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这本《餐馆指南》的是个希腊人,他个子矮矮的、胖胖的,一脸连鬓胡子,本来只有三十几岁的他看上去就象是五十几岁的老人。我说服了他。我说我会把华人餐馆一个个都拉进来。
他录用了我,报酬是每星期150澳元底薪,再加5%的提成。
我明白,光赚底薪是不够的,要靠多推销,多提成才行。
不管怎么说,我并没太费事就找到一份兼职工作。
墨尔本餐馆之多样化和多元化几乎可以说是世界之最,据说,在这里可以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或地区的风味餐馆。听到这样的消息后,我便对这个工作越发有信心了。我甚至想到,我在向华人餐馆推销这个产品的同时,说不定还可以顺便向其它国家的餐馆推销呢。
我决定在晚上去推销,一是因为餐馆多在晚上开业,老板在晚上一定到;二是我想在白天写我的《中国贸易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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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三天走坏一双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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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很有意思,白天写自己的《中国贸易指南》,晚上推销别人的《餐馆指南》。
我再次穿上那身不配套的西装,也再次提上那个仿皮的小公文箱,就上路了。
临行前,希腊老板给了我一些资料,还给我上了十分钟的辅导课。记得我当时是如此之自信,甚至没有耐心听完希腊老板的辅导课。
可是,当我走出大门之后,就知道问题的难度了。
第一,墨尔本太大了!我大概翻了翻墨尔本地图,也粗粗算了算,发现墨尔本有七十多个区,其总面积足有数千平方公里之巨!而墨尔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餐馆就藏在每个地区里面;
第二,我没有汽车;
第三,我路不熟,而且在墨尔本,人们大都在汽车里,在路上几乎找不到人问路。
没有车,就得走。我拿着一张地图,一张火车路线图、一张公共汽车路线图以及一张有轨电车路线图,先坐车,来到一个商业区,然后再按地图所示,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那些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餐馆。
当我真的走起来后才知道,餐馆和餐馆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远,中餐馆也是十分分散。
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我就这么一家一家地走过去,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地谈过去。
我一路走一路想着Jack三天磨坏一双新旅游鞋的故事。
我穿的是皮鞋。皮鞋不是走路的鞋。可是我一定要穿皮鞋。因为我是要穿着西装去上门拜访餐馆老板。
好在我去的都是商业区,都有车坐,真正要走的只是从一家餐馆到另一家餐馆。
和Jack一样,三天,也是三天,我走坏了一双中国新鞋子。
知道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吗?几乎全部中餐馆老板都是讲广东话的!我不会讲广东话,我们只好用英文交谈。想想总觉得怪怪的,两个中国人一起谈话,却要讲英文!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中餐馆老板中相当大的一部分的英文并不是很好。这样,我们之间的交流就非常成问题了。
后来,我想出个好主意,实在无法交流,我就动手写。既然是中国人,总该认中国字吧?
再后来,我索性花了点时间,写了篇短文,介绍这本《餐馆指南》。
给我印象第二深的是,几乎是所有的唐餐馆老板都是只愿意收钱,不愿意出钱的。任凭我磨破了嘴皮子,说出把名字印到《餐馆指南》里的一百个好处,那些唐餐馆老板就是不肯花那个钱!碰上好的老板,还会给张笑脸;碰上差的,干脆挥舞着双手,粗声粗气地用广东话让你“去啦、走啦”,就差没推你了,好象只要你站在他的餐馆里他就会输钱似的!
我就这样咬着牙坚持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中间,我几乎走遍了墨尔本的全部中餐馆,一共有四百多家!可是,我只推销成功了两家。成功率还不到1%!其中的一个张老板是新加坡人,我再去他的餐馆他都会给我炒新加坡面,免费供我吃。我付给他钱,总是不收,到今天我依然很感激他。
那一个月可能是我在澳洲最艰苦的日子。
有一天晚上,我迷路了,找不到公共汽车站,也找不到火车站,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因为没有人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走,只是偶尔过去几辆汽车提醒你,这里还不是个没有人烟的鬼镇。那时的感觉,叫我想起一句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看了看四周的房子,都关着门,有些甚至已经息灯睡觉了。
可以想象,当你用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一个人从睡床上拎起来时会发生什么。
我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期待着能有一个人从某个房子里走出来。
我等了半个小时,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我急了,只好越过篱笆墙,硬着头皮去敲一扇关得严严的门。
我的手刚一敲响房门,就有一条大狗扑了过来。说老实话,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狂叫着蹿出一跳狗来还真的可怕!记得我当时想都没想,拔腿就跑。我这一跑,那条狗便认定我肯定不是个好东西,起身就追。两条腿的人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狗?我一边跑一边想,妈的!今天肯定要倒霉了!
