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瞄了一眼,而後上升穿过别墅的屋顶,在海上旅行。然而事物看来是那麽不可
思议的不同,我无法确定到底是字面上的天空还是海洋,更像是两者兼有的模糊概
念,我很不喜欢,一点也不,谢了。回家!还是我该把身体带过来?我试过,但压
根没动静,而实际上我也不惊讶。这是某种幻觉,我没有真的离开身体,应该就接
受事实。
而珍克斯宝贝在她上升时看到的美丽事物呢?他们也是幻觉吗?我永远都不会
知道的,对吧?
回去!端坐。床边。舒适。房问。我起身散步了几分钟,只是看看花朵,以及
白色花瓣捕捉住灯火的奇异方式,红色看来多麽的浓,看金黄的灯光如何抓牢镜子
表面,一切可爱的事物。
身边纯粹的细节忽然让人无法柢抗,一间卧房内,异常的复杂。
然後我差不多倒在床边的椅子上,靠後倚著天鹅绒,听著心跳怦怦响。成为无
形,离开自己的身体,很讨厌!不要再做了。
然後我听到笑声,模糊,清柔的笑声。我明白阿可奇在那里,在我背後某处,
或许靠近梳妆台的地方。
一阵愉悦涌了上来,听到她的声音,感到她的存在。事实上,我很惊讶这地感
受如此强烈。我想看看她,但还没行动。
“出窍旅行是你和凡人共有的力量,”她说,“他们常常玩出窍旅行的把戏。”
“我知道,”我忧郁地说,“他们能。假如我能和身体一起飞行,就会那麽办。”
“古早以前,”她说,“男人到神殿去出窍,他们服用祭司给予的剂锭,在天
堂旅行时面向生命与死亡的伟大神秘。”
“我知道,”我再说。“我总以为他们是喝醉酒,或是像人们今天说的,嗑药
嗑到头壳坏去。”
“真可以当残忍的教材了,”她低语,“你对事情的反应多麽迅速。”
“那叫残忍?”我问。再次闻到一股岛上燃烧的烽火。令人恶心。老天。我们
在这里走动,仿佛什麽都没发生,仿佛我们未曾以恐怖来侵入他们的世界……
“和你的身体一起飞行难道就不害怕?”她问。
“一切都让我害怕,你明明知道,”我说,“我什麽时候才会发现极限?我能
坐在这里杀死一个几圈外的凡人?”
“不,”她说,“你会比你想到的更快发觉极限。就像每一个不同的神秘,其
实都没什么。”
我笑了。有那麽一秒我又听到声音,潮涨,然後褪为真实而可听见的声音——
在风中的哭泣,从岛上村中传来的哭泣。她们烧毁放置古希腊雕像的小型美术馆,
还有圣像以及拜占庭画作。
所有的艺术品随著烟雾升空。生命随著烟雾升空。
我突然想看她。无法从镜中找到她的身影。我站起身。
她立在梳妆台旁,换过衣衫,以及发型,比以前更纯粹可爱,但仍然超越时间。
她拿著一面镜子,顾盼自己的倒影,然而又好像不是在看任何东西,她听著那些声
音,而我也再次听到。
我打了个寒颤,她像那尊古老的自己,坐在圣地,冻结的自己。 然向她似乎
醒过来,再次看看镜子,看著我,把镜子摆到一边。
她的头发松绑,解开了辫子,涟漪状的黑色波浪随意地垂到肩上,厚重,光亮,
惹人亲吻。衣服与原先那件有些类似,女人们用她在这里发现的深紫红色丝绸为她
量身订做,肩上缝有金扣,丝绸缎肩膀到胸前打著绉褶波浪,也彷佛为她的睑锅,
以及半掩的胸部,刷上一抹玫瑰色彩。她配戴的项链全是现代珠宝,但其奢侈给人
一种古风感觉,珍珠和金链,蛋白石甚至红宝石。对比皮肤的光泽,让这些珠宝看
来有些不真实!它们被她整个人的光彩所收服,好像她眼中的光芒,或双唇的光泽。
她是和你想像得到的,最奢华的皇宫十分相称的那种人,既感官又神圣。我再次想
要她的血,没有芬芳,没有杀人的血。我想走向她,伸手碰触看来不能贯穿、又可
能忽然像最脆弱饼皮般碎裂的皮肤。
“岛上的男人全的死了,是吧?”我问。震惊自己这么说。“除了十个。岛上
共七百个,有七个被挑选活命。”
“那其他三个呢?”
