱包里,说:「你上班要用钱的。」
幸好,他一开始拿的薪水就比我高,我已经债台高筑了。
为了多谢高海明的帮忙,我准备送一份礼物给他。他那么喜欢战机模型,何不就送一盒模型给他?
我到旺角那间高海明代人砌模型的模型店,又看到那个老板。
「又是你?」他认得我,「又想找人砌模型吗?」
「那个替人砌模型的人还有哪一种战机没砌过?」我问他。
「很多都砌过了。」
我在模型架前面浏览,发现一架样子很有趣的模型战机。
「这是什么战机?」我问老板。
「 EA-6A 野鼬鼠,不是很新的。」
「他砌过吗?」
「好象还没有。」
「我就要这一架,请替我包起来。」
「你不是要找他砌吗?」老板问我。
「我拿走就可以了。」
他有点莫名其妙。
「你跟他认识的吗?」他问我。
我微笑摇头。
第二天,我专程把礼物送去给高海明,他的秘书说他不在。
「可以替我把这个交给他吗?」我问他的秘书。
「当然可以。」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我收到高海明的电话。
「谢谢你的礼物。」他说。
「不,我谢谢你的帮忙才对。」
「你有见过野鼬鼠吗?」
「你是说战机?」
「不,我是说野鼬鼠。」
「我没有见过,那架战机是根据野鼬鼠的外型来设计的,对不对?野鼬鼠大概就是那个模样吧。」
「野鼬鼠遇到敌人,会从肛门射出奇臭无比的臭液,百发百中,被射中的人,即使在香草水里泡上 三天三夜,也只能勉强洗去臭味。」
「怪不得战机要名叫野鼬鼠。」我笑说。
「其实鼬鼠品性驯良,只是遇到攻击,才会还击。两只雄鼬鼠争夺雌鼠时,也有一个君子协定,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