天黑,心慌,我买跑几步就在翻篱笆墙时摔了个跟头。
那条恶犬就扑了上来。完了……我这样想。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叫住了那条大狗。
我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真诚地道了歉后,便向他问路。
房主是个好心人,他非常耐心地给我指了半天的路之后,又突然想到,这么晚了可能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于是决定开车送我去一个比较大、也比较远一点的火车站,那条火车线路是24小时营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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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三天走坏一双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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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叫Bob,和当时的霍克总理同名(霍克是姓,也叫Bob),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名字。若干年后,我开了几家中医诊所,Bob又成了我的病人。他和妻子结婚十年一直没有孩子,多方求医,毫无疗效。我的中医诊所有一个专治不孕症的专家,治好了他的病,使他妻子顺利怀孕,最后还生了个大胖小子!Bob高兴极了,还主动到电视台帮我宣传中医的神通广大。这也可能算是好人定有好报吧。这是后话了。
当时对我最大的考验不是体力,不是双腿,不是贫穷,而是我的意志力。当时如果退却了,那么绝对不会有我的今天。我每天用《沙家浜》中的一段话激励自己,往往有利的情形和主动的战机就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说实在,每天早上就想多睡一会儿,哪怕5分钟也好,然而我不能,每天都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回到我们的故事中来。
那个希腊老板象我们中国人一样喜欢开会,每个星期都要领着我们开总结会。每次开总结会都是我最尴尬的时候,因为我一个星期连一家餐馆的合同都拿不到。所以,每个星期的总结会,我只能向老板保证下个星期会如何如何。而其他几个澳洲人,每天都能拿回来几个合同,一周下来就是十几个合同。和他们比起来,我真的是相形见绌。
这样的状况使我难以忍受。
我只坚持了一个月,就主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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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最不顺的一段日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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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推销《餐馆指南》时虽然没获得成功,可这段经历仍然对我很重要。
我在这一个月里学会了怎样去面对对你有成见的人,也摸索出了一点“推销术”。这些经历对我后来的发展非常重要。特别是在我后来开中医诊所,向主流社会“推销”中医的时候,我的所有后来被证明是成功的想法,都来源于那段并不成功的推销《餐馆指南》经历。
就是那个道理:失败乃成功之母。
现在想起来,如果我不曾有过那段推销《餐馆指南》的磨炼,是不可能那么快就成功地向澳洲主流社会“推销”了我的中医诊所的。
回过头来我们就会发现,生活中的任何一段经历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话虽这么说,当时我的内心却是十分紧张的。因为我的学生签证就要到期了,因为我递交的工作签证申请一直没有下落。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去一趟移民局,询问我的签证申请,但从没得到过任何有用的、确切的消息。从那个时候我就看清了,澳洲的政府机构非常庞大,而且也非常官僚。每一个移民(或签证)申请案子都是由指定的移民官分管的,如果分管你的案子的移民官病了或者是去度假了,你的案子就得压下来。我的运气就不大好,处理我的案子的移民官去印尼的巴厘岛度假去了,就算我是移民部长的亲兄弟也是无济于事。
我只有等下去。
屋露又遭连天雨。就在我焦急地等待工作签证的时候,突然收到OSO寄来的警告信!
OSO是OverseasStudentsOffice(海外学生办公室)的缩写。这三个字,说来也怪,我怎么看怎么象是国际通用的那个海上呼救信号SOS。说老实话,当时我们海外来的那些留学生还真就象怕SOS一样怕OSO来信,因为OSO就是管我们出勤率的,一来信肯定没有好事,不是警告你出勤率太低,就是通知你,因为出勤率不合格,签证即将被取消。
按封警告信虽然措辞优雅、客气,但表达的意思是非常清晰的——我必须马上回学校上课,否则他们将通知移民局,取消我的签证!