“那是给你的。”
我盯著她看。给我?对血的渴望动了一下,改变了一下,包括她的以及人类的
血液——温热、沸沸起泡、芳香的,那种——但没有生理需要。技术上,我仍能叫
它“渴”,但事实上却更糟。
“你不想要?”她说,取笑地,朝我微笑,“你这个不情愿的神啊,想从责任
上退缩下来?你知道那些年来,早在你为我谱曲之前,当我倾听著你,我就爱你只
挑硬的年轻男子。我喜欢你猎杀盗贼和杀人犯,喜欢你把他们所有的邪恶的吞下去。
你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的冲动呢?你冲锋的精神何在?” “他们是邪恶的吗?”
我说,“那些等著我的祭品?”
她皱了一下眉,“最後关头就懦弱了?”她问。“计划的庞大吓著你了?那些
杀戮当然不算什麽。”
“喔,但你错了,”我说,“杀戮总意味著什麽。但,没错,计划的庞大吓我
一跳。混乱,所有凡人的平衡全然丧失,那就是一切。但那不是懦弱,对吧?”我
听起来多么平静,多麽自以为是。那不是真实,但她知道。
“让我帮你从必须抵抗的义务中解脱吧,”她说,“你无法阻止我。我爱你,
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喜欢看著你,这让我感到高兴。但你无法影响我,这种念头
很荒谬。”
我们静静地盯著彼此,我试著找些字眼来告诉自己她多麽可爱,多么像古埃及
有著溜溜的卷发,姓名已不可考的公主画像。我明了为何我的心在望著她的时候会
痛;然而我不在乎她有多美丽,我在乎的是我们彼此的对谈。
“你为什麽选择这样做?”我问。
“你知道为什麽,”她说,带著耐心的微笑,“这是最好的方式,唯一的方式,
在几世纪以来试图寻找的解决方法当中,这眼光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那不可
能是真理,你不能相信。”
“当然能。你认为只是我的冲动而已吗?我的王子,我决定的方式和你不同。
我珍视你年轻的旺盛,但这么微小的可能性对我而言早就行不通了。你想到的是一
生,是微小成就和人类的愉悦满足,而我则花了几千年来设计这个现在已经属於我
的世界。种种证据是那么的压倒出,我必须照已经做的那样去执行,我无法把地球
变成一座花园,无法创造人类想像的伊甸园——除非我把所有的男人全数消除。”
“为了这个,你屠杀了地球上百分之四十的人口?百分之九十的男人?”
“你能否认,这能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但重点是……”
“不,回答我的问题。你能不否认这会为战争、强奸和暴力划上休止符吗?”
“把每个人都杀掉就能结束那些事了!”
“别和我玩游戏。回答我的问题。”
“那不是个游戏吗?代价根本无法接受。简直是疯狂,大屠杀,违反自然。”
“安静点。你说的根本都不对。自然就是已经做过的事。你不认为这个星球的
人在过去限制了他们的小女孩吗?你不认为他们已经屠杀了几百万名,因为他们只
想要男孩子以便派上战场?喔,你无法想像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所以现在他们选
择女人而非男人,就没有战争了。还有其他那些男人对女人犯下的罪行呢?如果世
上有任何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犯下那种罪行,难道不被标示为灭亡吗?然而每个夜晚,
每个白昼,这些犯罪行为在地球的每个角落无止尽的发生。”
“好,那是真的,无庸置疑的。但你的解决方式有比较好吗?把所有男性都杀
掉是荒谬绝伦的。当然,如果你想要统治”但就连这点,对我而言亦是不能想像
的。我想到马瑞斯的老话,很久以前,当我们还活在抹粉,戴假发,和穿著绸缎便
鞋的年代时说的古老的宗教,例如基督教,正在凋落,或许没有新的宗教会兴起
:
“或许将有更美好的事发生,”马瑞斯曾说,“世界会真的向前迈进,超越所
有的男神、女神,超越所有的魔鬼与天使……”
那难道不是世界的命运吗?不经我们插手的命运?