接到警告信后,我先吓了一跳。可是认真想了一会儿后,决定不理睬它。
为什么呢?
第一,我觉得学校只是想通过OSO吓唬吓唬我,并不会真的通知移民局;
第二,即使是我现在马上回学校上课,也保证不了85%的出勤率;
第三,我寄希望于我的工作签证能在最近顺利批准。
我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心里仍不踏实,总觉得移民官会带着警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几天我总是做恶梦,梦到我被移民官抓进拘留中心,最后被遣送回国……
被梦惊醒后,我睡不着了,我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找个地方躲几天再说?
那是我在澳洲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虽然我很自信,虽然我相信我选择的路是正确的,肯定会成功的;可是,我毕竟还没成功。而且,最重要的是,绝大多数留学生走的都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路。为什么他们不走我的路呢?是他们没看到,还是不想走?我走的路真的会比他们好吗?凭什么我就比别人高明呢?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走的是一步死棋?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
我就这样,一边自信地走着自己的路,一边又犹犹豫豫地观察着别的留学生。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留学生都找到了工作,我看到他们辛辛苦苦但又高高兴兴地去学校、去工厂、去餐馆,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他们既保持了出勤率,又赚到了钱,他们很充实,而且心安理得;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一定可以再续签证,继续留在澳洲。他们追求的核心目标就是留在澳洲,只要能留在澳洲就行,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也不管这个“留在澳洲”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他们毕竟已经看到了结果。而我,似乎是没有结果的。
当我在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我,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并为我担心。
我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我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我总是在鼓励自己,现在是最难的时候,金凯平,你一定要用平常心来面对刚刚开始的困难,失落和孤独……虽然现在很艰苦,但是只要选择正确,就要一无反顾地向前走,痛苦就成为幸福的来源,我就一定能达到心中的目标。
很快地,我又恢复了信心,我甚至忘掉了OSO的警告信,我开始全部身心投入写作。
说到写英文书,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的英语虽然有些基础,可是一上来就写英文的专业书籍,还是非常吃力的。说老实话,辞不达意是常有的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推销《餐馆指南》期间,完成了一份详细的写作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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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最不顺的一段日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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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enth教授对我的写作大纲评价很高——当然指的不是我的英文水准,而是我的思路。
Brenth教授的肯定给我以极大的鼓励,铺开稿纸,就一章一章地写下去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的身体又出问题了——这完全是个“计划外事故”。
在澳洲的这三个月,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我都是认真筹划、精心设计过的,几乎什么情况都考虑过了,就是没有考虑我的身体。为什么?因为我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从没出过问题。可谁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问题呢?
开始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我并没在意,也没去看医生。
我们都知道,在国外留学什么都不怕,就怕得病。怎么讲?因为在澳洲这样的发达国家看病是非常昂贵的。虽然我们来时都买了医疗保险,可是真的得病了去看医生后才知道,医疗保险只是保证了你可以免费看医生,但是看完病去药房拿药还是要自己掏钱的。澳洲的药非常贵,随便一盒可以吃一个星期的药片都要十几澳元——这是我一周的伙食费啊!哪个留学生舍得花这个钱?
这样看了医生又舍不得拿药,不看也罢。
再者,每个留学生出来时都会多少带一点药,什么伤风感冒啦,头疼脑热啦,跑肚拉稀啦,口干舌燥啦,吃点药就顶过去了。这样,就养成了不去看医生的习惯。
我的征兆是什么?有点象感冒,浑身不舒服,关节酸痛,头昏眼花,爱打喷嚏,而且鼻涕眼泪一块流,晚上睡觉时总觉得七窍哪儿哪儿都堵住了,喘不过起来。这样,我不仅白天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无法写作,而且晚上也因为呼吸问题导致睡不好觉。睡不着觉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不仅晚上痛苦,而且整个白天昏昏沉沉地更痛苦。
我自作主张地吃了一些感冒药——我是说,长时间服用不同的感冒药,但是没有任何改观。
我就只好硬挺下去。我这个人,本来就长得比较瘦弱,再加上我说话的声音有点沙沙的,所以没病也象有病似的;现在真的病了就更不成样子了。我猜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