“啊,你是个梦想家,我的可人儿,”她刺耳的说。“你怎么挑选你的眼光来
著!看看东方的国家,本来的沙漠部落,现在从沙底下抽出石油而富有,他们以千
为单位相互杀戮,奉他们的神阿拉之名!宗教在地球上没死,永远不会死的。你和
马瑞斯,算什麽西洋棋手嘛,你们想的只不过是几颗西洋棋罢了,眼界无法超出棋
盘,只想把他们放置到符合你们渺小的道德灵魂的模式里。”
“你错了,”我生气的说,“你对我们的评价或许没错,我们不介意。但这一
切你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你错了。”
“不,我没错。”她说。“而且没有人能阻止我,不论男人还是女人。从男人
举起棍棒击倒他的兄弟开始,我们第一次有机会看到女人能够创造的世界,还有女
人能教导他们的一切。只有当男人被教导之後,才能被允许再次在女人之间自由行
动。”
“一定有其他的方法!神啊,我是个有瑕疵、虚弱、比起其他曾经活过的男人
没好到哪去的人,我无法为他们的生命维护,我无法为自己辩护。但是,阿可奇,
看在爱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份上,我求你别再这样大开杀戒了”
“你叫我杀人犯?告诉我人命的价值,黎斯特,不是无限的吧?你又送了多少
个进坟墓?我们手上染血,我们都是,就和我们血管中都有血一样。”
“是的,正是。而我们不是聪明全知的。我求你停止,考虑一下,阿可奇,马
瑞斯一定会”
“马瑞斯!”她清柔的笑,“马瑞斯教了你什麽?他给你什么?真的给予你的!”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而她的美貌迷惑了我!迷惑地看到她手臂的浑圆,脸颊
上的小酒窝。
“我亲爱的,”她说,脸孔忽然与声音一样温柔和蔼,“想想蛮荒花园吧,只
有美学规则是唯一持久的原则——辉煌奢侈地统治大大小小所有事物、颜色和模式
演化的法律,还有美色:目光所及尽是美色,那是自然。而死亡在其中到处都有。
我要制造的就是伊甸园,渴望甚久的伊甸园,它比自然还要美好!它更进一步,被
自然彻底滥用、与道德无关的暴力将被恢复。你不认为男人只会梦想和平,但女人
能实现!我的眼光在每个女人的心中增长,但无法在男性暴力的高温中幸存,那种
高温可怕到地球本身都将无法幸免。”
“假设有些事是你所不理解的,”我说,挣扎著组织一些字眼,“假设男性和
女性的二元是人类动物不可或缺的,假设女人想要男人,假设她们起来反抗你以保
护男人。世界不是这个兽性的小岛!女人不全是被先见所蒙蔽的乡民!”
“你认为男人就是女人要的?”她回答,靠了过来,脸孔在灯光下不自觉地变
化。“你是那样说的吗?如果是,那我们应该饶过更多一些男人,把他们保存在女
人看你的地方,让他们被抚摸,就和女人抚摸你一样。我们要把他们存放在女人想
要时能占有他们的地方,而且我向你保证他们被女人使用的方式,会和以前他们使
用女人的方式不同。”
我叹了口气。争辩是无用的,她完全正确也完全错误。
“你对自己不公平。”她说,“我知道你的论点。几世纪以来,我已经仔细考
虑过了,如同我仔细考虑那么多的问题一样。你用凡人的极限来思考我做的事,不
是的,要了解我,你必须从还未想像到的能力方面来想。很快地你就会了解分裂原
子或宇宙黑洞的神秘了。”
“一定有不流血的办法,一定有超越死亡而胜利的方法。”
“这样子,我的可人儿,就真的违反自然了,”她说,“就算我也不能终止死
亡。”她顿了一下,似乎注意力有点移转,或在内心深处为她刚刚所说的话而烦恼。
“终结掉死亡的结局,”她低语,似乎某种个人的悲伤闯入她的思绪,“终结掉死
亡的结局,”她再说一次,但她正飘移开,我望著她闭上眼睛,手指指向她的神殿。
她又听到声走了,让它们过来。甚至或许是一时无法阻止。她以古语说了几个
字,我并不了解。我被她突然间易受伤害的样子,那些声音仿佛将她打断的方式,
她的眼睛显然在房内搜寻,然後集中在我身上发出光芒的样子惊吓到。
我无语,被悲哀淹没。我对力量的想像一直是多麽渺小啊!要打败不过是少数
的敌人,要被凡人当成一个形象来看待与喜爱,要在无限大於我,得花费一个人一
千年来研究的万物大剧场中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忽然站在时间之外,在正义之外,
足以塌倒所有的思想体系。或这只是种幻象?有多少人曾以这种或他种形式达到这
种力量?
“他们并非不死的,我的可人儿。”几乎是个恳求。
“但我们是意外成为不死的,”我说,“我们是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别那么说!”
“我无法不这麽说。”
“那不重要了。你无法懂得任何事物的渺小。我不用崇高的理由来解释我做的
事情,因为理由很简单而实际,这和我们是怎么存在的无关。重要的是我们怎麽存
活下来。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就是它彻底美丽的地方,其他的美将因此被生出,而
我们存活了。”
我摇摇头,惊慌失措。我看到岛上居民刚刚烧毁的美术馆,我看到雕像被熏黑、
卧倒在地上。一阵令人寒颤的失落感攫获了我。“历史不重要,”她说,“艺术不
重要。这些东西暗示了实际上不存在的连续,迎合我们对模式的需求,我们对意义
的饥揭,但它们最後欺骗了我们,我们必须创造意义。”
我转过身,不想为她的解决方案或美